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灯光乍没，连带着天上的星光也被吞噬了。在不可视物的纯黑中，夏小萌一手摸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记得身后不远就该是出巷的拐角，可在黑暗中跑了好久，手边的墙壁依旧笔直地向前。
道路蔓延开去，仿佛没有尽头。
除去自身紊乱的呼吸，夏小萌只能听见周身杂乱的脚步声与叫骂声。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跑过，肩膀相撞，撞得她肩胛发疼。
“怎么回事，这条巷子怎么走不出去？”
“疤哥？疤哥呢？”
“真是活见鬼……嗷，虎子你踩我脚了！”
“都别吵吵，谁身上带手电了？赶紧给个光。”
“疤哥！”
“疤哥，我摁了，它不亮啊……”
听着那些人的七嘴八舌，夏小萌越发往墙边躲了躲，生怕又被撞倒误伤。
吵嚷声去了又来，每次都是熟悉的口音，每次都是熟悉的人群。
是同一批人在轮回不断地转圈跑，还是这条巷道里多出了一大群本不该存在的伪人？
夏小萌不知道这片诡域的真相是什么。
她好怕、好渴、好累。
傍晚时分莫名出现的饱腹感已然散去，久未进食的肠胃正咕噜作响。
她精疲力尽地停下来歇脚，可稍一停顿，黑暗便铺天盖地包涌而上，似是要将所有停住不动的静物都凝固成黑色琥珀中了无生气的死物。
不过是数十秒钟的停缓，不仅是光亮，连声音也被吞噬了。
无光、无声、无人，没有任何动静……
无论她怎样侧耳去听，也听不见疤哥等人的喧闹声。
她似乎被世界遗忘了，孤零零地倚在墙角，脚下的道路似也在一寸寸消失。
莫大的恐慌让夏小萌想要发声，想要尖叫，想要发出无论什么声响以吸引其他人注意。可她的喉咙却像被扼住了，各式发声器官紧巴巴地贴在一起，不但无法说话，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救命……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夏小萌眼泪喷泉似的往外涌，她一边哭一边骂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哭？刚才为什么不哭？刚才要是哭出来了，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她哭得伤心，胃里也跟着一阵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好难受。
好想吃晚饭啊……
好想吃王大爷的肉包子，好想喝掺了鸡丝的小米粥……
好想还完贷款，好想读书，好想上大学……
如果这次能够活着出去，她一定要在明早的挂面汤里盖两个荷包蛋，还要滴上香油。
呜，她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强烈的求生欲令夏小萌身体里忽生出一股力量，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感受到面颊上热辣辣地疼痛时，脚下也条件反射地向前蹿出了几步。
她一动，那种被黑暗定住的感觉便立即消失了。
还好，肌肉记忆还在。
夏小萌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扶着墙继续慢慢吞吞向前，心道这次绝对再不能停了。
隐约又能听见男人们的谈论声：
“疤哥，人是不是越来越少了？我好久没听见虎子说话了。”
“真、真邪门，一直跟我边上的二狗也跑丢了。”
“……他们不会是……被诡异给……”
“少在那胡咧咧。”这是疤哥的声音，“一个个怂的那样。”
“疤哥，要不咱报警吧……就是、就是那个监管所，咱联系监管所吧。”
“放什么屁！”疤哥骂道，“和监管所扯上关系的人，特别是我们这种，有几个能落到好下场的？”
“不过……”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嘀咕着，“我们这里不是有一个监管所的人吗？”
监管所的人？不会说的是她吧？
躲在阴暗角落里偷听众人说话的夏小萌忽被点名，霎时全身一个激灵。
她打定主意装死，不去理会疤哥，然而……
疤哥忽地一声低喝：“夏小萌！”
夏小萌立时挺直了身体：“是、是，疤哥！”
……该死的条件反射。
疤哥循着声找了过来，夏小萌欲躲不能，只好在心中一遍遍骂自己蠢。
“喂！”疤哥摸黑按住了她的肩，“这些是不是你搞的鬼？”
“没、没有啊疤哥。”夏小萌慌忙否认。
就算她入职了监管所，也不意味着她就能呼神唤鬼了啊。
再说，比起面对变幻莫测的诡异，她更愿意面对疤哥这样活生生的人。
