闷着气回到教室，班里乱哄哄的，正在发放军训服，今天本来要开始军训，但雨实在是太大，学校便组织学生先回教室。
苏栗前脚踏进教室，后一秒就感觉到无数目光在盯着她，她在教室转悠几下，发现没什么可做的，又慢悠悠回到座位。
目光依旧，还伴随着一些低低的交流声，苏栗意识到跟自己有关，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
又是情侣服，又是早恋。
八卦真是不分男女。
苏栗忍不住，余光恰好瞥见坐在她后排的盛誉，“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身上那套衣服实在是刺眼，苏栗瞬间觉得她妈花重金给她买的这件衣服不香。
盛誉端坐在她后排，正在整理他的军训服，五指修长，腕骨清晰，眼皮都没抬，随性又散漫，“位置提前安排的，不想看见我可以换。”
但凡苏栗有点骨气，此刻都会立马桌子一拍，拖着书包坐到前排去找人换个座位。
但她偏不。
这是反骨。
她向来一身反骨。
何况后面历来是学生抢夺的地方，苏栗虽然屈于老妈的淫威刻苦了一年，但狗改不了吃……啊呸，本性难移。
这位置实在是太香了。
苏栗觉得，是她骨子里的倒数第二的“学渣本质”在作祟。
苏栗顿了顿，视线在盛誉的军训服上流转，又看他那件实在是太过刺眼的同款衣服，“盛誉是吧，你军训服拿到了，那就去厕所换了吧。”
这要求有些无理，她自知理亏，但没办法，她这人向来脸皮厚又没心没肺，何况是面对一个脸皮更厚的人。
教室里吵吵闹闹，被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去领军训服，偶尔有些目光看过来，在他俩身上嗅出了八卦的味道。
她顿了顿，“你去换了，我就不跟你早上的事。”
“所以。”
后排的盛誉抬眸，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视线，干净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薄唇微弯，“你是拿两块钱，买我换一次衣服？”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盛誉原本坐直的身体忽然向前，单手撑着脑袋，他的位置靠窗，光线正好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嘴角弯了个弧度，“但这个价格，是不是太便宜了？”
苏栗心里窝火，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们现在的处境，周围人低声讨论他们，盛誉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恰好临时班长叫到她的名字，苏栗上去领了军训服，直接去了厕所。
高一27班，在第四楼走廊的最后一间，旁边就是厕所。
苏栗换好衣服出来，老徐已经到班里了，正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苏栗喊了声报告，得了准许后进去。
天边便轰隆一声，惊雷无情地炸开，苏栗脖子一缩，只觉得教学楼都被震得裂开了。
全班的视线也是落在了她身上，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穿了军训服，一身的迷彩实在是在招眼。
今天下雨，不军训，所以没人换衣服。
苏栗的同桌也来了，苏栗离开的时候，同桌位置上只有一个书包，现在坐了个浓眉大眼的姑娘。
“同学。”
苏栗刚坐下，她同桌就靠了过来，表情眉飞色舞，压低了声音，“我叫礼彩。”
苏栗在初中当了两年学渣，别的本事没有，鉴渣的本领强得一批，她一看这同桌就是个和她一样不着调的人。
苏栗挑了挑眉，仿佛看到了以后和这个礼彩在全校面前念检讨书的样子，立刻生出了友军般的亲切，“我叫苏栗。”
苏栗要是对自己的鉴渣本领没有把握，那她就不是苏栗了。
果然，老徐接了个电话出去后，礼彩安静了不到两秒钟，接着就双眼发光地把恶魔爪子伸向了她的作业，“我说苏栗，你这作业跟我是一个版本的啊。”
一中高一也要收暑假作业的，目的是为了考察大家在假期有没有落下功课，作业不多不少，每科有一本作业就行，也不限版本。
一般考上一中的，要么是真正的学霸，写作业就当补充能量的那种；要么是学神，扫一眼就有答案的。
像苏栗这样踩了狗屎运才进来的学渣几乎没有，只有这一届扩招了才有几个。
听着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苏栗百无聊赖地往后靠去，顺手把作业推给礼彩，“你没跟人约定好买一样的？”
跟朋友买一样的，合作完成，省事儿。
她往后靠去的时候，力道有些大，后排的桌子移动了些，她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盯着她，她勾了勾唇，愈发变本加厉。
