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吴钩其实知道有关顾初旸的许多事情。
不仅是那些曾广泛宣扬于大众，期以将顾初旸塑造成救世主形象的光荣伟大的公开事件，也包括那些未曾公之于众，鲜有人知晓的独属于顾初旸的特殊经历。
人们都知道，顾初旸是天才、是希望、是奇迹，是骤然陨落的旧日的神明。
他最初出现在公众视野，是在二十岁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
当时他作为研究中心的项目总负责人，从物理角度分析出诡异特性，研制出诡异控制器，自此使人类有了抵抗之力，不再只能一面倒地承受诡异的侵袭。
这一伟大的发明迅速将顾初旸推上神坛，并且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赞誉、鲜花、掌声接踵而去。
人们顶礼膜拜，视他为黑暗长夜里唯一闪烁的光耀晨星。
大家都以为顾初旸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奇迹，是人类古老悠远的智慧火花的迸发点，是人类尚未被世界抛弃的证明。
但吴钩却知道，一切都是人为，从来没有什么奇迹──
顾初旸就是为了被塑造成神明才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在出生时便被赋予了一个满含希望的名字：顾初旸，晨间的第一缕太阳。
吴钩和顾初旸的父辈，都是诡异降临时人类最早的那一批研究者。
又或者，称呼他们为拓荒者更为合适。
那时的人类对诡异一无所知，恐惧是本能，死亡是常态。
尽管有人勇敢地站了出来，期望能够做些什么，但他们很快便发现，面对诡异，仅仅有勇气是行不通的。
而且，他们也发现，传统的理论基础是行不通的，传统的研究方法是行不通的……
一切都从零开始。
研究一个不稳定的、危险的新事物，就如同在一片不可见的灰域里行走，每踏出一步都是艰难的。
他们用最古老、最笨拙的方法向诡异发起挑战，但无论如何谨慎，死亡都如影随形。
即便如此——即便做出了重大的牺牲，他们依旧收获寥寥。
有关诡异的研究论文一篇接一篇的出来，它们用专业的名词重复着一些人尽皆知的东西——毫无作用，人类在诡异面前，依旧是手无寸铁的、待屠戮的羔羊。
起初人们质疑，质疑研究中心的人是否有在认真工作。
然后人们谴责，谴责研究中心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但是却一无所获。
最后人们沉默，沉默是因为麻木。他们已不对研究中心，也不对人类报任何期望。他们暴动、狂欢、精疲力尽，终于选择了麻木地活，继而麻木地死。
那段时间是历史的至暗时刻。
甚至在研究中心内，也频繁有研究员难以面对前途渺茫的现实，为了从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寻求解脱而选择了自杀。
但是，研究中心同时还存在着另外一群人。
他们有着坚定的信念，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对人类的希望。
他们相信，人类的智慧一定会在某一天厚积薄发，迸射光彩。即使不在这一代人，也会在下一代、下下一代……
顾初旸的父亲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他起初是研究中心的一位高级研究员，一个研究小组的组长，承担着一些颇为重要的研究工作。后来失败主义思潮席卷研究中心，他便被调任上去，成为中心的总负责人。
顾初旸就是在那时诞生的。
他一出生就被父亲寄予厚望——艰深晦涩的专业书籍，造价昂贵的精密仪器，最顶尖的研究员们，这些就是顾初旸童年时期所接触到的全部。
父亲对顾初旸说过最多的话就是：
“你不能退缩，也不会失败。你注定要成为人类的救星与希望。”
谁也不知道这位父亲从何而来这样大的信心，但顾初旸确实没有让他的父亲失望。
是天赋使然或者外物熏陶？
无论是哪一种，顾初旸都自小表现出了他过人的聪颖和强大的科研能力。
不仅如此，在他父亲的悉心栽培下，顾初旸几乎成长为了一个金子般闪闪发光的完人——
温和，包容，强大。
与顾初旸共事的那些年，吴钩几乎从未听见过顾初旸斥责他人，也从未看见过顾初旸对诡异有过一丝的退缩和畏惧，亦或是在实验失败时产生过一丝的不满与暴怒。
他情绪稳定的不像是一个凡人。
哪怕在之后被研究中心树立成标杆，被普通民众信奉作神明的那段日子，顾初旸也不曾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自傲自满。