疤哥是坏不假，可他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在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是温热的鼻息，而不是怪物那样的恶臭啊……
夏小萌一厢情愿地亲近同为人类的疤哥，疤哥却在怀疑她：“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手上用力，力道轻松透过纤薄的皮肉，直渗进骨头里去。
“这巷子里本来干干净净的，你说有人就突然有人了。人家姑娘本来就失手杀个人，你说是诡异就突然变成诡异了……夏小萌啊夏小萌，还说不是你搞的鬼？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刚才是不是躲在墙角，偷偷看你疤哥笑话？”
夏小萌不能动弹，肩膀痛得像是要碎掉：“没有，疤哥……我没那么大能耐……”
她竭力想着脱身之法，眼神飘忽，突然眸中一亮：“诶，有光！”
“光你M……”疤哥暴躁地就要打人，他一抬胳膊，果然瞥见有微光渗过来。
“……你小子。”他笑了一声，推搡开夏小萌，招呼着那一群兄弟往巷道尽头的微光那处走。
夏小萌不敢一个人留在黑暗中，她揉着肩膀，缀在队伍的最末尾跟上。
那片微光看着很远，没多久便也走到了。
疤哥身边原本十数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五六个，他们站在光中，每个人都眉头紧锁，一点也不见逃出生天的欣喜。
夏小萌品出几分不对，她隐约听见了哭声，凑近了一看，顿时也愣在那里。
熟悉的场景再度出现──
路灯，女子，男人。
男人的头还在，依旧搂着女子的腰失声痛哭；女子白衣未染，还是搂住男人的头声泪俱下。
“袅袅……”
“李哥……”
灯管嗡鸣，混着那絮絮的哭声钻进夏小萌脑子里，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是完全一样的……
她在心中默念。
不是完全一样的。
因为在那白衣女子的腿边，分明又多出一个人──一个无头的怪物。
无头怪物四肢着地，狗一样地蹲坐着。尽管没有头，他还是不时抬手做舔舐爪子的动作，真同憨态可掬的宠物狗一样。
可他分明不是狗啊，他也不是人。
从他满是血污的衣服上看得出来，他就是那名最先接触了诡异的小弟，也是被“袅袅”揪下脑袋的“李哥”第二。
夏小萌还能模糊地记得他的模样，他说话时的音调，他尖叫时扭曲的脸——生命消失在她眼前，然后以另一种扭曲的形态，再度呈现出来。
这可真是……
夏小萌的胃可悲地抽搐起来，她捂着肚子眼前发黑，浑身不稳地向一边栽倒。
“小姑娘，你没事吧？”
有人伸手扶住了她，甚至还关切地问了一句。
夏小萌抬眼去看，入目是一位年轻人满是忧虑神情的脸，和他那满头耀眼的黄发。
“没事，谢谢您。”
夏小萌自己站好，道完谢后就垂下头不再去看那位年轻黄毛。
真好啊，真是个好人，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有这么多人在，应该会没事的吧。虽然这里的信号被屏蔽了，消息发不出去，但监管所应该能很快监控到异常，过来救人的吧。
“见鬼，又开始了！”
疤哥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夏小萌一怔，赶紧抬头观察情况。
路灯下的苦情戏码已近尾声，袅袅按在李哥脑袋上的手青筋突起，眼看又要旋动起来。
放任下去怕又是一个循环重复，这次不知道又要折进去多少兄弟。
于是疤哥身先士卒：“喂！姓李的！”
他没敢靠近，只谨慎地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大喊。
“人家妹子想跟你好，那你跟她好就完事了呗，你矫情你马呢？”
疤哥的劝说很没有水平，也不像是能帮他们脱离诡域的正确解法。
没水平，但似乎有用。
名叫袅袅的女子竟真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满怀期待地捧起了李哥的脸：“李哥，你……你同我好吗？”
李哥仍旧在哭，眼中满含深情：“啊，袅袅。我的袅袅啊……”
他笑了，笑意温柔宠溺。配上他精致的眉眼，漂亮惑人，宛若桃花初绽。
袅袅的面上浮现出一层绯红，她幸福地笑了，可笑容没多久便凝固在脸上。
“李、李哥……”
她咳出一口血来，不可置信地低喃。
原来李哥趁她愣神的世界，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来，想也不想便向她心口捅去。