“哪能啊。”
礼彩打开作业迅速抄了起来，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埋怨，“我考上一中后，我妈兴奋得连夜把这事儿告诉了方圆十个小区的人，连这作业都是她特意从网上找人买的，等我熟的那几个都买了她才买，和我的同学都不一样。”
一中就是绥闻市高中家长心目中的神。
苏栗将换下来的休闲服放进桌洞，想起了她妈给她带回作业的场景，“这么一说，我妈应该也是打的这主意，避开了我之前的同学。”
苏栗心里不禁感慨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那你成绩应该挺好的啊，写得真不错，过程这么详细，学霸啊你是。”礼彩眼睛扫过作业，笔下得麻溜，嘴上也不带停的，“我学习一般，以后就靠你罩着我了啊，我严重偏科，数学是真不会。”
“我不是。”苏栗指尖捻起书角，随意翻开一本，里面写的字密密麻麻的，笔迹苍劲有力又工整。
“我在网上找人代写的，花了点钱，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她心想着抄她这倒数第二的作业，礼彩也是心大。
“卧槽！”
很优美的一句话。
礼彩压低了声音，“还有这操作？你厉害啊姐妹儿。”
苏栗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厉害“这个赞赏，“低调低调，从小搞这事儿，经验之谈了。”
话毕，苏栗就感觉到背后的桌子被往后挪，她差点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
老徐在讲台做了自己我介绍之后，又说了一些他的规矩，之后让同学们挨个上去做个介绍。
花名册是按姓名首字母排序的，礼彩在她前面，苏栗的座位靠外，她起来给礼彩让座，坐回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往身后瞟。
少年坐没坐相，没同桌，一条腿长长伸着，身子靠在墙上，姿态慵懒，模样看着又狂又不好惹。
苏栗匆匆收回视线，坐了回去。
礼彩做完自我介绍回来，苏栗再次站起来让座，视线又往后瞟去，这一次，她撞上了少年淡漠的视线。
四眼相对。
战火欲生。
很快收回。
老徐拿着花名册站在讲台下面，“下一个，苏栗同学。”
苏栗这人擅长与人打交道，胆子大不胆怯，但最烦的就是自我介绍，尤其是面对一帮子人的时候。
她站在讲台上，目光扫下去，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初见，大家都对彼此有些兴趣，听得都很专注。
众目睽睽之下，仿佛她嘴里喷出个标点符号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有点局促。
她视线对上台下几十双眼睛，她这人有个习惯，就是紧张的时候会破罐子破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后一个是沈思问。
“大家好，我是沈思问。”
沈思问是苏栗初中同学，两人都是半拉子水平，沈思问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今天刚好是我生日，感谢我爸，感谢我妈，感谢我的生产厂家，请大家祝我生日快乐，对了，我还是咱班倒数第五，以后大家抄作业什么的千万别找我，不靠谱，可以的话，还希望大家把作业借我借鉴借鉴，共同进步嘛。”
他说话的语调实在是太过不着调，又或者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这样说，因为一般人都会说“请大家多多关照，或者是相聚是缘，且行且珍惜”这些。
台下先是一片静默，过了几秒，哄堂大笑，甚至还有捶桌子的。
苏栗和礼彩也跟着笑。
盛誉在苏栗后面一个，苏栗下台的时候，老徐念到盛誉的名字，她回到座位，盛誉恰好起身。
盛誉话少，但显而易见没刚刚她那么紧张。
雷声一个接着一个，下了一早上的雨，到了第四节还没停，礼彩和苏栗是一路子的人，活泼话又多，从小学聊到了初中，再从逃课聊到了被老妈打得屁股开花。
终于熬到下课，苏栗早早地准备好，鬼鬼祟祟地把后门打开，眼睛望着墙上的时钟，心里默数，一心想着干饭。
她妈说过，苏栗要是能把干饭的精力放在学习上，那她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名校大门。
现在，她本该迈进名校的长腿伸到过道，蓄势待发。
“同学们，先宣布一件事情啊。”
老徐突然又回来，这种时候本该全场瞬间哀嚎，但第一天开学，每个人都没露出真面目，安静得很。
“这雨是停不了了，学校已经短信通知了你们家长，今天下午的课，你们就不用来了。”
