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在外厢点了一只蜡烛。江伯韫的目光查探一遍四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从外面他望见内厢的床榻,帷幕下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人在里面,怎么会看到身在外面还距离几丈远的他?

    江伯韫心下生疑,屋里的女人又媚笑着开口:

    “江大人,快请过来。外厢是没人了,可不能保证内厢没有。”

    江伯韫皱紧眉,他大步走入,内厢也只点了一只蜡烛。他环顾四下,那帘幕里映出个影影绰绰的女人的身子。

    江伯韫沉声道:“在下已经看过,没有刺客,夫人可满意了?”

    “这你可没看仔细,比如,那个衣柜里,比如,我的床上。”

    说着,女人禁不住笑出声来。

    江伯韫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反而使他的心沉下来。隔着几层纱,他正色道:“夫人有话请直说,在下猜不透夫人的暗示。”

    “那好,江大人,你过来。”

    女人声音低哑极具魅惑力。江伯韫慢慢上前,猛地一把拉开帘子,只见一个女人正半躺在床上,轻薄的睡袍笼罩着她的躯体,勾勒出有致的曲线,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塌上,她纤细的玉腿裸露在外……

    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的那张脸。

    在江伯韫反应的那一瞬间,一把冷冰冰的刀已经抵在了江伯韫的腰间。少女懒懒地坐起身,轻靠上前,伸手想要抚摸江伯韫的脸:

    “怎么了江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江伯韫说不清楚现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恨铁不成钢的滋味。江伯韫咬牙低吼道:

    “许幻!你为什么在这!”

    “怎么了,不行么?”许幻手指把玩着发丝,“把你骗进来可真不容易,费了我好大功夫。”

    “你!”江伯韫突然伸手箍住许幻的肩膀,“那你至于这样吗?想尽办法,哪怕,下贱?”

    “都死到临头还管这么多?”许幻打开他的双手,“从你踏进这个门,就别想再竖着出去!”

    江伯韫怒不可遏地瞪着她,眼睛里像有一团火,“你实在是,太对不起你姐姐了!”

    “我姐姐?你还好意思提我姐姐?”

    许幻提高声音反驳,“是你害死了她,我可是在为她报仇!你这个罪人,你连提她的资格都没有!”

    “许幻!”江伯韫又吼了一声,“你到底闹够没有,你知不知道……”

    他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了声音。

    江伯韫脸色一变,他立刻住口冷冷地盯着许幻。

    院外传来脚步声和对话声,从声音不难判断出,是柳燕平和一个女子。

    许幻为之一愣,她有些奇怪道:“他怎么会过来……”

    江伯韫禁不住嘲讽道:“怎么,难道你和他不是一伙的?”

    “谁和他一伙!”

    许幻瞪了江伯韫一眼。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已进了院子。

    “那还不快躲起来!”江伯韫头脑清醒,他立马拖着还在犹豫的许幻,躲进了屋子角落的衣柜。

    “蜡烛没灭……”许幻小声道,江伯韫却一把拦住她道:“先别管了!”

    柳燕平他们很快就走到这边,进屋后也丝毫没发现什么异常,还是继续说着话。

    “难为你这么有心,我没有好好享用,真是遗憾。”

    说话的是柳燕平。

    那女人道:“老爷满意就好,妾身也只是想为老爷尽一份力,看着老爷一天天这么操劳,妾身实在是心疼老爷的身体。”

    “所幸今晚的事已经成功,妾身恭喜老爷赢下江大人这一局。”

    “还早还早,”柳燕平声音已是舒缓不少,“这不过是第一步,对付他,可不能着急。”

    衣柜里地方狭小,江伯韫和许幻刚才急着躲藏,也没有太在意姿势。

    现在,江伯韫紧搂着许幻的腰,隔着轻薄的衣纱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肌肤的滑腻。许幻也紧贴着江伯韫厚实的胸膛。如此之近的距离,两人呼吸出的热气都拍打在对方身上,这促狭空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许幻的长发轻轻磨蹭着江伯韫的手臂。她慢慢凑近江伯韫的耳垂,像极了恋人之间诉说情话。

    许幻对着江伯韫耳边轻吐话丝:“你说,我要是现在杀了你,柳燕平他会不会感谢我?”