周围人都被这变故吓得退开了好几步，疤哥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情况不对就立即开撤。
那边李哥还在笑，笑声癫狂：“袅袅，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爱你……”
他手上的折叠刀接二连三地捅进袅袅的心口，血肉飞溅，被一旁没有脑袋的人犬卖力舔舐着。
没多久，袅袅彻底没了动静。
李哥身形摇晃地后撤几步，忽地扭头看向众人：“贵姐，袅袅死了，你放心了吗？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贵姐”是谁。
但当李哥扭曲了身体，四肢外折着地，仰面如恶兽般奔袭而来时，大家全都心有灵犀地转过身子，撒丫子就逃。
夏小萌跑不过其他人，被落在最后面。
怪物丑陋的身躯带动起疾风从背后吹挂而来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李哥只是越过她，像越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忽略她袭向前方的另一个人。
因为这次路灯未灭，所以夏小萌清楚地看见了身前那人是怎样被怪物扑倒，被撕裂，最终惨叫着死去。
毫无反抗之力，怪物绞杀他就像搅碎一块豆腐。
巷道被染成了红色。
夏小萌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体里的血液可以有那么多。
不、不行。
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悲泣一声，掉头向远离怪物的方向继续狂奔。
途中不知多少次与怪物、与疤哥他们插肩而过，到后来，幸存下来的他们再一次聚集到路灯下方。
“袅袅……”
“李哥……”
在众人的沉默中，袅袅拧掉了李哥的头，接着便是黑暗和新一轮奔逃。
再一次……袅袅腿边的无头人犬增加到了两只。
“袅袅……”
“李哥……”
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袅袅的腿边挂饰越来越多，幸存下来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了包括疤哥、黄毛和夏小萌在内的四人。
熟悉的路灯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时，疤哥眼中早已蓄满血丝，精神濒临崩溃。
他一眼扫见角落里的夏小萌，面色阴沉。
“你怎么没死？”
他幽灵般逼近，咬牙切齿：“不对啊，你早该死了，你怎么还没死？”
“疤哥，我、我可能是……运、运气好……”
夏小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活到现在，诡异莫名其妙放过了她，疤哥却满脸写着他想杀人。
“运气好？”疤哥咧嘴笑了，他一把拖过夏小萌的手臂就往路灯下甩。
“好啊，那你去试试，怎么让他们停下来。”
黄发年轻人好心伸手拉了一下，才没让夏小萌摔进“狗堆”里。
他尝试着去劝：“疤哥，各种办法我们都试了，确实不起作用。我看还是不要……”
他说的对，这期间，不论是帮助袅袅还是帮助李哥，又或者是撮合两者在一起，结果都必然是一方杀了另一方，然后存活的那方再对他们进行无止境的追杀。
疤哥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
他再度扯过夏小萌甩在地上──
横竖都要死，他非得看夏小萌死他前边儿不可。
夏小萌被甩得晕头转向，脸蛋即将触及巷道中粗糙不平的地面时，双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撑。
惯性作用下，掌心在地面滑出好远，表皮破开，顿时便有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夏小萌忍着痛爬起身，还未站直身子，后脊忽地发凉。
她僵了一瞬，立刻顺着疤哥他们震悚万分的眼神看向身后──
她瞧见了地狱般的两双黑漆漆的瞳。
袅袅和李哥竟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争吵，扭转脖子看向这边，定定地盯住了她，眼睛眨也不眨。
夏小萌被看得浑身发毛，难以言明的恐怖袭来，她却一反常态地没想着逃跑，而是感到身体内部不可遏制的饥饿。
袅袅和李哥共同咧开了血盆大口。
他们异口同声：“香、香……”
夏小萌打了个寒颤，嘴上却鬼使神差地跟着重复：“香、香？”
“香、香……”
在场的其他人都被这一幕震住了。
与此同时，距离甚远的D区北封锁带。
