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第十六章
上篇第十六章
不可能
2023年5月首发
2023年11月重新排版
叶秋晚、魏修平、施晴雅与刘琤琪一行人启程前往秋晚的故乡安秀市。
这一年秋晚故乡的交通更方便了，可以直接坐高铁直接抵达。他们几个小时候就到了安秀市西站。
一天下来，调研已经基本结束。
“果然是个探讨城市发展的绝好例子啊……”施晴雅感慨。
“确实…你们明天先歇一天，我和叶秋晚同学去看看那些老地方吧。然后我给你们地址，晚上来我家作客吧。”魏修平说。
“那好。明晚不见不散。”
叶秋晚又开始有点不爽起来。
她责问自己——叶秋晚！你可别恋爱脑！你是你自己啊！
第二日。
叶秋晚和魏修平离开了宾馆。
叶秋晚：“你打听到了孙锐住哪里吗？”
“嗯，我听初中班长说他现在在一家工厂做些零工…”
“那咱们去找他会不会打扰到他工作呢？”
“班长跟他说有一位老同学想看他。他同意了。大概十点左右他会在门口等着我们。”
他们来到了那家工厂的门口，只见一个脸上全身白斑、头发杂乱的人正在和门卫理论。
“滚蛋！臭性病的！”门卫撵着那人。
“我真的不是性病。求求你了。”
“说你是就是！”
“那你们行行好可以嘛。这三天工资，两百块就成，行行好吧…”
“你们就给人家这份工资吧，人家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
背后传来叶秋晚的声音：“孙锐，是你吗？”
孙锐见到秋晚，惊慌失措地逃出去了，边逃他边念叨：“不见！不见！”
“修平，你先去追上孙锐！”叶秋晚对修平说。
“那你？”
这时门卫也赶着他们两个人：“没事就快滚吧，别在这里给别人添堵好吗？”
“快去追！”
叶秋晚掐了一把修平。
“好，我去追，你慢着！”魏修平跑出电子厂。
“你们为什么不给人家工资！”叶秋晚留在那儿质问门卫。
“你问我干嘛？我就他吗是个看门的，你要问这个就去问老板啊？”门卫的唾沫渣子飞得满屋都是。
“那我去问呗，我怕你们？”叶秋晚往厂区里面走。
门卫拦住叶秋晚： “你擅闯厂区的话，我是可以把你扭送至公安机关的！”
沿着厂区外的道路，魏修平追上了孙锐。
“孙锐先生、叶秋晚同学想来见见你……”
“不见不见！”孙锐抱着头继续跑。
“你知道裴荣峻吗？”
魏修平边跟着跑边对孙锐说： “他…他是我们隔壁学校的一个学生，已经被处分开除了，他还要去看守所里蹲上几天…”
“那有啥用？那又有啥用啊？”孙锐回头向魏修平吼道， “他蹲几天牢又什么用？他被开除了又什么用？出来不也生龙活虎？我？我不一辈子毁掉了？”
“叶秋晚同学，她…她想…”魏
修平试图稳定住孙锐的情绪。
“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毁啦！都毁啦！”孙锐大笑着，这让路人不由得投来奇怪的眼神。
这时，叶秋晚也紧赶慢赶跟了上来。
“孙锐同学、孙锐同学，我…我去帮你问了你的工资回来…五百块…他们真的给了我…我微信转你吧…”
孙锐笑笑：“叶秋晚同学啊，你还是这么得天真善良啊…六块一小时，一天十二小时，三天，聪明的你应该可以算清多少钱吧？”
说罢，孙锐在路边坐下，拿出支烟衔在嘴里，但没有点燃，说： “叶秋晚老同学，为什么会想突然回来见我啊？”
“我想…”叶秋晚有点哽咽。
“大胆说吧。”魏修平鼓励叶秋晚。
“我想和你道个歉。”
孙锐取下香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如果他们要我这么做，我很可能也这么做了。你也是受害者，何来的道歉呢？”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继续说：“现在这个点我该回去给俺爹做饭了，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这吃顿饭，慢慢聊。”
叶秋晚点头。魏修平也跟着同意：“好吧，有劳你带路了，请吧。”
孙锐带着叶秋晚和魏修平来到了他的家中。他的家很是破旧，里面收了很多废品，墙壁上到处是发霉的斑块。
“不好意思，太破了点，你们不嫌弃吧？”
“没事，不会的。”
孙锐爬上阁楼：“爸——我回来给你做饭吃哈，我抱你下去，你坐那好好等下些。”
他说着，从床上把他的父亲抱起，爬下阁楼。
“我想吃糖，我想吃糖。”
孙锐的爸爸也许是遭遇了些什么，口眼歪斜，下肢的肌肉也已严重萎缩。
