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2018年元月2号。

    冯君时一觉睡到了中午,期间抵过了好几次邱慧娴屋外的炮火轰炸,她习以为常躺在床上岿然不动,乌龟也就这样了吧?

    湖城阴了一天,直到傍晚才稍微亮了些。冯君时走出家门,邱慧娴坐在沙发絮絮叨叨埋怨她白天不起,晚上不睡,她权当没听见,一个关门堵了回去。

    碰巧在电梯里遇到个老头。

    “你是住1202那家的吧?”

    “嗯对,你好!”

    “我是你们楼下的,上个月才搬过来。你在延州上班吧?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冯君时露出尴尬的笑,两句话就要打探别人工资。这大概就是她为什么在延州待了十年之久,比起在老家的这种没有边界感,显然在延州她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人和人之间的疏离感就像是一堵墙。她租房三四年甚至还不知道邻居叫什么。

    出了单元楼,天空伴随着大片的墨白色,像是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密闭空间里。

    冯君时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穿过小区热闹的聚集人群。听着外面摊贩和顾客讨价还价,汽车呼啸而过的鸣笛声,和细细碎碎的冷风吹到脸上,小城开始在她眼前活色生鲜起来。

    她继续走了一小会就到一中了。毕业后大门重修了一番,显得气派许多,还找人专门题了字挂在门外。

    冯君时有些惊叹保安室的大爷居然还是十年前的那个,这门卫岗难不成是个铁饭碗?

    她和大爷辩论了几番,冯君时极力证明自己的毕业生身份,大爷始终坚持一个油盐不进,就在她绝望之际……

    “我这每天人来人往的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毕业生?何况学校有规定,闲杂人不能进入,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走吧!”

    “大爷,我真的是一中毕业的,2007年毕业的,我们班主任叫陈家勇。”

    “陈老师啊!那我肯定知道,那也不能保证你就是毕业生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君时……”冯君时有些苦闷,打算自报家门后离开。

    “冯君时?”大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指着她问。

    “嗯……”

    “就是当年高考失误的那个?当时学校都在沸沸扬扬传今年一中要出个女状元。”

    冯君时竟然无言以对,显然高考的创伤这十年在她心里已经被完好地掩藏起来,但只要提起来,还是会猛地一惊。似乎后来的生活里,只要遇到不顺,便埋怨起那场盛大的考试。

    而那场所谓的失误,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记得。

    没想到冯君时这个名字还能行使特权,大爷大手一挥,一中的大门便向她敞开了。

    天已经从墨白色转为墨蓝,校园在这样的天色下显得更加空旷和神秘。道路四下无人,冬天的清冷感一下子就将冯君时牢牢包裹住。

    一中主体上共四栋大楼,从北到南依次是高一、高二、高三教学楼,东面是食堂和学生宿舍,西边就是操场。

    这会碰上元旦放假,校园里只看到零星几个人,大概率是寄宿的学生和几个学校职工。

    她行走在教学楼西侧的柏油路小道,冬天的风很凉,夜来的速度比平常都快。她想到无数个在这里上自习的夜晚,上千个学生成群结伴往外走的情形,仿佛那不是十年前,就在昨天而已。

    走着走着,西侧的篮球场传来一片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冯君时转向另外一边方向走去。微弱的灯光下,五六个热血男孩,寒冷也抵挡不住他们对篮球的热爱。篮球拍打在地板上的节奏声,少年的嘶吼声,奔跑间发出的摩擦声,似乎这些都勾起了她关于青春的一点点回忆。

    她站在那里驻足了好一会,直到风将她的脸吹得冰凉。

    冯君时继续往前走,走向更深处。

    下了台阶才是操场,如此寒冷的冬夜,居然还能看到两三个身影在跑步。她看向远处,整个操场的夜色尽收眼底,南侧的高低杠是她体育课的落脚处,四周的台阶也是冯君时经常一个人发呆坐着的地方。

    她顺着跑道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是北侧的小门,从那出去又是一条小道,尽头是高一教学楼和一中的北门,而北门直通人民路,是湖城最繁华的一条街。

    她望着眼前被牢牢锁住的铁门,在那下面站了两三分钟。折回的路程不算近,所以翻过去就是近道。

    冯君时站在黑色的铁门下,用眼睛粗略丈量了一下高度,她想应该不难驾驭,而且门上有几道横杠,踩着上下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此时她在心里庆幸的是,还好今天没带包,轻装上阵,岂不容易?