顾初旸听着突然响起在他诡域中的“香香香”立体环绕声，狠狠地拧起了眉头。
……什么怪东西？
她记得身后不远就该是出巷的拐角，可在黑暗中跑了好久，手边的墙壁依旧笔直地向前。
道路蔓延开去，仿佛没有尽头。
除去自身紊乱的呼吸，夏小萌只能听见周身杂乱的脚步声与叫骂声。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跑过，肩膀相撞，撞得她肩胛发疼。
“怎么回事，这条巷子怎么走不出去？”
“疤哥？疤哥呢？”
“真是活见鬼……嗷，虎子你踩我脚了！”
“都别吵吵，谁身上带手电了？赶紧给个光。”
“疤哥！”
“疤哥，我摁了，它不亮啊……”
听着那些人的七嘴八舌，夏小萌越发往墙边躲了躲，生怕又被撞倒误伤。
吵嚷声去了又来，每次都是熟悉的口音，每次都是熟悉的人群。
是同一批人在轮回不断地转圈跑，还是这条巷道里多出了一大群本不该存在的伪人？
夏小萌不知道这片诡域的真相是什么。
她好怕、好渴、好累。
傍晚时分莫名出现的饱腹感已然散去，久未进食的肠胃正咕噜作响。
她精疲力尽地停下来歇脚，可稍一停顿，黑暗便铺天盖地包涌而上，似是要将所有停住不动的静物都凝固成黑色琥珀中了无生气的死物。
不过是数十秒钟的停缓，不仅是光亮，连声音也被吞噬了。
无光、无声、无人，没有任何动静……
无论她怎样侧耳去听，也听不见疤哥等人的喧闹声。
她似乎被世界遗忘了，孤零零地倚在墙角，脚下的道路似也在一寸寸消失。
莫大的恐慌让夏小萌想要发声，想要尖叫，想要发出无论什么声响以吸引其他人注意。可她的喉咙却像被扼住了，各式发声器官紧巴巴地贴在一起，不但无法说话，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救命……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夏小萌眼泪喷泉似的往外涌，她一边哭一边骂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哭？刚才为什么不哭？刚才要是哭出来了，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她哭得伤心，胃里也跟着一阵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好难受。
好想吃晚饭啊……
好想吃王大爷的肉包子，好想喝掺了鸡丝的小米粥……
好想还完贷款，好想读书，好想上大学……
如果这次能够活着出去，她一定要在明早的挂面汤里盖两个荷包蛋，还要滴上香油。
呜，她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强烈的求生欲令夏小萌身体里忽生出一股力量，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感受到面颊上热辣辣地疼痛时，脚下也条件反射地向前蹿出了几步。
她一动，那种被黑暗定住的感觉便立即消失了。
还好，肌肉记忆还在。
夏小萌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扶着墙继续慢慢吞吞向前，心道这次绝对再不能停了。
隐约又能听见男人们的谈论声：
“疤哥，人是不是越来越少了？我好久没听见虎子说话了。”
“真、真邪门，一直跟我边上的二狗也跑丢了。”
“……他们不会是……被诡异给……”
“少在那胡咧咧。”这是疤哥的声音，“一个个怂的那样。”
“疤哥，要不咱报警吧……就是、就是那个监管所，咱联系监管所吧。”
“放什么屁！”疤哥骂道，“和监管所扯上关系的人，特别是我们这种，有几个能落到好下场的？”
“不过……”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嘀咕着，“我们这里不是有一个监管所的人吗？”
监管所的人？不会说的是她吧？
躲在阴暗角落里偷听众人说话的夏小萌忽被点名，霎时全身一个激灵。
她打定主意装死，不去理会疤哥，然而……
疤哥忽地一声低喝：“夏小萌！”
夏小萌立时挺直了身体：“是、是，疤哥！”
……该死的条件反射。
疤哥循着声找了过来，夏小萌欲躲不能，只好在心中一遍遍骂自己蠢。
“喂！”疤哥摸黑按住了她的肩，“这些是不是你搞的鬼？”
“没、没有啊疤哥。”夏小萌慌忙否认。
就算她入职了监管所，也不意味着她就能呼神唤鬼了啊。
再说，比起面对变幻莫测的诡异，她更愿意面对疤哥这样活生生的人。
疤哥是坏不假，可他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在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是温热的鼻息，而不是怪物那样的恶臭啊……