他把他的父亲安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好的，儿子等下给你做。乖啊。”
于是，他转身对叶秋晚与魏修平两人说：“你们随便坐，我先去做饭。”
“好的，那谢谢了。”
面对着孙锐的父亲，秋晚打招呼：“我和孙锐是以前的初中同学。”
孙锐的父亲茫茫地，他无法理解秋晚说什么。
修平尝试和孙锐父亲沟通：“孙锐他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孙锐父亲突然全身止不住地颤栗： “孩子…孩子…锐…锐。”
“叔叔没事吧？修平，快去叫孙锐同学过来！”叶秋晚扶着孙锐的父亲。
魏修平把孙锐叫来了。
“爸，没事，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不会害你的。”孙锐为父亲擦拭流出嘴角的口水。
“孩子——孩子啊……”孙锐父亲傻傻地笑着。
这一幕真是令人心疼。
厨房内。与其称之为厨房，还不如称之为一个做菜的地方。
叶秋晚问： “孙锐同学，你现在的处境，我非常难过。这几年，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孙锐切着菜，叹叹气： “也许这就是命吧…我啊，三年半前…”
……
二〇一五年。
“被告人孙锐，犯故意伤害罪，鉴于对方有过错在先，判处有期徒刑五年。为保护未成年人，我院依法对被告人相关犯罪记录予以封存……”
法官敲响了审判锤。
不久之前，叶秋晚、孙锐、裴荣峻结束了中考，从初中所毕业。孙锐在这次中考中，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成绩，被一所还可以的高中录取。
八月份的一天，他去学校领取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然后准备回家。
“啊……原来是小白脸啊！” 裴荣峻拦住了孙锐， “我糙！原来小白脸竟然也可以拿到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啊？”
裴荣峻旁边三个男生也跟着起哄： “像这种小白脸直接找个厂子拧螺丝不就完了？”
说罢，裴荣峻和这群人抢走了孙锐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并不断羞辱着孙锐“小白脸”。
孙锐三年来的怒气在霎那爆发。他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 “这把刀我放在口袋两年了！今天我要扎死你们！”
说罢，孙锐便向这四人胡乱扎去。四人边跑，孙锐也跑着扎。
孙锐只见这四人脸上和身上到处是血。有人痛苦地捂着肚子，有人痛苦地捂着脸。他自己也不知道捅到哪里了。
“孙锐！孙锐！你疯了吗？你不要你的前途了？”
孙锐已在崩溃之中： “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
在少年监狱的亲属会见区。孙锐父亲孙友庆哭着对孙锐说：
“孩子，你怎么那么傻啊…你在里面好好改造。我也不在外面打工了。我在咱镇上的矿厂找了一份矿工的活，就可以常常来见见你，还可以给你送些东西……”
孙锐也哭了： “爸，我会好好改造的……”
每次亲属会见时间，孙锐都会见到他灰头土脸、日渐消瘦的父亲。孙锐努力改造，他的刑期被减至三年多。就在刑期快结束的时候，又到了亲属会见时间。
但是，孙锐没有等来他的父亲，等来的确实一个狱警。
“孙锐，孙友庆是你的监护人嘛？”
“是的，他是我爸。”
“跟我来一趟。”
狱警告诉孙锐：“你的父亲孙友庆在一个疑似从事非法经营的矿场遭遇了生产事故。”
“我爸，我爸怎样了！”孙锐跪了下来。
“你的父亲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目前正受到很好的照顾。但是，你需要有点心理准备。他可能不太认识你了，也不能走路了…”
狱警试图扶起孙锐。
孙锐腿软得已甚至无法跪着，他瘫软着倒在地面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这大概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出来之后，我带着我爸到处看病，看看有没有医生可以让我爸爸好起来，但是没啥用。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拿到的赔款不多，很快就花光了。我就这里打打零工，那里那里打打零工……”