他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如既往的谦逊，一如既往平等地对待着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些出现在节目、报道中的溢美之词——于吴钩看来，根本不算是“溢”美。因为顾初旸身上的确具有着那种种美好的品质，甚至还要更多。
——名副其实的救世主！
就连吴钩有时也会恍惚，顾初旸究竟是人类之子，还是上帝派其降世拯救人类于水火的圣子“耶稣”。
没有人不喜欢顾初旸。
研究中心的人仰慕他，特别行动队的人尊敬他，安全区内的广大民众信奉他，而高层也视他为维护社会稳定的利器，对他赞赏有加。
顾初旸的出现，让人们坚信他们已经走出了至暗时刻，所有事情都一定会慢慢变好……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A区研究中心发生了自成立以来最为严重的研究事故——一小团被人工捕获，具有特殊物理性质的诡异粒子突然在实验中失控膨胀，在突破了屏蔽器的限制后，迅速在研究中心内部扩散。
那是人类第一次捕获到性质稳定的诡异粒子团，并且对其进行实验室研究。
为防发生意外，针对该粒子团的所有工作都进行得十分谨慎——全天不间断的最高功率的抑制射线，不易被诡异粒子污染的特殊收容材料，以及对研究人员极为严格的行为规定。
得益于这些，研究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
吴钩还记得那一天，顾初旸难得有些喜形于色地告诉他“诡异粒子的实质很快就要被破译了”。
在那之后他们“就能够彻底弄清诡异作用于物质表面，引发畸变的原理”。
“诡异……其实我不喜欢这个命名。”顾初旸这样说过，“将一件未知事物过度神秘化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大脑受到这种思维的影响，那么在进行研究的时候，就很难做到客观、全面。”
“我听说民间有些人对诡异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他们认为诡异是某种超自然力量在地表的投射，并且由此成立了大诡神教，聚集了一批信徒，声称只要潜心信仰诡神，就不会受到诡异袭击。”
“我感到很难过。”顾初旸那时笑得有些忧伤，“一个人该对现实有多绝望，才会自欺欺人地去相信所谓诡神，以求得心灵上的慰藉呢？”
“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研究中心做的还不够。”
“我们有着最好的资源，我们受着最高规格的保护，我们是人类的大脑，是科学、是智慧、是理性。我们理应引领人类迈向更好的未来。”
“而现在，我们似乎就要触到胜利的门槛了。”
那一刻的顾初旸身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即便是从最开始就坚信顾初旸会取得成功的吴钩，他的内心也不由受到了几分撼动。
吴钩自诩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可他当时也不自觉地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有顾初旸在的话，乐观一些又有何妨呢？
越是灰暗的世界，越是需要浪漫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乐观主义者。
乐观一些又有何妨呢？
但在那之后的不久，事故就发生了。
一直以来都表现的老实巴交，任由科研人员予取予夺的诡异粒子团突然展现出了它狂暴的一面。
如同晴日里忽然劈裂天空的一道闪电。
前一秒还呈现出稳定状态的粒子团蓦地变得极端活跃起来，其内部粒子狂乱地暴动着，像是在做剧烈的、永不停歇的布朗运动，毫无规律可言。
监控系统最先接受到异常数据，发出警报。
但是不等研究员们做出应对，粒子团便迅速膨胀充斥了整个收容装置。紧接着，理应能承受住近百大气压，对诡异粒子具有高度抗性的收容材料，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破裂声音。
粒子团逃脱，蔓延，扩散。
所到之处，尽化作一片纯黑的虚无。
没有人知道那片虚无将研究员们裹挟到了何处，但透过终端传回的信息看，他们大抵应该都死了。
吴钩是从事故后残存的影像资料中得知的这些事情，事故发生时他恰好外出开会，不在研究中心内，待接到消息拼了命地赶回时，研究中心已被侵染大半。
