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贞观十七年冬,朔风凛凛,白雪纷纷。

    长安城大理寺府衙内,炭火尚温,理寺卿许捷斜倚在一张羊毛毡上,正在为太子谋反案中一桩奇事困惑不已。

    忽然,他抬头问一旁的寺丞王昆:“韦霑大学士真的与暗影社有来往吗?”

    “是的,大人,他已经招认,十年前曾与那贼首唐宁有过一段往来。”

    许捷没说话,太子承乾谋反,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曾雇佣刺客刺杀四皇子李泰,现已查明,杀手来自一个叫暗影社的江湖组织。陛下闻听后,立刻将其定为乱党,下令各州府全力剿灭。

    如果韦霑真与暗影社有关,势必会被当做乱党处理。

    可韦霑是弘文馆的大学士,出身京兆韦氏,饱读诗书。以常理判断,他是不会和刺客交往的,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可查清了,唐宁为何与他往来?”

    “韦学士一直没说,只说自己被唐宁所骗,可他二人过往甚密,一个贼首绝不会无缘无故结交官员。韦霑如此遮掩,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龌龊。”

    许捷神情凝重,毕竟这是一位大学士的前途。

    “大人,陛下对太子谋反案要求彻底查处,可拖不得啊,汉王李元昌已被赐家中自尽,侯君集、驸马杜荷等人也被诛……”王昆催促道。

    一只乌鸦扑棱棱飞到了树上,扬起翅膀扇动得雪花簌簌飘落。

    许捷望着堂外大雪,心想一场对于京兆韦氏,对于韦霑的灾难已不可避免。

    楔子二

    大唐贞观二十年,长安杜陵京兆韦氏的一座宅院。

    一夜春风,西府海棠像雪一样尽皆盛开,让冷清的院落多了些春意,

    一个女孩独坐在窗前的书案边,歪着头正望着枝头的黄鹂儿发呆。

    她是一位凉州将军的遗孤,一年前刚从凉州来到长安。由于从小生活在胡汉混居之地,耳濡目染都是军旅之事,在京兆韦氏的诗书大族生活让她很不适应。

    桌上的书已摆了很久了,她就是不想看。

    忽然,那只黄鹂儿扑棱棱地飞起,像是被什么动静惊扰了。

    跟着黄鹂飞起的还有一个身影,白衣帷帽,衣衫飘飘,身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裹,一跃跳进院内。

    女孩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咚咚咚“她立刻跑下楼,轻手轻脚地溜到了一间书房的窗户下。

    一探头,刚才的白衣人已坐于案几前。

    “韦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从包裹中掏出一个卷轴,徐徐展开,“《洛神赋》名扬天下,这幅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更是飘然若神,小弟费了半年功夫才寻得,韦兄,快来一看。”

    女孩的义父韦霑站在窗前,动也不动:“不必了,这样的神品,韦霑无缘消受。”

    男子微微一笑,又从包袱中拿出一具琴,随手一抚,诤诤两声,如闻玉鸣。

    “昔日南齐太子萧统睿姿天启,当世无双,且他平生素爱抚琴,曾命工匠铸过一把凤鸣琴,据说琴鸣之时,有凤凰停在梧桐树上,鸣叫不止,故此琴名为风鸣琴。今日碰巧为我寻得,韦兄可要一听这百年前的琴音?”

    说着,叮叮咚咚,一串琴音飞扬而出。如泉水淙淙,风过松林,突然琴声戛然而止,男子自言自语道:“咦,怎么不见凤凰鸣叫?”

    女孩心想:“当然没有凤凰,那都是骗人的。”

    男子道:“不见凤凰,想来这把琴是假的。既是假琴,要来何用?”只听“咚”一声,竟是古琴撞碎的声音。

    韦霑终于怒道:“阁下这是做什么?凤鸣琴是天下至宝,保存至今,需经多少人心血,你竟说砸就砸,这……这简直是屠夫、刽子手……”

    男子笑道:“宝物?不过一块死木头罢了。”

    韦霑急声问道:“那《洛神赋》的画卷?”

    “那画怎么了?”男子慢吞吞地道。

    “那毕竟是顾恺之的名作,世上仅此一副,再无可寻,你……你莫要……”韦霑的声音已十分着急。

    男子笑道,“它在韦兄眼里,价值千金,在在下眼中,却只是一张破纸。也譬如在下所求之物,在韦兄手中,它不过是寻常之物,但在在下手中,它却可成为天下至宝。”

    他轻叹一声:“韦兄是聪明人,就忍心看着前人心血,不得其主,落寞人间吗?”

    女孩听到此处,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是要拿这些宝物,跟韦伯伯换东西。”

    韦霑冷笑道:“我早说过,你要的东西早不在韦家了,就算在,我韦家也绝不会交给你。便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依旧是这句话。”

    男子沉默了下,道:“可否告诉我,她现在在何处?”

    韦霑道:“她已经死了,青春之年夭折,世上唯余一座青冢,这不就是阁下所盼吗?你若想见她,可自去坟前拜祭。”

    “韦兄何必诳我。”唐宁叹道,“你们韦家立的那个墓是空的,我已让人挖开过。”

    “你……”韦霑听到他竟偷偷挖墓,立时气结,颤声骂道,“你……你不仅是个屠夫,刽子手,也是这世上最卑鄙无耻的恶徒。”

    “看来果然是空的。”唐宁笑道,“她果然还在人间,韦兄的确是在诳我。”

    韦霑一愣,这才明白对方是在套自己的话,“她在人间又怎样,不在又怎样,你也莫要再拿话诳我,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休想知道她的下落。”

    “哈哈,韦霑,你是知道我绝不会对你动武吧。”男子语气一转,忽然厉声道,“可你要知,我不愿动手,别人未必会不愿。他日若唐宁不在了,那才是韦兄你最危险的时候。”

    屋内又寂静了半盏茶功夫,唐宁喟叹一声道:“韶光匆匆,你我终有告别之日,这十多年,我常梦见与韦兄年轻相识的岁月,如果你不属韦氏一族多好。”他站起身,悠悠道:“临别之际,有句话送给韦兄。想要此物的不止是唐宁,也远比唐宁危险,但能让此物重现光彩的,世上却唯有唐宁。”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不知是威胁还是劝告。

    “韦兄保重。”唐宁说完,走出房门,白色的衣角飞扬,再次消失在一片院墙上。

    “这个人为什么永远不走大门?”女孩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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