这顿饭叶秋晚吃得非常压抑。她想说些什么。
但是她似乎又无能为力。
无力，太无力了。
饭后。叶秋晚和魏修平向孙锐告别。
“你…你以后有什么难处的话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会尽己所能帮你的！”
“不用了，不必，叶秋晚同学，你也是不容易的…”
接着，叶秋晚与魏修平来到了昔日的榕树小学。村镇上多所小学、初中现今已合并，榕树小学也得到了多次扩建，随着“民转公改制“的进行，现在的名字已是“东湾中心学校”。
学校建了新的教学楼，开设了秋晚小时候没有的阅览室、语音室等。面对面目一新的学校，叶秋晚依然闷闷不乐。
魏修平扯扯秋晚的衣袖： “你看，开设了很多新东西呢！”
她只是叹气： “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那肯定有用啊。”
叶秋晚拉拉修平的胳膊： “我想好了。我大学毕业后就会这里教书，为我们乡村贡献力量。”
魏修平惊讶道： “你不会真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这里曾经是多么深地伤害着你……”
叶秋晚摇摇头： “伤害我的，不是地方，而是人。如果孙锐，他可以遇到一个好老师；包括我，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吧？我要去改变这一切！”
魏修平不解： “你一个人不能改变很多东西。”
叶秋晚：“能改变一点是一点。我的到来，或许就是一个人的意义。只要我能改变一点，我就是有价值的。”
“你可以更大局一点…你可以考研，然后去更大的城市、更好的学校考编施展才华，何必来这间学校？”
“不，我也许没那么大志向。我觉得这里的孩子们可能更需要我…”
“那些曾对你不好的老师可都在这里…你怎么和他们处理关系？这里的孩子就一定会认可你？”
“不，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决定了，即使能有一个悲剧，可以扼杀在我的手里，那也是值得的。”
叶秋晚再次强调。她的目光再度变的冷漠。
“我觉得你需要仔细思考和规划你的职业生涯。你的第一份工作，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今后的工作。你很可能一辈子都在这村镇生活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且我愿意。”
“秋晚，算我求求你？你真的需要好好想想？我理解你，你想尽自己的力量去改变悲剧，去遏制悲剧。但是，很多时候，我们不…我觉得你不是天真，是脑子转不过弯，你以为你自己是光，其实你只是飞蛾扑火罢了——善良不应该成为把人性作为赌博的筹码。”
“你别说话了？！你是在想，如果我在这里教书，配不上你远大的抱负和境界是吧？”
叶秋晚非常生气。她握紧了拳头，似乎不认识魏修平这个人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真的要来这里，我也就在这里…但是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固执？还有就是太理想化了吧？就刚刚，你不会真以为能从人家那要回工资？”
“哦？固执？”
叶秋晚非常讨厌别人说她固执。
她怎么想，是自己的事情。这，用不着别人指指点点！
她讨厌指指点点。
魏修平：“我也真没啥远大的志向。说句不中听的，我不愁钱，我在哪都无所谓。哪里不是过活啊？我不是自私。什么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大不了的…但是，我真的是希望你考虑考虑你的一生…”
“我已经考虑好我的一生了，对于这个话题，我不想讨论更多了。”
叶秋晚不想理这人。
叶秋晚呵呵一笑：“你如果这样决定的话…我也愿意就在这里扎根了…这里发展很快，也很需要我们工科生…”
“你不是要‘大局’吗，你可以去找你的‘大局’去啊？”
魏修平觉得疑惑，昨天两人还那么暗送秋波呢。今天她怎么就变了一个人，闹矛盾了？
他觉得挺费解的。叶秋晚也觉得费解。
魏修平试着打趣道：“嘿嘿嘿嘿嘿…什么‘大局’啦，我…我也回家乡做贡献，不也是嘛…咱说好的一起改变未来呢…”