像是被突然出现的黑洞凭空削去一般，刀口锋利，断面整齐。被吞噬的那部分不知去了哪里，而残余的建筑物已被裹挟入死的黑暗。
不顾众人阻拦，吴钩当时连防护服都没换就冲进了研究中心内。
这一举动有悖于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理性与自制力。
中心内的研究资料和未及时撤出的研究员固然珍贵，可是长远来看，那些成果都是可以复制的，那些牺牲有时也是可以允许的。
援救行动并不会因为多他一个吴钩而变得更加顺利。
而且，更冷酷一点来说，他的性命其实比那些资料和研究员们来的更加重要。
但是有一个人是例外——
顾初旸没有及时撤出来，顾初旸还被困在研究中心里面。
认识到这个事实时，吴钩的心直接凉了半截，他的理智骤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能将救出顾初旸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特别行动队那群四肢发达的肌肉人身上。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顾初旸。
没有人比他更能认识到顾初旸的价值。
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顾初旸，没有这样一颗大脑存在，人类就全完了。
吴钩知道他很有可能救不出顾初旸，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了尝试。然而，另一件不在他预料之中的事发生了——他没有救出顾初旸，反而是顾初旸救出了他。
迷路在漆黑一片的诡域中，他首先看到一个光点。然后，围绕着光点，黑暗旋转扭曲，奔涌而去。
光点吞噬了黑暗，却变得越来越亮。吴钩被灼的有些睁不开眼，他抬手去挡，下一秒，光芒却黯淡了。
黯淡又舒展。
黑暗尽失，研究中心又变回了平常的研究中心。
吴钩朝向前的那个方向看，他看见平静站立在微光中的顾初旸。
顾初旸向他招手、微笑，像此前二十年里，许许多多个再寻常不过的晨间相逢一样。
但吴钩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顾初旸他……已经不是人了。
不仅是那些曾广泛宣扬于大众，期以将顾初旸塑造成救世主形象的光荣伟大的公开事件，也包括那些未曾公之于众，鲜有人知晓的独属于顾初旸的特殊经历。
人们都知道，顾初旸是天才、是希望、是奇迹，是骤然陨落的旧日的神明。
他最初出现在公众视野，是在二十岁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
当时他作为研究中心的项目总负责人，从物理角度分析出诡异特性，研制出诡异控制器，自此使人类有了抵抗之力，不再只能一面倒地承受诡异的侵袭。
这一伟大的发明迅速将顾初旸推上神坛，并且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赞誉、鲜花、掌声接踵而去。
人们顶礼膜拜，视他为黑暗长夜里唯一闪烁的光耀晨星。
大家都以为顾初旸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奇迹，是人类古老悠远的智慧火花的迸发点，是人类尚未被世界抛弃的证明。
但吴钩却知道，一切都是人为，从来没有什么奇迹──
顾初旸就是为了被塑造成神明才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在出生时便被赋予了一个满含希望的名字：顾初旸，晨间的第一缕太阳。
吴钩和顾初旸的父辈，都是诡异降临时人类最早的那一批研究者。
又或者，称呼他们为拓荒者更为合适。
那时的人类对诡异一无所知，恐惧是本能，死亡是常态。
尽管有人勇敢地站了出来，期望能够做些什么，但他们很快便发现，面对诡异，仅仅有勇气是行不通的。
而且，他们也发现，传统的理论基础是行不通的，传统的研究方法是行不通的……
一切都从零开始。
研究一个不稳定的、危险的新事物，就如同在一片不可见的灰域里行走，每踏出一步都是艰难的。
他们用最古老、最笨拙的方法向诡异发起挑战，但无论如何谨慎，死亡都如影随形。
即便如此——即便做出了重大的牺牲，他们依旧收获寥寥。
有关诡异的研究论文一篇接一篇的出来，它们用专业的名词重复着一些人尽皆知的东西——毫无作用，人类在诡异面前，依旧是手无寸铁的、待屠戮的羔羊。
起初人们质疑，质疑研究中心的人是否有在认真工作。