夏小萌一厢情愿地亲近同为人类的疤哥，疤哥却在怀疑她：“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手上用力，力道轻松透过纤薄的皮肉，直渗进骨头里去。
“这巷子里本来干干净净的，你说有人就突然有人了。人家姑娘本来就失手杀个人，你说是诡异就突然变成诡异了……夏小萌啊夏小萌，还说不是你搞的鬼？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刚才是不是躲在墙角，偷偷看你疤哥笑话？”
夏小萌不能动弹，肩膀痛得像是要碎掉：“没有，疤哥……我没那么大能耐……”
她竭力想着脱身之法，眼神飘忽，突然眸中一亮：“诶，有光！”
“光你M……”疤哥暴躁地就要打人，他一抬胳膊，果然瞥见有微光渗过来。
“……你小子。”他笑了一声，推搡开夏小萌，招呼着那一群兄弟往巷道尽头的微光那处走。
夏小萌不敢一个人留在黑暗中，她揉着肩膀，缀在队伍的最末尾跟上。
那片微光看着很远，没多久便也走到了。
疤哥身边原本十数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五六个，他们站在光中，每个人都眉头紧锁，一点也不见逃出生天的欣喜。
夏小萌品出几分不对，她隐约听见了哭声，凑近了一看，顿时也愣在那里。
熟悉的场景再度出现──
路灯，女子，男人。
男人的头还在，依旧搂着女子的腰失声痛哭；女子白衣未染，还是搂住男人的头声泪俱下。
“袅袅……”
“李哥……”
灯管嗡鸣，混着那絮絮的哭声钻进夏小萌脑子里，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是完全一样的……
她在心中默念。
不是完全一样的。
因为在那白衣女子的腿边，分明又多出一个人──一个无头的怪物。
无头怪物四肢着地，狗一样地蹲坐着。尽管没有头，他还是不时抬手做舔舐爪子的动作，真同憨态可掬的宠物狗一样。
可他分明不是狗啊，他也不是人。
从他满是血污的衣服上看得出来，他就是那名最先接触了诡异的小弟，也是被“袅袅”揪下脑袋的“李哥”第二。
夏小萌还能模糊地记得他的模样，他说话时的音调，他尖叫时扭曲的脸——生命消失在她眼前，然后以另一种扭曲的形态，再度呈现出来。
这可真是……
夏小萌的胃可悲地抽搐起来，她捂着肚子眼前发黑，浑身不稳地向一边栽倒。
“小姑娘，你没事吧？”
有人伸手扶住了她，甚至还关切地问了一句。
夏小萌抬眼去看，入目是一位年轻人满是忧虑神情的脸，和他那满头耀眼的黄发。
“没事，谢谢您。”
夏小萌自己站好，道完谢后就垂下头不再去看那位年轻黄毛。
真好啊，真是个好人，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有这么多人在，应该会没事的吧。虽然这里的信号被屏蔽了，消息发不出去，但监管所应该能很快监控到异常，过来救人的吧。
“见鬼，又开始了！”
疤哥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夏小萌一怔，赶紧抬头观察情况。
路灯下的苦情戏码已近尾声，袅袅按在李哥脑袋上的手青筋突起，眼看又要旋动起来。
放任下去怕又是一个循环重复，这次不知道又要折进去多少兄弟。
于是疤哥身先士卒：“喂！姓李的！”
他没敢靠近，只谨慎地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大喊。
“人家妹子想跟你好，那你跟她好就完事了呗，你矫情你马呢？”
疤哥的劝说很没有水平，也不像是能帮他们脱离诡域的正确解法。
没水平，但似乎有用。
名叫袅袅的女子竟真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满怀期待地捧起了李哥的脸：“李哥，你……你同我好吗？”
李哥仍旧在哭，眼中满含深情：“啊，袅袅。我的袅袅啊……”
他笑了，笑意温柔宠溺。配上他精致的眉眼，漂亮惑人，宛若桃花初绽。
袅袅的面上浮现出一层绯红，她幸福地笑了，可笑容没多久便凝固在脸上。
“李、李哥……”
她咳出一口血来，不可置信地低喃。
原来李哥趁她愣神的世界，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来，想也不想便向她心口捅去。
周围人都被这变故吓得退开了好几步，疤哥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情况不对就立即开撤。
