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班会上,多数同学早就将《给家长的一封信》写好了,路漫写下题目后就有些无所适从,索性将本子收了起来。直到现在才又再次打开,可现在依然毫无头绪。

    “那个,家长到场情况还剩你的没统计……”看出路漫有些不对劲,程易泽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他的声音使得路漫回过神来:“啊……”正当路漫拿不定主意时,放学铃声响了。听到铃声,她好像突然有了想法,一边快速收拾书包一边说:“我明天再告诉你。你帮我跟火火说一声我先走了,谢谢啦!”

    “哎……”还没等程易泽反应过来,路漫留给他的就只有一个出教室后转角的背影了。

    火火收拾完东西满心欢喜地来找路漫,没想到却被程易泽告知她刚刚已经走了,嗔怪道:“漫漫今天什么情况,居然先走了?”

    程易泽也一脸茫然地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回到家,路漫用钥匙打开家门,在玄关处换鞋时听见客厅传来的电视声,放下钥匙轻轻走了进去。

    看见外婆正坐在沙发上打盹,路漫若有所思,眼里满是愧疚和心疼。

    许是听见了路漫回家的动静,加上老人家睡得浅,外婆睁开了眼,看见路漫已经回来了立马起身开始张罗:“漫漫回来啦,我去把给你热好的牛奶拿出来。”

    “外婆,我不是说了,我最近开始上晚自习了,都会回来晚些,您就先睡,不用等我……”路漫有些无奈地说。

    外婆径直走向厨房,边走边回答路漫:“没事,我刚好在看电视,不知怎的,不小心睡着了。”外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路漫转身看看电视,明明上面放的是最近热播的综艺节目。

    她无奈地摇摇头,接过外婆手中的牛奶放在茶几上,就迫不及待地推着外婆房间睡觉:“好了好了,谢谢外婆,您先去睡觉吧。”

    “好好好,你也别学太晚了,早些休息。”被催着回房间的外婆还是停不下操心,叮嘱着路漫。

    路漫频频点头让外婆放心,把她顺利送回房间后路漫长舒了一口气,拿上牛奶回了自己房间。

    坐到书桌前,路漫思考了一会儿后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盯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纠结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带着忐忑和期待拨了出去。

    “嘟——嘟——”电话提示音响了好久,久到路漫觉得下一秒就该出现“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这句冷漠的提示音了。她从椅子上起身,靠在书桌边,一只手指在桌上隔着拍子敲打着。

    “喂……”终于,电话接通了。

    “妈!”听到对方的声音路漫显然有些激动和开心。

    “哦,是漫漫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们学校这周六要开家长会,老师说这次家长会很重要,我想……”

    “家长会呀,你叫你爸爸去吧,鑫鑫最近感冒了,我要照顾他,走不开。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没等路漫再多说一句,电话里就已经传来了冰冷地“嘟”声。

    放下电话路漫也没再给爸爸打电话。路漫刚出生后不久,路漫的爸爸就因为嫌弃她是个女儿,和路漫的妈妈经常争吵,后来俩人离了婚,各自又组建了新的家庭。鑫鑫是路漫同母异父的弟弟,算起来也有六七岁的样子了。而爸爸那边的情况路漫是不了解的,这么多年几乎断了联系。

    打电话之前,路漫不止一次在心里预演过要说什么:这次期中考我考了年级第一;这是最后一次家长会,老师特意强调过很重要……

    而现在,这些话永远只能咽在了心里。

    从小到大,每一次的家长会上,路漫都是那个有些特殊、另类的存在:家长会上没有家长的小孩。

    虽然外婆也提出过要去给她开家长会,但路漫都很懂事地拒绝了,她不想外婆这么大年纪还要去学校折腾。

    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然后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心存侥幸地对妈妈抱有一丝期待,以为这一次会有不同……

    把手机放回抽屉,路漫有些沮丧,但沮丧的情绪很快就消散了。

    许多年来,一次次的失望之下她早就学会了不再抱有期待,也不敢再天真。

    一天的疲惫开始袭来,路漫就这样静静地入睡了。

    第二天到学校后,路漫尽量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对程易泽说:“不用统计我的家长人数了,他们不会来的。”

    程易泽能看出她是在故作坚强,摆出一副要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好像潜台词就是:别再问我任何问题,我不想说话。他只好一脸茫然地应了声“哦”。

    家长会当天,班上同学的家长都按时到场了,重点班的家长自然对孩子的学习更重视。甚至还有的同学是父母一起来参加的,路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其他同学的家长,自己站在一旁听着班主任讲话。

    不记得前面班主任具体说了些什么,大概也就是强调高三这一年如何如何关键,家长应该怎么怎么做之类的套话,家长会开场没多久,就来到了一个能引起全场共鸣的环节:随机抽取《给家长的一封信》并宣读。