话毕，全场沸腾。
适逢下课铃响起。
苏栗作为学渣哪能在这个时候输了阵势，二话不说，赶紧把桌洞里的衣服塞到书包里，火速拉上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
她一马当先，跑到楼梯口的时候，脚下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往下走的人很多，她想往回走，十分困难，只能艰难地拖着书包，被挤得七扭八歪，脸都挤变形了，蜗牛似的一步步朝教室返回。
短短几米的路，她走了好几分钟。
历尽千难万险回到教室，苏栗从后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位置上的盛誉，他在写什么表格。
苏栗没兴趣。
他的位置靠着门，听到动静，转了过来，小姑娘穿着迷彩服，扎着高马尾，因为逆流返回，路上磕磕碰碰，用了不少力气，折腾了一阵，现在脸蛋有些红红的，其余地方皮肤白皙，睫毛纤长，板着脸看他。
“腿。”苏栗瞪他一眼。
下了课盛誉的腿直接伸到了过道上，挡住去路，盛誉背靠墙壁，拖长了语调叫她，“苏栗？”
苏栗第一次觉得，别人叫她的名字能让她这么烦，她收回手，等着他后面的话。
苏栗总觉得盛誉身上有种戾气，看人的时候仿佛下一秒就能拽起凳子打人，他看她，“客气点。”
语调跟初中那群经常打架的混子很像，好在说话的时候收回了腿。
苏栗学习差但不坏，初中时最讨厌这样狂拽又欺负弱小的学生。
她一句话没说，从桌洞里翻出手机和雨伞出门，发誓以后绝对不跟这个人深交。
外面还是狂风暴雨，一出门，一阵冷风吹过，她冷得立马缩了缩脖子，绥闻位处南方，潮湿多雨，天气就是这样，一下雨就喜欢吹风，冷的不行。
大雨之下，植物被打弯了摇，教学楼出来的路面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积水，鞋子踏过水面，鞋跟溅起一阵阵水花。
苏栗撑着雨伞往校门走，她在教室耽搁了些时间，这会儿学校的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显得有些冷清。
刚出门，她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白色大众，她加快了脚步，过去敲了敲车窗，车窗摇下来，她嬉笑着看驾驶位的中年男人。
“爸，怎么是你来接我？”
苏栗爸爸是绥闻市中心医院的医生，平时很忙，一般接送苏栗这种事情都是她妈在干，今早出门的时候，她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放学就赶紧出来。
苏望见苏栗上了车，扯了张纸巾给她，又将她脸上不小心弄上的水渍抹去，“这不是我宝贝女儿生日嘛，爸爸请假，回来陪你过生日。”
苏望又打量了下苏栗，“不愧是我女儿，穿这身衣服看着真精神，怎么样，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感觉如何？”
“还行。”苏栗将书包放在后座，系上安全带，又想了想今天见到的事物，“反正都是上学，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睡觉，抄作业，写检讨，在哪里做都一个样，只不过换了观众而已。
“那你喜欢吗？”
“喜欢，总的来说还不错。”
苏望是个典型的女儿奴，听到她高兴也跟着高兴，单手排在方向盘上，点火，开启了他滔滔不绝的教育，“行，反正我女儿高兴就行，不过这学习啊，还是得抓上去，你看你努力了，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
苏栗在苏望面前，那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倒不是她这人有多么懂事怕父母担忧，而是她爸太担心她受欺负。
别看她爸现在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但要是知道她女儿受了欺负，他可是能舌战一众的妇女，破口大战三天三夜不合眼的那种。
苏栗想起她初中的时候被高年级同学欺负，她被人一推摔了个狗吃屎，她爸杀气腾腾，连夜从临市赶回来，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她妈都拉不住那种。
想到她爸的战斗力，苏栗缩了缩脖子。
苏望的教育还在继续，她爸高中和老徐是同班同学，师出同门，两人一旦打开了教育的话匣子，那就是分分钟八百字小作文不带停的。
苏栗忍不住想，这老徐和她爸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带出了两个如此能说会道的人。
·