那边李哥还在笑，笑声癫狂：“袅袅，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爱你……”
他手上的折叠刀接二连三地捅进袅袅的心口，血肉飞溅，被一旁没有脑袋的人犬卖力舔舐着。
没多久，袅袅彻底没了动静。
李哥身形摇晃地后撤几步，忽地扭头看向众人：“贵姐，袅袅死了，你放心了吗？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贵姐”是谁。
但当李哥扭曲了身体，四肢外折着地，仰面如恶兽般奔袭而来时，大家全都心有灵犀地转过身子，撒丫子就逃。
夏小萌跑不过其他人，被落在最后面。
怪物丑陋的身躯带动起疾风从背后吹挂而来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李哥只是越过她，像越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忽略她袭向前方的另一个人。
因为这次路灯未灭，所以夏小萌清楚地看见了身前那人是怎样被怪物扑倒，被撕裂，最终惨叫着死去。
毫无反抗之力，怪物绞杀他就像搅碎一块豆腐。
巷道被染成了红色。
夏小萌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体里的血液可以有那么多。
不、不行。
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悲泣一声，掉头向远离怪物的方向继续狂奔。
途中不知多少次与怪物、与疤哥他们插肩而过，到后来，幸存下来的他们再一次聚集到路灯下方。
“袅袅……”
“李哥……”
在众人的沉默中，袅袅拧掉了李哥的头，接着便是黑暗和新一轮奔逃。
再一次……袅袅腿边的无头人犬增加到了两只。
“袅袅……”
“李哥……”
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袅袅的腿边挂饰越来越多，幸存下来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了包括疤哥、黄毛和夏小萌在内的四人。
熟悉的路灯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时，疤哥眼中早已蓄满血丝，精神濒临崩溃。
他一眼扫见角落里的夏小萌，面色阴沉。
“你怎么没死？”
他幽灵般逼近，咬牙切齿：“不对啊，你早该死了，你怎么还没死？”
“疤哥，我、我可能是……运、运气好……”
夏小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活到现在，诡异莫名其妙放过了她，疤哥却满脸写着他想杀人。
“运气好？”疤哥咧嘴笑了，他一把拖过夏小萌的手臂就往路灯下甩。
“好啊，那你去试试，怎么让他们停下来。”
黄发年轻人好心伸手拉了一下，才没让夏小萌摔进“狗堆”里。
他尝试着去劝：“疤哥，各种办法我们都试了，确实不起作用。我看还是不要……”
他说的对，这期间，不论是帮助袅袅还是帮助李哥，又或者是撮合两者在一起，结果都必然是一方杀了另一方，然后存活的那方再对他们进行无止境的追杀。
疤哥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
他再度扯过夏小萌甩在地上──
横竖都要死，他非得看夏小萌死他前边儿不可。
夏小萌被甩得晕头转向，脸蛋即将触及巷道中粗糙不平的地面时，双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撑。
惯性作用下，掌心在地面滑出好远，表皮破开，顿时便有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夏小萌忍着痛爬起身，还未站直身子，后脊忽地发凉。
她僵了一瞬，立刻顺着疤哥他们震悚万分的眼神看向身后──
她瞧见了地狱般的两双黑漆漆的瞳。
袅袅和李哥竟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争吵，扭转脖子看向这边，定定地盯住了她，眼睛眨也不眨。
夏小萌被看得浑身发毛，难以言明的恐怖袭来，她却一反常态地没想着逃跑，而是感到身体内部不可遏制的饥饿。
袅袅和李哥共同咧开了血盆大口。
他们异口同声：“香、香……”
夏小萌打了个寒颤，嘴上却鬼使神差地跟着重复：“香、香？”
“香、香……”
在场的其他人都被这一幕震住了。
与此同时，距离甚远的D区北封锁带。
顾初旸听着突然响起在他诡域中的“香香香”立体环绕声，狠狠地拧起了眉头。
……什么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