    许幻的声音低哑暧昧,轻轻撩动着江伯韫的心房,让他心痒痒。江伯韫闷哼了一声,直接将头埋在了许幻的颈窝,同时也更搂紧她几分。

    “那你,就杀了我罢。”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万般疲惫,似乎已经承受了太多。

    许幻一愣,没想到江伯韫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悄然举起的刀呆立半空,竟是忘了动手。

    外边的那个女人向柳燕平撒娇道:“妾身知道,老爷前一阵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王爷若是得知一定会重赏老爷,届时不就离老爷的大业又进了一步?”

    “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对外人说!”

    “妾身只告诉老爷……”

    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阵,那女人道:“老爷,妾身担心老爷夜里腹饿,专门做了老爷喜欢的莲子杏仁茶,不妨先吃了夜宵妾身再服侍老爷就寝?”

    女人的声音比水还娇柔,连许幻听了都骨头一阵酥麻。

    柳燕平自是笑出声来,“好,都依你,你最懂我了。”

    于是两个人一边肉麻腻歪地调情,一边慢慢地走出了院子。

    确认柳燕平他们走远后,柜子里的两人才舒了口气。

    江伯韫没有急着出来,他反而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埋头抱着许幻,声音有些低闷道:

    “今晚发生的事情不在你的预料之内,对吗?”

    许幻一听又提高了戒备,她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是说——”江伯韫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柜门,微弱的光照了进来,刚好可以看清楚许幻的眼睛,“你都混进柳府扮成柳燕平的小妾了,牺牲这么大,看来对于我和柳燕平,你是势必要除掉一个。”

    “可大概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顺利,柳燕平没有按照你的迷药的分量醉倒,我也没有轻轻松松上你的当。”

    许幻的眼中流露一丝愕然,她刚要说什么,江伯韫又开口道:“不过好在你不算太糊涂,还知道要杀了柳燕平,毕竟,他才是真正想要害死你姐姐的人。”

    许幻眼波流转,她将刀横在江伯韫脖颈前,语气平淡道:“说完了么?”

    还是这般近的距离,可此时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经剑拔弩张。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好像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许幻。”

    江伯韫的眼神忽然认真起来,他的语气更是罕见的缓和下来,“你再多留我一阵罢,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一无所知地死去。我是别人的替死鬼,可我想做个不冤死的替死鬼。”

    江伯韫灵敏地捕捉到许幻眼底一刹那的迟疑,他继续柔声道:

    “我是死不足惜,可若我死就只是简单的死,倒也罢了。我的死会牵扯出许多事情,他们的整个计划都会乱套,不然柳燕平也不会不敢轻易动我而是放长线钓大鱼。相信我,你留着我,对你有利无害。”

    许幻冷笑道:“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你老奸巨猾,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江伯韫摇了摇头,坦诚道:“我说的是真话,信不信凭你自己判断。”

    说完他闭上了双眼,似乎就在等待许幻判刑。

    许幻紧咬下唇,她的手轻轻晃动,锋利的刀刃紧贴着江伯韫的皮肤游走。

    这时外面传来了几声不寻常的鸟鸣。

    许幻眯着眼静静分辨了一下,鸟鸣一结束,许幻利索地抽走刀收起来,“时间到了我要走了。今日算你幸运,日后你最好按照你说的去做。”

    讲完,许幻挣脱开江伯韫的怀抱,扭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走到门口,她又冷冷地丢下一句:

    “只要我逮到机会,下次一样杀你。”

    江伯韫听着许幻离开,他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眼底藏着令人瑟索的寒意。

    从柳府回江府的路上,江伯韫仔仔细细理了一遍整个事件的经过。

    他是一枚棋子。自始至终,他也在很尽职地做好一枚棋子该有的本分。此前他一直心存疑惑,有个想法在他脑海深处摇曳不定,但他一直不敢去面对。而昨晚无意撞见的,恰巧是证实了那个想法。

    如履薄冰,从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天起,或许就注定将来要有这么一天。他没什么可抱怨的,况且他很幸运,是个清楚来龙去脉的棋子。

    江伯韫合上眼叹口气,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前面的马发出一声清啸,马车慢慢停在了江府门口。

    低调的江府此刻寂静一片,府前黑压压的两队人,像是要把江伯韫吞噬。

章节目录

笼下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鲨阿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鲨阿鲨并收藏笼下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