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7号，延州。
冯君时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已经七点了。
她今天特地请了半个小时的假，离开公司时Catherine还打趣到，问她是不是回去跟老公约会去。
延州的十二月，天黑的很早。她只开了餐厅的灯，所以此刻房间里显得黑漆漆的，甚至有些阴森。冯君时站起来把全屋的灯都打开，顿时灯火通明。刚才有些压抑的心情也开阔了那么点。
她顺便又去了趟卫生间。
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一紧张就不停地要去厕所，考试前、面试前、结婚前……
以及现在。
她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七点零五分。屋外传来凌晖和邻居老太打招呼的声音，微弱但清晰，紧接着是输入密码，然后开门。
她正走出来，迎面碰上。
“你在家？”他看到她，眼神平静，又有些疑问。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风起云涌，表面还云卷云舒。
冯君时“嗯”了一声，再次坐到餐桌旁，那棕色的方桌和软和的餐椅让她觉得谈起话来方便。
“坐吧！我跟你谈点事。”她熟练的模样像是HR招聘面试。
“怎么了？”凌晖换了鞋，坐到她对面的位置，把手机放在了右手边。
屋内的空气又一次凝固，对比她刚刚一个人在家的那一个多小时里要更可怕。凌晖显然也被这可怕的气氛震慑，直直地盯着冯君时，眼神里充满疑惑。
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冯君时忽然想到，婚后两人这样坐在桌旁共享晚餐的画面屈指可数。刚结婚的那几天仿佛还耐着性子应付，又或是仅有的几次他下班一开门碰上正一个人百无聊赖用着餐的妻子，她看到丈夫时错愕的表情，继而问他要不要一起。
冯君时脑子里关于婚后这四个多月的情节，一闪而过。
她突如其来的悲伤带动着心跳也加速起来，咚咚咚地拍打着胸腔。
暴风雨真的要来临了。
……
“我们离婚吧！”冯君时说着把离婚协议轻轻在桌上向前一推，推到了凌晖的面前，“你看一下，同意的话在上面签个字。”
凌晖捏着那张A4纸的上半面，看了一眼对面的冯君时，再继续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很一目了然。
“非要这样吗？”他问出来的语气没有气愤，也没有不舍，仔细听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
冯君时抬抬眼皮，尽量克制住情绪。在这之前，她已经在心里自我提醒过几十次，今天只要把离婚谈好了就行，别再在错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周旋。
“你看好了就签字吧！”她说。
沉默再次弥漫在整个房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他们谁都不愿意再多说一句，就这样僵持在两端。
终于，屋外传来的门锁密码输入声打破了这一幕。凌晖慌张地将那张离婚协议书迅速揉成一团，冯君时也看向门口。
“你俩都坐在这干什么呢？”凌母的吵嚷声彻底将这份僵持打破，剩下的只是热情的中年太太的声音。
婆婆是一个不太典型的延州女人。骨子里带着单亲妈妈的那份强势。婚后除了催生过两三次，鲜少插手小两口的事情。
“刚下班……”凌晖回答，“妈，你怎么来了？”
“你大姨，她跟你姨父前阵子不是去日本看你表弟吗？带回来的吃的还有护肤品，让我拿给君君，我就送过来了。”婆婆拎着两大袋东西，往厨房走去。
“哎呀，你打电话我周末回去取就是了，还专程跑一趟。”凌晖站了起来，埋怨的口气里藏着心疼。
“我不是想趁着新鲜送给你们嘛！”听到儿子似乎没太领情，婆婆也不太高兴起来。
冯君时其实很喜欢婆婆，如果让她说出当初为什么选择和凌晖结婚，婆婆也是占了一些权重的。凌母身上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缺点都不致命，优点却正中冯君时下怀。这可能也是一种缘分。
凌母似乎感知到气氛并不和谐，打了个招呼，又把东西放下便走了。
……
她走后两人又陷入一种莫名的僵持中，凌晖原以为会暂时缓和。
“你把离婚协议签了吧！”冯君时又拿出一份。
还好她的职业让她养成了备份的习惯。
“行！不过财产分隔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凌晖盯着那张纸上的字说。
冯君时显然大吃一惊，协议里她几乎是净身出户了，难道他还让她赔偿不成？去他妈的，自己不让他赔偿就算做好人了……