    一个同学将装有所有同学写的信的大纸箱放在讲台上,班主任开始伸手进去掏。台下的学生都很紧张,害怕抽到自己的;而台下的家长却有些期待,想要听到自家孩子的心声。

    路漫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在人群中一脸淡然,因为她没有上交那封空白的信。

    最终的“幸运儿”是班上一位性格较内向的女孩子,她的妈妈今天也在场,精致的妆容配上得体的装扮,端庄地坐在她的座位上,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而那个女孩子就稍显有些拘束,唯唯诺诺的站在一旁。

    女孩在信中写道,单亲家庭的她一直由妈妈抚养,她知道妈妈很辛苦,对她也寄予了很大的厚望。同时给她报了很多补习班和兴趣班,但高中阶段本就繁重的课业让她没有办法很好的兼顾两边,她一度濒临崩溃……

    女孩的妈妈听到这些,眼眶开始泛红,没有想到自己给女儿造成了这么大的压力,既愧疚又心疼。

    读完信后,女孩和妈妈和解了,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座的其他家长哪个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此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共鸣,为之动容。

    路漫看到这样的场景竟有些鼻酸,但更多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于是轻轻地走人群中退了出来,走到了教学楼的天台,这时才长舒一口气得以轻松。

    趴在天台边上的路漫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视眼开阔,随意地看了几眼远处的景色,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对母子身上。

    今天是高三年级的家长会,校园里比往常多了几分躁动,路上随处可见结伴而行的家长和学生。路漫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位母亲对着自己的孩子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母亲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不停地摆动,身子也跟着晃动,嘴巴一直在说些什么。而她的对面站着一个男生,双手放在背后,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但从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校服以及“妈见打”的发型可以看出平日里应该也是个嚣张的主,想必家长也十分头疼、经常头疼吧。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路漫竟有些心生羡慕。是不是她也像普通的青春期叛逆小孩一样,去惹一些是非,这样就能引起爸爸妈妈的关注,哪怕是批评也好。但她不敢去赌,爸爸妈妈会更讨厌那样的自己吧……

    她已经很努力了呀,努力学习、努力懂事……只为了让他们多看自己一眼。她时常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他们能够如此放心、如此决绝地离开。

    “嘿,在看什么呢?”不知何时出现的程易泽轻轻拍了一下路漫的肩膀,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

    路漫收回视线,避而不答他刚刚的问题,而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也出来了?”

    “害,现在是我老爸的‘演讲’时间。我可不想听他说那些老生常谈的故事。”程易泽潇洒又自然地歪着头耸肩。

    早就听说程易泽的爸爸也是高中教师,妈妈是华江市最具权威的妇科主任之一,家里还有一个学霸姐姐。路漫很羡慕他,生长在这样的一个家庭有谁能不羡慕呢,难怪性格如此开朗大方。

    程易泽见她沉默地一言不发,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可能好像触及到了她的痛点。顿了一下突然开口叫了声路漫的名字:“路漫。”

    “嗯?”路漫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程易泽有些慵懒地将双手搭在天台的围栏上,眺望着远方继续说道:“送你一句话:生命必须要有裂缝,阳光才能照射进来。你要相信你的人生是不会辜负你的,过往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你所经历的所有,全都会让你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听见程易泽的这番话,路漫心中满是感动。后来路漫时常在想,也许程易泽就是那束照进她生命里的光,明媚了她的整个青春,却不曾想这光也炙热得将她灼伤。

    程易泽就像太阳,温暖而耀眼;路漫就像月亮,清冷而孤单。她因为渴望而勇敢追逐,彼此却不断错过,后来的后来,她开始慢慢地向后退,退回她原来的轨道……

    她开始认真打量起身旁这位少年。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仔细观察他。此时此刻没有旁人,她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他。

    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此时额前细碎的毛发半掩着眉毛,但也丝毫未抵挡那双清澈的眼眸闪烁着的星辰般的光芒,脸部线条分明,眉宇间透出一股子飞扬的神采,干净整洁的校服透着青春洋溢的阳光之色。

    恰逢一阵微风起,路漫再次清楚地感受到程易泽身上那股温润香气。初闻是薄荷与苦橙的青涩,如雨后竹林的疏离清冷;稍纵即玉兰和山茶的温润,似阳光一缕缕温柔地散在身上;最后是麝香与檀香的沉静。微风渐起,少年干净温润的气质延绵在四周。

    见路漫没有反应,程易泽扭头看向她,在即将四目对视的上一秒路漫迅速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别处。之后俩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只是一同安静地抬头看着天空,吹着天台上的风,像是只属于他们的风。

    那天天台上的微风刚刚好,不偏不倚地吹进了少女的心房。

    是微风,是晚霞,是心动,是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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