苏栗家跟沈思问家是邻居，苏栗恰好比沈思问小一岁，两人同一天生日，两家人都是一起过。
双方家长定了包间，苏栗过去的时候饭菜还没上，外面雨停了，几个大人在打麻将，沈思问今天要先去他外公外婆家等会儿再过来。
苏栗无聊地坐着，想玩手机又不敢明目张胆在大人面前玩，只能坐在餐桌旁，跟两个蛋糕大眼瞪小眼。
“栗子。”汪芹丢出一块麻将，“去看看老徐怎么还没来，这电话也打不通，你看你柳姨要是下班了就叫她一起过来。”
柳姨是老徐的妻子。
“好嘞妈。”
好不容易有个出来透风的间隙，苏栗跑得比谁都快，临走前拿了把伞。
老徐家在这附近不远，家住一楼带个小院子，苏栗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打电话。
“你就放心吧，我带学生不比你差，家·暴？哟，那这孩子看过心理医生没有？千万别落下什么阴影。”
老徐看见苏栗来，指了指手机，示意她进去等。
老徐是一中出了名的严格，以前跟在爸爸身边喊徐叔叔的时候还不觉得，这才分到他班级第一天就被听了一上午的政治教育，苏栗已经开始有了压迫感。
老徐还在继续，“我也没想到他能分到我的班，你这以前的老师还算仁义，这么挂念学生……”
等到老徐挂了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苏栗从屋里出来，跟老徐讲了爸妈邀请他去参加生日聚会的事，又问了柳姨要不要加班。
老徐表示自己知道了，跟苏栗说了声生日快乐。
“你柳姨加班。饭我也不吃了，附中的李老师前几天就约我见一面，交谈学生情况，他今天难得有空，我先见他，回来应该能赶上切蛋糕。”
苏栗说好。
回去的时候街边已经亮起各色灯光，大雨过后的华灯初上，地面都点缀着各色碎光。
苏栗对这一片区域非常熟悉，轻车熟路地抄近道去饭店，这段路上都是商店，这时候人也不少，只要不进小巷就没问题。
快到拐角，苏栗隐隐约约觉得前方有些金属划地的声音，下一刻跟来人对上。
盛誉还是穿着白日那件休闲服，胸前是大片红，半张脸浸在碎光里，短而密的碎发下，脸上有血迹，高挺的鼻梁落下一片阴影。
身形狼狈，目光骇人。
苏栗心里咯噔一声。
盛誉手里握着铁棍，底端拖在地上，有液体沿着手背往下滴落，苏栗正想说什么，盛誉已经绕过她往前走，铁棍拖地发出声音。
苏栗也没继续站着，盘算着回去的时间，大步赶路。
“苏栗。”
有风从身旁划过，苏栗回头，盛誉只是个背影，风在他后背鼓起小包，高瘦的身影站得端稳，“左拐。”
左右都能去临街。
苏栗前脚踏进教室，后一秒就感觉到无数目光在盯着她，她在教室转悠几下，发现没什么可做的，又慢悠悠回到座位。
目光依旧，还伴随着一些低低的交流声，苏栗意识到跟自己有关，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
又是情侣服，又是早恋。
八卦真是不分男女。
苏栗忍不住，余光恰好瞥见坐在她后排的盛誉，“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身上那套衣服实在是刺眼，苏栗瞬间觉得她妈花重金给她买的这件衣服不香。
盛誉端坐在她后排，正在整理他的军训服，五指修长，腕骨清晰，眼皮都没抬，随性又散漫，“位置提前安排的，不想看见我可以换。”
但凡苏栗有点骨气，此刻都会立马桌子一拍，拖着书包坐到前排去找人换个座位。
但她偏不。
这是反骨。
她向来一身反骨。
何况后面历来是学生抢夺的地方，苏栗虽然屈于老妈的淫威刻苦了一年，但狗改不了吃……啊呸，本性难移。
这位置实在是太香了。
苏栗觉得，是她骨子里的倒数第二的“学渣本质”在作祟。
苏栗顿了顿，视线在盛誉的军训服上流转，又看他那件实在是太过刺眼的同款衣服，“盛誉是吧，你军训服拿到了，那就去厕所换了吧。”
这要求有些无理，她自知理亏，但没办法，她这人向来脸皮厚又没心没肺，何况是面对一个脸皮更厚的人。
教室里吵吵闹闹，被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去领军训服，偶尔有些目光看过来，在他俩身上嗅出了八卦的味道。
她顿了顿，“你去换了，我就不跟你早上的事。”
“所以。”
后排的盛誉抬眸，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视线，干净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薄唇微弯，“你是拿两块钱，买我换一次衣服？”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盛誉原本坐直的身体忽然向前，单手撑着脑袋，他的位置靠窗，光线正好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嘴角弯了个弧度，“但这个价格，是不是太便宜了？”
