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风是清爽的,明朗的,带着阳光的味道经过窗边,连带着人的心情都变得晴朗起来。

    仿佛刚刚因被新同桌说无趣而变得阴沉的心也因这朗朗晴天而明亮起来。

    我当然知道我无趣,所以老师才会频繁地将各种各样的人换到我身边来让他们安分下来,但被人说破,总是令人不太爽的。

    所以我是存了心不想去搭理他的,但这个男生,有点特别。

    他的头发留得有些长,但不显邋遢,刘海遮过眉眼,下半张脸轮廓柔和,且生得白皙,说实话,这样的男生还蛮受女生欢迎的,并且他也真实地存在着一些追求者。

    但这样的男生我是生不出任何好感的。

    因为他说我无趣。

    他和我之前的同桌很有些不一样,他不像其它的男生一样挑战我的底线,相反,他很安静,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睡觉和旷课上了。

    我是说不想搭理他,但不知为何,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从黑板游离到某个人身上,看他侧着头看窗外时柔软头发里露出的小巧耳朵,看他趴在桌上睡觉时枕着的白皙胳膊,看他佯装听课时微微撅起的红润嘴唇,以及兴致来时端详起他的无趣同桌。

    每当这时,我会把目光迅速打落,然后极力去寻找老师蠕动的嘴唇,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做起笔记来。

    通常他看了一会觉得无聊会继续趴下睡觉,但今天情况有变。

    今天他端详得有些久了,像是发现什么有趣之处似的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直将我看得坐立难安,动作都僵硬了好几分,这种难受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无一幸免。

    我极力思索着今天是否做了什么愚蠢之事或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我苦苦思索无果后,竟开始祈祷他快点看腻然后继续他的睡觉大业,也难为他日理万机还要抽时间来折磨我。

    他终于肯收回目光,让我得以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这时,一张纸条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推至我眼皮底下,字迹竟同那只白皙的手一样赏心悦目:

    你看我干什么?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要将那张薄薄的纸条盯穿一般,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好似才堪堪将这浅显易懂的文字看清楚。

    直到我回了一张写着“没别的意思!”的纸条我都还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甚至还没来得及生出秘密被发现的羞耻之心,又一张纸条推至我面前:

    原来你真的在看我啊。

    我感觉我的脸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脑海中拥挤得要喷薄而出的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我是个傻逼。

    我近乎恼羞成怒地瞪向他,看见这货撩起了刘海,弯起的眉眼和嘴角竟荡漾起细碎的温柔来,当然还有让人痛恨得牙痒痒的戏谑。

    我是真想不到这个男生会拥有这样清秀的眉眼,那美好的弧度和窗外的云一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刚刚燃起的不平和也被这晴朗的笑容给悄无声息地抚平了去,我近乎落荒而逃地将头转回去,狼狈地继续听课。

    又是一张纸条推了过来:

    好看吗?

    此刻我很想嘲讽一句:就这?再不济说句自恋也会好很多,可我偏偏什么也没做,,任凭脸部颜色向着熟透的苹果加深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在烈日下暴晒也达不到这样的滚烫。

    我输得一塌糊涂。

    我的单车被歹人推走了。

    我在单车棚里转了许久,妄想在自己根本不熟的地方窥出一点自个单车的影子,在终于确定自己的单车再也回不来时开始站在原地骂娘。

    当然是无声的,毕竟我怂。

    我用搽了剧毒的目光狠狠刮着我心爱的单车消失之地,用最恶毒的诅咒和我能搜刮到的一切不美好的词去赞美着那个元凶,并虔诚地希望他能感受得到。

    其实单车不单车的无所谓,关键是我怎么回家。

    这荒野之地也没个公交车站什么的,出租车出现的概率堪比铁树开花,所以我今早为什么没带车锁!

    “呦,好学生怎么还傻站在这?单车不见了?”

    声音沉冷好听,但其讽刺之意着实不堪入耳。

    我抬头,看见那个欠揍的同桌倚在他的单车上,慵懒地看着我。

    而我眼里竟然只有他被风带起来的宽大校服里露出的劲瘦白净腰肢。

    “求我,我载你一程。”

    他的嘴角打着卷,声音似是从鼻端哼出来那般懒散,那般……亲昵。

    他见我沉默着,叹了一口气,用怜悯众生的表情拍了拍后座。

    我无视他打发乞丐的表情,很没尊严地坐了上去。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开了起来。

    “你还没问我家在哪里呢。”

    “急着回家干什么?哥带你去看日落。”

    “可是……”

    “怕什么?到时候随便和家里扯个谎好了。”

    行人很少,夏天的小路是干净的,芬芳的,镀着阳光的过道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香樟花开满路旁,随着耳边悦耳的风送来阵阵清香。

    夏天的味道。

    时光漫长,夏天晴朗。

    闭了眼,惬意得就像在云端遨游,微凉的感觉让人心情变得无比美好。

    他骑到湖边,停了下来。

    胡很宽阔,一眼望不到边,让人产生一种海的错觉。

    “在这里能看到很美的日落”

    也不问同不同意,拉着我就坐下了,而我满脑子却是:

    我的手被人牵了,被人牵了,牵了。

    手中余温缱绻不愿离去,无比清晰地证明着刚刚柔软的触感不是错觉。

    我感觉我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快看!”他激动地指着湖面。

    夕阳渲染了整个湖面,将天空与湖面映得金碧辉煌,无数闪着光的鳞片在湖面上晃动着,跳跃着。

    落日继续向下缓慢沉着,发出的万丈金光似要带着周围的一切一起燃烧殆尽,用自己的余晖炽热了整片天,美得令人心惊。

    当着是个霞光漫天。

    “好看吗?”

    他雀跃地望向我,被风吹起的头发下是他纯澈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笑意。

    我看着金光映照下灿烂的笑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关于生活,关于远方,直到夜幕降临,直到路灯全部点亮。

    做了同桌没多久,老师就将他换走了,短暂得没有例外。

    只是他还是会拉着我去干那些在旁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比如在年久失修的监控的注视下将书包丢过爬满藤蔓的墙,比如称病逃课去破旧的老楼天台看星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天马行空却又不失浪漫的想法,但我想要看他那张雀跃得像孩子一样的笑脸,那张想让人拼尽全力去守护的笑脸。

    于是我陪着他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算是这个最爱幻想的年纪,一次义无反顾的斗争。

    后来,他便很少再来学校了,直到中考那天,他出现了一回,而后又匆匆离去。

    再后来,同学聚会上也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

    只是我会莫名很想念那个笑得很纯粹的明媚少年。

    我想起那天那道绚丽的晚霞里,他笑着对我说再见。

    现在我才知道,再见,其实是再不相见。

    后来的后来,同学们提到最安静的人就会想起我,只是再也没有人提到过那个头发有些长,刘海遮过眉眼的少年。

    那个眉眼极其清秀的少年。

    是某个人的青春啊。

    “你是我遇到过的成绩最好的同桌,也是最蠢的同桌。”

    “还是最无趣的同桌。”

    “不,是最有趣的同桌。”

    又是一年盛夏,夏天的风也不改当年晴朗,只是那个如夏天般晴朗的人,如今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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