“什么意思？”她强作镇定地问。
“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知道了……”他沉默，再一次沉默。
好在冯君时这几个月被练就了满身耐心，她竟然有些享受沉默，等待的过程并不煎熬。她摆弄着电脑，蹦跶在某网站的各个小组。
凌晖调整了一次坐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我很抱歉，既然你已经想好要离婚，那这套房子就留给你吧！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其他也没有共同财产，车子还是我开，咱们找时间去把证领了，然后我就搬走。”
冯君时楞住了好几秒，她想自己当时的确没看错人，说起来有些遇人不淑，但这还算是个好人，起码有点良心。
“四个月换来一套五百多万的房子？大家应该都觉得我在骗婚吧！”她冷笑道。
“但你毕竟以后是二婚……”
“你放心，不用你替我想这些。”她打断他。
冯君时离婚了，在2017年的冬天。她的婚姻仅仅持续了四个月就潦草结束、真的像一场大梦，这四个多月在她的脑海里不太真切。
领证那天还出了些小插曲，办事人员看到两人的婚姻仅仅只有四个月时间，以为这是一场小两口拌嘴的冲动行为，为此劝了半天和。
从民政局出来，十二月中旬，开始稀稀拉拉下些小雨，湿冷湿冷的天。离了婚但是房子还没找好，冯君时坚持各自回去，她乘地铁，凌晖开车。
关于离婚这件事，冯君时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
凌晖走了以后，她独自在这条马路上游荡。潮湿的地面，路两旁萧瑟的树木以及步履匆匆的行人，这似乎构成了她现在的整个世界。
冯君时走得很慢很慢，脑子里很空。她想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房子。
她打了个电话给结婚前一起合租的室友，周曼曼。
“喂，曼曼，你在忙吗？”她问。
“没有，怎么了？”周曼曼很少接到她的电话，有些不习惯。
“我想问我搬走的那个房间租出去了吗？”冯君时其实也只是试探性问一问，毕竟已经搬走四个月了。
“租出去了，你问这个干嘛？”周曼曼问。
冯君时停了两秒，还是没有说出离婚这个事情。“嗯……没事，我就是问问。”
周曼曼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女生，她似乎感知到电话那头的冯君时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但是一楼不是还有个小房间吗？一直没人来住。”
“好的，那你跟其他室友征求下意见，小房间租给我呗！”冯君时看到旁边有个口袋公园，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
“好，我今晚就帮你问，应该都会同意的，章驰那人好说话，你知道的，新来的男生经常出差估计也没问题。”周曼曼没有多问一句。
“谢谢你啦！具体发生什么等我搬过去再跟你细说。”她松了口气。
结婚前冯君时和这个城市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充当着一枚螺丝钉的角色在延州漂泊。她和另外两个室友租住在郊区的小两层。她和周曼曼住楼上的两间卧室，章驰住在一楼。
周曼曼是一名自由职业，偶尔在网上帮一些网红和明星接一些写文案的工作，也有自己的公众号，简言之就是用笔头子挣钱的活。章驰在一家汽车公司做开发，加班是常事，冯君时和他很少碰面。
而她自己呢？
这是她来延州的第十年。每天早上赶八点的地铁两点一线穿梭在这个城市的三个区，被钢筋水泥和交通工具所包围。什么诗和远方？她甚至连面包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18岁的冯君时从来都没有想过27岁的自己会过得这样平庸的生活，一路从小城脱颖而出的学霸，跟所有的螺丝钉一样。有工作，没事业；有存款，没买房；有野心，没实践。
冬天的口袋公园几乎没有什么景观可言，小小的一片，她拐了个弯打算从另一头出去。走在一条小道上，冯君时看到两个学生穿着的年轻人，即便天气寒冷，景色凋零，也还是能看到他们在兴致勃勃地拍照，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冯君时忽然惊觉自己研究生毕业也已经三年了，时光在不知不觉中转瞬即逝，但自己的青春为何过得如此寡淡？
有人说，离婚要速战速决。冯君时真的听话，周末就搬离了凌晖的房子，恢复了婚前的生活。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改变，只有她自己知道。