叶秋晚岔开话题：“大家一起，今晚去你家吃饭是吧？”
“哦，是？！”
“那还不快走？你家在城里，离这里远着呢。”
“也不算城里啦…”
黄昏时分，叶秋晚、魏修平与晴雅、刘琤琪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碰头。
“这…这不就是我妈的小区？”叶秋晚对修平说。
“那你想去看看你母亲吗？我陪着你去。”
“不必了，她不想见我。”
魏修平带着三人来到了富丽堂皇的别墅区。
“哇，好豪华哦！”刘琤琪惊讶着，但又马上交叉着双臂，换了一副表情：
“哼，不就是乡下土房子刷点白漆吗？”
魏修平指着一间带一个小花园的别墅：“那，就是我家了！”
他们四人步入花园，他敲响了房门：
“爸，我回来了！”
魏修平父亲开门。他把儿子扯一边去，嘀咕：
“怎么还带这么多人过来？而且你还把那个叶啥晚也带来？”
“我的同学，来做个客。”
“做你个头，看怎么教训你！”
“我阿姨和魏齐治呢？”
“他们今晚出去看电影，我又不喜欢那玩意…下次再带人来我敲你！”
转身，魏修平父亲堆起笑容：“欢迎！欢迎！欸，脱下鞋，对、对。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魏巍，魏修平的爸爸…哎呀，今天家里没这么多菜，我就给大家点CFK吧？”
三人略无语。只有刘琤琪很开心：“可以可以！CFK好吃！魏巍叔叔可以点个全家桶哦！”
走进屋内，刘琤琪抚摸着魏修平家中的屏风：“你们家这屏风可真是好看呢！”
“那还好啦，就是岁数有点老了，大伙.先去洗个手吧？”魏巍说，“那个谁…叶…叶？”
“魏巍叔叔好，我叫叶秋晚。”
魏巍阴阳怪气：“叶秋晚同学，听说你和魏修平关系特别好是吧？”
施晴雅有点吃醋：“有劳魏巍叔叔把魏修平同学培养得这么谦恭有礼。魏修平同学对待每一个人都非常真诚。”
“哦…是这样的啊？我听说过魏修平讲起过施晴雅同学。他说施晴雅同学特别优秀，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就拿了特别多的奖状？”
“其中很多都是大家的功劳啦…”
“其实也拿了不少的个人奖状吧？我看你们学院的公众号，你也拿了不少比赛的个人一等奖吧…还有听说刘琤琪同学也蛮厉害的，新生演艺比赛比艺术生还要好？”
刘琤琪说：“没什么啦，人家科班四年后的肯定比我强多了。”
“咱们魏修平啊，也要向人家施晴雅同学和刘琤琪同学，这种优秀的同学看齐。”
叶秋晚心里很不自在，脸色僵硬：“大家都很优秀呢…”
饭后。魏修平对大家说：“今天大家就先回去吧，我很抱歉不能陪大家啦。我在家里住一晚再走吧。”
刘琤琪：“好的，那么魏巍叔叔，我们先走啦。”
魏巍突然叫住秋晚，别有意思地说：“叶秋晚，你的腿脚还…是不是有点不方便啊？”
“是的，但是可能很难好的。”
“哦……那你自己、自己照顾好自己哈。”
叶秋晚相当不悦，反过来瞪了魏巍一眼：“好，我知道的。”
三人离开了别墅。刘琤琪回头望着那栋别墅：“你看他们家水晶吊灯真的好公主风啊。我，我…唉…哼？！不就是玻璃嘛，就是一堆沙子，俺们那多得很！”
魏修平家里水晶吊灯的灯光是多么明亮；透过窗户，照在三人的脸上；那半透明的屏风把人影若隐若无地挡在后面，让叶秋晚难以认出他是谁。
叶秋晚叹叹气：“这难道就是鲁迅笔下‘可悲的屏障’吗？”
别墅里传出几句凌厉的吵闹声，魏修平冲出了别墅。
“大家！我…我今晚和大家一起回去，忘了明天学校里还有事情了。”魏修平跑向大家。
“好，那我们一起回去吧！”施晴雅眨着眼。
魏修平凑上秋晚前去挽留她： “秋晚……”
叶秋晚停下脚步，等施晴雅和刘琤琪走远后，转向魏修平，望着修平的眼睛说：
“修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夜的星空和那一夜的花园，谢谢你……”
魏修平伸出手去，但马上又垂了下来。
“我是说真的…真的无所谓我去哪，我…愿意和你一起就改变未来的。”
“你可以有更广阔的未来的。”说完，叶秋晚便转身离去。
望着秋晚的背影，修平良久地茫然伫足在道路上。
“这难道就是鲁迅笔下‘可悲的屏障’吗？”修平低头思考着。
“不可能的”，叶秋晚回头，又补了魏修平一“刀”。
（上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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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秋晚故乡的交通更方便了，可以直接坐高铁直接抵达。他们几个小时候就到了安秀市西站。