苏栗心里窝火，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们现在的处境，周围人低声讨论他们，盛誉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恰好临时班长叫到她的名字，苏栗上去领了军训服，直接去了厕所。
高一27班，在第四楼走廊的最后一间，旁边就是厕所。
苏栗换好衣服出来，老徐已经到班里了，正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苏栗喊了声报告，得了准许后进去。
天边便轰隆一声，惊雷无情地炸开，苏栗脖子一缩，只觉得教学楼都被震得裂开了。
全班的视线也是落在了她身上，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穿了军训服，一身的迷彩实在是在招眼。
今天下雨，不军训，所以没人换衣服。
苏栗的同桌也来了，苏栗离开的时候，同桌位置上只有一个书包，现在坐了个浓眉大眼的姑娘。
“同学。”
苏栗刚坐下，她同桌就靠了过来，表情眉飞色舞，压低了声音，“我叫礼彩。”
苏栗在初中当了两年学渣，别的本事没有，鉴渣的本领强得一批，她一看这同桌就是个和她一样不着调的人。
苏栗挑了挑眉，仿佛看到了以后和这个礼彩在全校面前念检讨书的样子，立刻生出了友军般的亲切，“我叫苏栗。”
苏栗要是对自己的鉴渣本领没有把握，那她就不是苏栗了。
果然，老徐接了个电话出去后，礼彩安静了不到两秒钟，接着就双眼发光地把恶魔爪子伸向了她的作业，“我说苏栗，你这作业跟我是一个版本的啊。”
一中高一也要收暑假作业的，目的是为了考察大家在假期有没有落下功课，作业不多不少，每科有一本作业就行，也不限版本。
一般考上一中的，要么是真正的学霸，写作业就当补充能量的那种；要么是学神，扫一眼就有答案的。
像苏栗这样踩了狗屎运才进来的学渣几乎没有，只有这一届扩招了才有几个。
听着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苏栗百无聊赖地往后靠去，顺手把作业推给礼彩，“你没跟人约定好买一样的？”
跟朋友买一样的，合作完成，省事儿。
她往后靠去的时候，力道有些大，后排的桌子移动了些，她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盯着她，她勾了勾唇，愈发变本加厉。
“哪能啊。”
礼彩打开作业迅速抄了起来，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埋怨，“我考上一中后，我妈兴奋得连夜把这事儿告诉了方圆十个小区的人，连这作业都是她特意从网上找人买的，等我熟的那几个都买了她才买，和我的同学都不一样。”
一中就是绥闻市高中家长心目中的神。
苏栗将换下来的休闲服放进桌洞，想起了她妈给她带回作业的场景，“这么一说，我妈应该也是打的这主意，避开了我之前的同学。”
苏栗心里不禁感慨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那你成绩应该挺好的啊，写得真不错，过程这么详细，学霸啊你是。”礼彩眼睛扫过作业，笔下得麻溜，嘴上也不带停的，“我学习一般，以后就靠你罩着我了啊，我严重偏科，数学是真不会。”
“我不是。”苏栗指尖捻起书角，随意翻开一本，里面写的字密密麻麻的，笔迹苍劲有力又工整。
“我在网上找人代写的，花了点钱，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她心想着抄她这倒数第二的作业，礼彩也是心大。
“卧槽！”
很优美的一句话。
礼彩压低了声音，“还有这操作？你厉害啊姐妹儿。”
苏栗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厉害“这个赞赏，“低调低调，从小搞这事儿，经验之谈了。”
话毕，苏栗就感觉到背后的桌子被往后挪，她差点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
老徐在讲台做了自己我介绍之后，又说了一些他的规矩，之后让同学们挨个上去做个介绍。
花名册是按姓名首字母排序的，礼彩在她前面，苏栗的座位靠外，她起来给礼彩让座，坐回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往身后瞟。
少年坐没坐相，没同桌，一条腿长长伸着，身子靠在墙上，姿态慵懒，模样看着又狂又不好惹。
苏栗匆匆收回视线，坐了回去。
礼彩做完自我介绍回来，苏栗再次站起来让座，视线又往后瞟去，这一次，她撞上了少年淡漠的视线。
四眼相对。
战火欲生。
很快收回。
老徐拿着花名册站在讲台下面，“下一个，苏栗同学。”
苏栗这人擅长与人打交道，胆子大不胆怯，但最烦的就是自我介绍，尤其是面对一帮子人的时候。