然后人们谴责，谴责研究中心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但是却一无所获。
最后人们沉默，沉默是因为麻木。他们已不对研究中心，也不对人类报任何期望。他们暴动、狂欢、精疲力尽，终于选择了麻木地活，继而麻木地死。
那段时间是历史的至暗时刻。
甚至在研究中心内，也频繁有研究员难以面对前途渺茫的现实，为了从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寻求解脱而选择了自杀。
但是，研究中心同时还存在着另外一群人。
他们有着坚定的信念，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对人类的希望。
他们相信，人类的智慧一定会在某一天厚积薄发，迸射光彩。即使不在这一代人，也会在下一代、下下一代……
顾初旸的父亲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他起初是研究中心的一位高级研究员，一个研究小组的组长，承担着一些颇为重要的研究工作。后来失败主义思潮席卷研究中心，他便被调任上去，成为中心的总负责人。
顾初旸就是在那时诞生的。
他一出生就被父亲寄予厚望——艰深晦涩的专业书籍，造价昂贵的精密仪器，最顶尖的研究员们，这些就是顾初旸童年时期所接触到的全部。
父亲对顾初旸说过最多的话就是：
“你不能退缩，也不会失败。你注定要成为人类的救星与希望。”
谁也不知道这位父亲从何而来这样大的信心，但顾初旸确实没有让他的父亲失望。
是天赋使然或者外物熏陶？
无论是哪一种，顾初旸都自小表现出了他过人的聪颖和强大的科研能力。
不仅如此，在他父亲的悉心栽培下，顾初旸几乎成长为了一个金子般闪闪发光的完人——
温和，包容，强大。
与顾初旸共事的那些年，吴钩几乎从未听见过顾初旸斥责他人，也从未看见过顾初旸对诡异有过一丝的退缩和畏惧，亦或是在实验失败时产生过一丝的不满与暴怒。
他情绪稳定的不像是一个凡人。
哪怕在之后被研究中心树立成标杆，被普通民众信奉作神明的那段日子，顾初旸也不曾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自傲自满。
他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如既往的谦逊，一如既往平等地对待着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些出现在节目、报道中的溢美之词——于吴钩看来，根本不算是“溢”美。因为顾初旸身上的确具有着那种种美好的品质，甚至还要更多。
——名副其实的救世主！
就连吴钩有时也会恍惚，顾初旸究竟是人类之子，还是上帝派其降世拯救人类于水火的圣子“耶稣”。
没有人不喜欢顾初旸。
研究中心的人仰慕他，特别行动队的人尊敬他，安全区内的广大民众信奉他，而高层也视他为维护社会稳定的利器，对他赞赏有加。
顾初旸的出现，让人们坚信他们已经走出了至暗时刻，所有事情都一定会慢慢变好……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A区研究中心发生了自成立以来最为严重的研究事故——一小团被人工捕获，具有特殊物理性质的诡异粒子突然在实验中失控膨胀，在突破了屏蔽器的限制后，迅速在研究中心内部扩散。
那是人类第一次捕获到性质稳定的诡异粒子团，并且对其进行实验室研究。
为防发生意外，针对该粒子团的所有工作都进行得十分谨慎——全天不间断的最高功率的抑制射线，不易被诡异粒子污染的特殊收容材料，以及对研究人员极为严格的行为规定。
得益于这些，研究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
吴钩还记得那一天，顾初旸难得有些喜形于色地告诉他“诡异粒子的实质很快就要被破译了”。
在那之后他们“就能够彻底弄清诡异作用于物质表面，引发畸变的原理”。
“诡异……其实我不喜欢这个命名。”顾初旸这样说过，“将一件未知事物过度神秘化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大脑受到这种思维的影响，那么在进行研究的时候，就很难做到客观、全面。”
“我听说民间有些人对诡异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他们认为诡异是某种超自然力量在地表的投射，并且由此成立了大诡神教，聚集了一批信徒，声称只要潜心信仰诡神，就不会受到诡异袭击。”