    冯君时甚至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在想象中,自己是个黑衣大侠,出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来无影去无踪。

    她整理好羽绒服,把好栏杆当扶手,抬脚跨上横杠,上去不难,没几步就上到最高处。当她将左脚跨到另外一边往下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门的高度。她用手支撑着门沿,越发抖的厉害,此刻真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

    她横坐在最高处的栏杆良久,迟迟迈不下右腿,直到身上开始冒汗,脑子嗡嗡嗡地响,看起来左右为难。

    ……

    “姑娘,身手不凡呐!”

    地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冯君时看向下方,看见一个身穿深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她脚下,灯光微弱,她无法分辨他身上的衣服是黑色还是深蓝,只看到个茂密的头顶,细细碎碎的发丝在灯下显得柔顺光亮。

    此刻冯君时的身体分裂出两个小人,一个羞耻,一个庆幸。

    羞耻于有第二个人居然出现在她这个万分丢脸的时刻,又庆幸自己能得救了……

    冯君时的脸有些发红发烫,她望着男人,久久没能开口。

    “要帮忙吗?”男人抬头看向她,神情严肃地发出提问。

    “嗯……谢谢”她羞红了脸,点点头。

    男人移了位置,跟她说:“你先别害怕,手扶好,稳定住。”他语气极其耐心,让冯君时刚才狂乱的心稳定了不少。

    “然后你把左脚放在这里。”男人指了指最上面那个横杠,“站稳以后挪动右腿到我这边来,放右脚的横杠在这里。”

    冯君时跟着他的指令一步步挪动,恐惧感几乎快要被消解,终于成功换边,整个身体都来到铁门的另一半。

    下来的那几步就显得容易很多,男人的手扶着冯君时的胳膊,他手掌宽大而有力,稳稳地将冯君时托住,三两下便安全落地。

    “谢谢啊!”冯君时理了理挡住脸的几根长头发,胆怯地跟男人道谢。

    “没关系!”男人扶着胳膊的手松开,直直地垂在身体两侧。

    橘黄色的路灯从侧面打过来,照得人面部模糊,身影慵懒。冯君时微微抬起头,见男人身形高大,一米六的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十分瘦小,目测也只能到他胸膛的位置。面部间是棱角分明的俊俏,鼻梁高挺,眉宇却透着一抹忧伤。

    外面裹着黑色大衣,近看才发现里面居然西装革履,领带都还在整整齐齐佩戴着,她内心忽然冒出好几个职业。

    冯君时从他那张脸上回过神来,指着这道铁门问:“你要过去?”

    男人移了两步,走到门前,轻轻一推,中间那道小门便被打开,在夜晚发出浅浅的“吱呀”声,那声音像是在嘲笑。

    ……

    冯君时刚刚恢复的脸再一次被涨红,那门上挂着的锁原来只是个噱头,敢情只有自己当傻子呢!

    这场面尴尬到可以入选年度十佳了。

    她也向着门的方向移了一步,“哎,刚刚没看到。”冯君时摸了摸头发,佯装镇定。

    “嗯,这道门的确不明显。”男人说的一本正经。

    “你也是一中毕业的?”她很快便转了话题。

    “嗯对!”男人回答的简洁有力。

    “真巧,我也是,我是07届的,你是哪一届?”冯君时站在他面前需要微微仰起头,露出期待的目光。

    “09届的。”

    “原来比我低两届啊!怪不得没见到过你……”说完这句她居然觉得有些冒犯,其实她内心想的是,自己怎么错过这么个极品帅哥呢?在学校见都没见到过。

    学校的路灯真的不够亮,冯君时一直也没看清男人的脸。只感受到一股清冷的气息,让她无所适从。那三两个跑步的学生们陆续从身旁经过,让气氛更加凝结,她终于忍不住道别。

    “真的谢谢你啊!我有事就先走啦!”她乖巧地摆摆手,准备转身往那条小道的尽头走去。

    “嗯没事!”

    真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过于高冷。

    “对了,我叫程帆,前程的程,帆船的帆。”男人忽然冲着她的背影提高音量说。

    “哦好的,我叫冯君时。”她有些莫名其妙,跟刚刚的气氛有些不适配,但还是欣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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