冯君时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已经七点了。
她今天特地请了半个小时的假，离开公司时Catherine还打趣到，问她是不是回去跟老公约会去。
延州的十二月，天黑的很早。她只开了餐厅的灯，所以此刻房间里显得黑漆漆的，甚至有些阴森。冯君时站起来把全屋的灯都打开，顿时灯火通明。刚才有些压抑的心情也开阔了那么点。
她顺便又去了趟卫生间。
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一紧张就不停地要去厕所，考试前、面试前、结婚前……
以及现在。
她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七点零五分。屋外传来凌晖和邻居老太打招呼的声音，微弱但清晰，紧接着是输入密码，然后开门。
她正走出来，迎面碰上。
“你在家？”他看到她，眼神平静，又有些疑问。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风起云涌，表面还云卷云舒。
冯君时“嗯”了一声，再次坐到餐桌旁，那棕色的方桌和软和的餐椅让她觉得谈起话来方便。
“坐吧！我跟你谈点事。”她熟练的模样像是HR招聘面试。
“怎么了？”凌晖换了鞋，坐到她对面的位置，把手机放在了右手边。
屋内的空气又一次凝固，对比她刚刚一个人在家的那一个多小时里要更可怕。凌晖显然也被这可怕的气氛震慑，直直地盯着冯君时，眼神里充满疑惑。
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冯君时忽然想到，婚后两人这样坐在桌旁共享晚餐的画面屈指可数。刚结婚的那几天仿佛还耐着性子应付，又或是仅有的几次他下班一开门碰上正一个人百无聊赖用着餐的妻子，她看到丈夫时错愕的表情，继而问他要不要一起。
冯君时脑子里关于婚后这四个多月的情节，一闪而过。
她突如其来的悲伤带动着心跳也加速起来，咚咚咚地拍打着胸腔。
暴风雨真的要来临了。
……
“我们离婚吧！”冯君时说着把离婚协议轻轻在桌上向前一推，推到了凌晖的面前，“你看一下，同意的话在上面签个字。”
凌晖捏着那张A4纸的上半面，看了一眼对面的冯君时，再继续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很一目了然。
“非要这样吗？”他问出来的语气没有气愤，也没有不舍，仔细听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
冯君时抬抬眼皮，尽量克制住情绪。在这之前，她已经在心里自我提醒过几十次，今天只要把离婚谈好了就行，别再在错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周旋。
“你看好了就签字吧！”她说。
沉默再次弥漫在整个房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他们谁都不愿意再多说一句，就这样僵持在两端。
终于，屋外传来的门锁密码输入声打破了这一幕。凌晖慌张地将那张离婚协议书迅速揉成一团，冯君时也看向门口。
“你俩都坐在这干什么呢？”凌母的吵嚷声彻底将这份僵持打破，剩下的只是热情的中年太太的声音。
婆婆是一个不太典型的延州女人。骨子里带着单亲妈妈的那份强势。婚后除了催生过两三次，鲜少插手小两口的事情。
“刚下班……”凌晖回答，“妈，你怎么来了？”
“你大姨，她跟你姨父前阵子不是去日本看你表弟吗？带回来的吃的还有护肤品，让我拿给君君，我就送过来了。”婆婆拎着两大袋东西，往厨房走去。
“哎呀，你打电话我周末回去取就是了，还专程跑一趟。”凌晖站了起来，埋怨的口气里藏着心疼。
“我不是想趁着新鲜送给你们嘛！”听到儿子似乎没太领情，婆婆也不太高兴起来。
冯君时其实很喜欢婆婆，如果让她说出当初为什么选择和凌晖结婚，婆婆也是占了一些权重的。凌母身上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缺点都不致命，优点却正中冯君时下怀。这可能也是一种缘分。
凌母似乎感知到气氛并不和谐，打了个招呼，又把东西放下便走了。
……
她走后两人又陷入一种莫名的僵持中，凌晖原以为会暂时缓和。
“你把离婚协议签了吧！”冯君时又拿出一份。
还好她的职业让她养成了备份的习惯。
“行！不过财产分隔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凌晖盯着那张纸上的字说。
冯君时显然大吃一惊，协议里她几乎是净身出户了，难道他还让她赔偿不成？去他妈的，自己不让他赔偿就算做好人了……
“什么意思？”她强作镇定地问。