她站在讲台上，目光扫下去，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初见，大家都对彼此有些兴趣，听得都很专注。
众目睽睽之下，仿佛她嘴里喷出个标点符号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有点局促。
她视线对上台下几十双眼睛，她这人有个习惯，就是紧张的时候会破罐子破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后一个是沈思问。
“大家好，我是沈思问。”
沈思问是苏栗初中同学，两人都是半拉子水平，沈思问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今天刚好是我生日，感谢我爸，感谢我妈，感谢我的生产厂家，请大家祝我生日快乐，对了，我还是咱班倒数第五，以后大家抄作业什么的千万别找我，不靠谱，可以的话，还希望大家把作业借我借鉴借鉴，共同进步嘛。”
他说话的语调实在是太过不着调，又或者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这样说，因为一般人都会说“请大家多多关照，或者是相聚是缘，且行且珍惜”这些。
台下先是一片静默，过了几秒，哄堂大笑，甚至还有捶桌子的。
苏栗和礼彩也跟着笑。
盛誉在苏栗后面一个，苏栗下台的时候，老徐念到盛誉的名字，她回到座位，盛誉恰好起身。
盛誉话少，但显而易见没刚刚她那么紧张。
雷声一个接着一个，下了一早上的雨，到了第四节还没停，礼彩和苏栗是一路子的人，活泼话又多，从小学聊到了初中，再从逃课聊到了被老妈打得屁股开花。
终于熬到下课，苏栗早早地准备好，鬼鬼祟祟地把后门打开，眼睛望着墙上的时钟，心里默数，一心想着干饭。
她妈说过，苏栗要是能把干饭的精力放在学习上，那她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名校大门。
现在，她本该迈进名校的长腿伸到过道，蓄势待发。
“同学们，先宣布一件事情啊。”
老徐突然又回来，这种时候本该全场瞬间哀嚎，但第一天开学，每个人都没露出真面目，安静得很。
“这雨是停不了了，学校已经短信通知了你们家长，今天下午的课，你们就不用来了。”
话毕，全场沸腾。
适逢下课铃响起。
苏栗作为学渣哪能在这个时候输了阵势，二话不说，赶紧把桌洞里的衣服塞到书包里，火速拉上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
她一马当先，跑到楼梯口的时候，脚下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往下走的人很多，她想往回走，十分困难，只能艰难地拖着书包，被挤得七扭八歪，脸都挤变形了，蜗牛似的一步步朝教室返回。
短短几米的路，她走了好几分钟。
历尽千难万险回到教室，苏栗从后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位置上的盛誉，他在写什么表格。
苏栗没兴趣。
他的位置靠着门，听到动静，转了过来，小姑娘穿着迷彩服，扎着高马尾，因为逆流返回，路上磕磕碰碰，用了不少力气，折腾了一阵，现在脸蛋有些红红的，其余地方皮肤白皙，睫毛纤长，板着脸看他。
“腿。”苏栗瞪他一眼。
下了课盛誉的腿直接伸到了过道上，挡住去路，盛誉背靠墙壁，拖长了语调叫她，“苏栗？”
苏栗第一次觉得，别人叫她的名字能让她这么烦，她收回手，等着他后面的话。
苏栗总觉得盛誉身上有种戾气，看人的时候仿佛下一秒就能拽起凳子打人，他看她，“客气点。”
语调跟初中那群经常打架的混子很像，好在说话的时候收回了腿。
苏栗学习差但不坏，初中时最讨厌这样狂拽又欺负弱小的学生。
她一句话没说，从桌洞里翻出手机和雨伞出门，发誓以后绝对不跟这个人深交。
外面还是狂风暴雨，一出门，一阵冷风吹过，她冷得立马缩了缩脖子，绥闻位处南方，潮湿多雨，天气就是这样，一下雨就喜欢吹风，冷的不行。
大雨之下，植物被打弯了摇，教学楼出来的路面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积水，鞋子踏过水面，鞋跟溅起一阵阵水花。
苏栗撑着雨伞往校门走，她在教室耽搁了些时间，这会儿学校的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显得有些冷清。
刚出门，她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白色大众，她加快了脚步，过去敲了敲车窗，车窗摇下来，她嬉笑着看驾驶位的中年男人。
“爸，怎么是你来接我？”