“我感到很难过。”顾初旸那时笑得有些忧伤，“一个人该对现实有多绝望，才会自欺欺人地去相信所谓诡神，以求得心灵上的慰藉呢？”
“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研究中心做的还不够。”
“我们有着最好的资源，我们受着最高规格的保护，我们是人类的大脑，是科学、是智慧、是理性。我们理应引领人类迈向更好的未来。”
“而现在，我们似乎就要触到胜利的门槛了。”
那一刻的顾初旸身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即便是从最开始就坚信顾初旸会取得成功的吴钩，他的内心也不由受到了几分撼动。
吴钩自诩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可他当时也不自觉地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有顾初旸在的话，乐观一些又有何妨呢？
越是灰暗的世界，越是需要浪漫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乐观主义者。
乐观一些又有何妨呢？
但在那之后的不久，事故就发生了。
一直以来都表现的老实巴交，任由科研人员予取予夺的诡异粒子团突然展现出了它狂暴的一面。
如同晴日里忽然劈裂天空的一道闪电。
前一秒还呈现出稳定状态的粒子团蓦地变得极端活跃起来，其内部粒子狂乱地暴动着，像是在做剧烈的、永不停歇的布朗运动，毫无规律可言。
监控系统最先接受到异常数据，发出警报。
但是不等研究员们做出应对，粒子团便迅速膨胀充斥了整个收容装置。紧接着，理应能承受住近百大气压，对诡异粒子具有高度抗性的收容材料，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破裂声音。
粒子团逃脱，蔓延，扩散。
所到之处，尽化作一片纯黑的虚无。
没有人知道那片虚无将研究员们裹挟到了何处，但透过终端传回的信息看，他们大抵应该都死了。
吴钩是从事故后残存的影像资料中得知的这些事情，事故发生时他恰好外出开会，不在研究中心内，待接到消息拼了命地赶回时，研究中心已被侵染大半。
像是被突然出现的黑洞凭空削去一般，刀口锋利，断面整齐。被吞噬的那部分不知去了哪里，而残余的建筑物已被裹挟入死的黑暗。
不顾众人阻拦，吴钩当时连防护服都没换就冲进了研究中心内。
这一举动有悖于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理性与自制力。
中心内的研究资料和未及时撤出的研究员固然珍贵，可是长远来看，那些成果都是可以复制的，那些牺牲有时也是可以允许的。
援救行动并不会因为多他一个吴钩而变得更加顺利。
而且，更冷酷一点来说，他的性命其实比那些资料和研究员们来的更加重要。
但是有一个人是例外——
顾初旸没有及时撤出来，顾初旸还被困在研究中心里面。
认识到这个事实时，吴钩的心直接凉了半截，他的理智骤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能将救出顾初旸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特别行动队那群四肢发达的肌肉人身上。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顾初旸。
没有人比他更能认识到顾初旸的价值。
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顾初旸，没有这样一颗大脑存在，人类就全完了。
吴钩知道他很有可能救不出顾初旸，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了尝试。然而，另一件不在他预料之中的事发生了——他没有救出顾初旸，反而是顾初旸救出了他。
迷路在漆黑一片的诡域中，他首先看到一个光点。然后，围绕着光点，黑暗旋转扭曲，奔涌而去。
光点吞噬了黑暗，却变得越来越亮。吴钩被灼的有些睁不开眼，他抬手去挡，下一秒，光芒却黯淡了。
黯淡又舒展。
黑暗尽失，研究中心又变回了平常的研究中心。
吴钩朝向前的那个方向看，他看见平静站立在微光中的顾初旸。
顾初旸向他招手、微笑，像此前二十年里，许许多多个再寻常不过的晨间相逢一样。
但吴钩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顾初旸他……已经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