“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知道了……”他沉默，再一次沉默。
好在冯君时这几个月被练就了满身耐心，她竟然有些享受沉默，等待的过程并不煎熬。她摆弄着电脑，蹦跶在某网站的各个小组。
凌晖调整了一次坐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我很抱歉，既然你已经想好要离婚，那这套房子就留给你吧！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其他也没有共同财产，车子还是我开，咱们找时间去把证领了，然后我就搬走。”
冯君时楞住了好几秒，她想自己当时的确没看错人，说起来有些遇人不淑，但这还算是个好人，起码有点良心。
“四个月换来一套五百多万的房子？大家应该都觉得我在骗婚吧！”她冷笑道。
“但你毕竟以后是二婚……”
“你放心，不用你替我想这些。”她打断他。
冯君时离婚了，在2017年的冬天。她的婚姻仅仅持续了四个月就潦草结束、真的像一场大梦，这四个多月在她的脑海里不太真切。
领证那天还出了些小插曲，办事人员看到两人的婚姻仅仅只有四个月时间，以为这是一场小两口拌嘴的冲动行为，为此劝了半天和。
从民政局出来，十二月中旬，开始稀稀拉拉下些小雨，湿冷湿冷的天。离了婚但是房子还没找好，冯君时坚持各自回去，她乘地铁，凌晖开车。
关于离婚这件事，冯君时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
凌晖走了以后，她独自在这条马路上游荡。潮湿的地面，路两旁萧瑟的树木以及步履匆匆的行人，这似乎构成了她现在的整个世界。
冯君时走得很慢很慢，脑子里很空。她想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房子。
她打了个电话给结婚前一起合租的室友，周曼曼。
“喂，曼曼，你在忙吗？”她问。
“没有，怎么了？”周曼曼很少接到她的电话，有些不习惯。
“我想问我搬走的那个房间租出去了吗？”冯君时其实也只是试探性问一问，毕竟已经搬走四个月了。
“租出去了，你问这个干嘛？”周曼曼问。
冯君时停了两秒，还是没有说出离婚这个事情。“嗯……没事，我就是问问。”
周曼曼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女生，她似乎感知到电话那头的冯君时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但是一楼不是还有个小房间吗？一直没人来住。”
“好的，那你跟其他室友征求下意见，小房间租给我呗！”冯君时看到旁边有个口袋公园，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
“好，我今晚就帮你问，应该都会同意的，章驰那人好说话，你知道的，新来的男生经常出差估计也没问题。”周曼曼没有多问一句。
“谢谢你啦！具体发生什么等我搬过去再跟你细说。”她松了口气。
结婚前冯君时和这个城市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充当着一枚螺丝钉的角色在延州漂泊。她和另外两个室友租住在郊区的小两层。她和周曼曼住楼上的两间卧室，章驰住在一楼。
周曼曼是一名自由职业，偶尔在网上帮一些网红和明星接一些写文案的工作，也有自己的公众号，简言之就是用笔头子挣钱的活。章驰在一家汽车公司做开发，加班是常事，冯君时和他很少碰面。
而她自己呢？
这是她来延州的第十年。每天早上赶八点的地铁两点一线穿梭在这个城市的三个区，被钢筋水泥和交通工具所包围。什么诗和远方？她甚至连面包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18岁的冯君时从来都没有想过27岁的自己会过得这样平庸的生活，一路从小城脱颖而出的学霸，跟所有的螺丝钉一样。有工作，没事业；有存款，没买房；有野心，没实践。
冬天的口袋公园几乎没有什么景观可言，小小的一片，她拐了个弯打算从另一头出去。走在一条小道上，冯君时看到两个学生穿着的年轻人，即便天气寒冷，景色凋零，也还是能看到他们在兴致勃勃地拍照，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冯君时忽然惊觉自己研究生毕业也已经三年了，时光在不知不觉中转瞬即逝，但自己的青春为何过得如此寡淡？
有人说，离婚要速战速决。冯君时真的听话，周末就搬离了凌晖的房子，恢复了婚前的生活。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改变，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