苏栗爸爸是绥闻市中心医院的医生，平时很忙，一般接送苏栗这种事情都是她妈在干，今早出门的时候，她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放学就赶紧出来。
苏望见苏栗上了车，扯了张纸巾给她，又将她脸上不小心弄上的水渍抹去，“这不是我宝贝女儿生日嘛，爸爸请假，回来陪你过生日。”
苏望又打量了下苏栗，“不愧是我女儿，穿这身衣服看着真精神，怎么样，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感觉如何？”
“还行。”苏栗将书包放在后座，系上安全带，又想了想今天见到的事物，“反正都是上学，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睡觉，抄作业，写检讨，在哪里做都一个样，只不过换了观众而已。
“那你喜欢吗？”
“喜欢，总的来说还不错。”
苏望是个典型的女儿奴，听到她高兴也跟着高兴，单手排在方向盘上，点火，开启了他滔滔不绝的教育，“行，反正我女儿高兴就行，不过这学习啊，还是得抓上去，你看你努力了，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
苏栗在苏望面前，那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倒不是她这人有多么懂事怕父母担忧，而是她爸太担心她受欺负。
别看她爸现在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但要是知道她女儿受了欺负，他可是能舌战一众的妇女，破口大战三天三夜不合眼的那种。
苏栗想起她初中的时候被高年级同学欺负，她被人一推摔了个狗吃屎，她爸杀气腾腾，连夜从临市赶回来，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她妈都拉不住那种。
想到她爸的战斗力，苏栗缩了缩脖子。
苏望的教育还在继续，她爸高中和老徐是同班同学，师出同门，两人一旦打开了教育的话匣子，那就是分分钟八百字小作文不带停的。
苏栗忍不住想，这老徐和她爸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带出了两个如此能说会道的人。
·
苏栗家跟沈思问家是邻居，苏栗恰好比沈思问小一岁，两人同一天生日，两家人都是一起过。
双方家长定了包间，苏栗过去的时候饭菜还没上，外面雨停了，几个大人在打麻将，沈思问今天要先去他外公外婆家等会儿再过来。
苏栗无聊地坐着，想玩手机又不敢明目张胆在大人面前玩，只能坐在餐桌旁，跟两个蛋糕大眼瞪小眼。
“栗子。”汪芹丢出一块麻将，“去看看老徐怎么还没来，这电话也打不通，你看你柳姨要是下班了就叫她一起过来。”
柳姨是老徐的妻子。
“好嘞妈。”
好不容易有个出来透风的间隙，苏栗跑得比谁都快，临走前拿了把伞。
老徐家在这附近不远，家住一楼带个小院子，苏栗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打电话。
“你就放心吧，我带学生不比你差，家·暴？哟，那这孩子看过心理医生没有？千万别落下什么阴影。”
老徐看见苏栗来，指了指手机，示意她进去等。
老徐是一中出了名的严格，以前跟在爸爸身边喊徐叔叔的时候还不觉得，这才分到他班级第一天就被听了一上午的政治教育，苏栗已经开始有了压迫感。
老徐还在继续，“我也没想到他能分到我的班，你这以前的老师还算仁义，这么挂念学生……”
等到老徐挂了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苏栗从屋里出来，跟老徐讲了爸妈邀请他去参加生日聚会的事，又问了柳姨要不要加班。
老徐表示自己知道了，跟苏栗说了声生日快乐。
“你柳姨加班。饭我也不吃了，附中的李老师前几天就约我见一面，交谈学生情况，他今天难得有空，我先见他，回来应该能赶上切蛋糕。”
苏栗说好。
回去的时候街边已经亮起各色灯光，大雨过后的华灯初上，地面都点缀着各色碎光。
苏栗对这一片区域非常熟悉，轻车熟路地抄近道去饭店，这段路上都是商店，这时候人也不少，只要不进小巷就没问题。
快到拐角，苏栗隐隐约约觉得前方有些金属划地的声音，下一刻跟来人对上。
盛誉还是穿着白日那件休闲服，胸前是大片红，半张脸浸在碎光里，短而密的碎发下，脸上有血迹，高挺的鼻梁落下一片阴影。
身形狼狈，目光骇人。
苏栗心里咯噔一声。
盛誉手里握着铁棍，底端拖在地上，有液体沿着手背往下滴落，苏栗正想说什么，盛誉已经绕过她往前走，铁棍拖地发出声音。
苏栗也没继续站着，盘算着回去的时间，大步赶路。
“苏栗。”
有风从身旁划过，苏栗回头，盛誉只是个背影，风在他后背鼓起小包，高瘦的身影站得端稳，“左拐。”
左右都能去临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