一天下来，调研已经基本结束。
“果然是个探讨城市发展的绝好例子啊……”施晴雅感慨。
“确实…你们明天先歇一天，我和叶秋晚同学去看看那些老地方吧。然后我给你们地址，晚上来我家作客吧。”魏修平说。
“那好。明晚不见不散。”
叶秋晚又开始有点不爽起来。
她责问自己——叶秋晚！你可别恋爱脑！你是你自己啊！
第二日。
叶秋晚和魏修平离开了宾馆。
叶秋晚：“你打听到了孙锐住哪里吗？”
“嗯，我听初中班长说他现在在一家工厂做些零工…”
“那咱们去找他会不会打扰到他工作呢？”
“班长跟他说有一位老同学想看他。他同意了。大概十点左右他会在门口等着我们。”
他们来到了那家工厂的门口，只见一个脸上全身白斑、头发杂乱的人正在和门卫理论。
“滚蛋！臭性病的！”门卫撵着那人。
“我真的不是性病。求求你了。”
“说你是就是！”
“那你们行行好可以嘛。这三天工资，两百块就成，行行好吧…”
“你们就给人家这份工资吧，人家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
背后传来叶秋晚的声音：“孙锐，是你吗？”
孙锐见到秋晚，惊慌失措地逃出去了，边逃他边念叨：“不见！不见！”
“修平，你先去追上孙锐！”叶秋晚对修平说。
“那你？”
这时门卫也赶着他们两个人：“没事就快滚吧，别在这里给别人添堵好吗？”
“快去追！”
叶秋晚掐了一把修平。
“好，我去追，你慢着！”魏修平跑出电子厂。
“你们为什么不给人家工资！”叶秋晚留在那儿质问门卫。
“你问我干嘛？我就他吗是个看门的，你要问这个就去问老板啊？”门卫的唾沫渣子飞得满屋都是。
“那我去问呗，我怕你们？”叶秋晚往厂区里面走。
门卫拦住叶秋晚： “你擅闯厂区的话，我是可以把你扭送至公安机关的！”
沿着厂区外的道路，魏修平追上了孙锐。
“孙锐先生、叶秋晚同学想来见见你……”
“不见不见！”孙锐抱着头继续跑。
“你知道裴荣峻吗？”
魏修平边跟着跑边对孙锐说： “他…他是我们隔壁学校的一个学生，已经被处分开除了，他还要去看守所里蹲上几天…”
“那有啥用？那又有啥用啊？”孙锐回头向魏修平吼道， “他蹲几天牢又什么用？他被开除了又什么用？出来不也生龙活虎？我？我不一辈子毁掉了？”
“叶秋晚同学，她…她想…”魏
修平试图稳定住孙锐的情绪。
“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毁啦！都毁啦！”孙锐大笑着，这让路人不由得投来奇怪的眼神。
这时，叶秋晚也紧赶慢赶跟了上来。
“孙锐同学、孙锐同学，我…我去帮你问了你的工资回来…五百块…他们真的给了我…我微信转你吧…”
孙锐笑笑：“叶秋晚同学啊，你还是这么得天真善良啊…六块一小时，一天十二小时，三天，聪明的你应该可以算清多少钱吧？”
说罢，孙锐在路边坐下，拿出支烟衔在嘴里，但没有点燃，说： “叶秋晚老同学，为什么会想突然回来见我啊？”
“我想…”叶秋晚有点哽咽。
“大胆说吧。”魏修平鼓励叶秋晚。
“我想和你道个歉。”
孙锐取下香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如果他们要我这么做，我很可能也这么做了。你也是受害者，何来的道歉呢？”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继续说：“现在这个点我该回去给俺爹做饭了，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这吃顿饭，慢慢聊。”
叶秋晚点头。魏修平也跟着同意：“好吧，有劳你带路了，请吧。”
孙锐带着叶秋晚和魏修平来到了他的家中。他的家很是破旧，里面收了很多废品，墙壁上到处是发霉的斑块。
“不好意思，太破了点，你们不嫌弃吧？”
“没事，不会的。”
孙锐爬上阁楼：“爸——我回来给你做饭吃哈，我抱你下去，你坐那好好等下些。”
他说着，从床上把他的父亲抱起，爬下阁楼。
“我想吃糖，我想吃糖。”
孙锐的爸爸也许是遭遇了些什么，口眼歪斜，下肢的肌肉也已严重萎缩。
他把他的父亲安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好的，儿子等下给你做。乖啊。”
于是，他转身对叶秋晚与魏修平两人说：“你们随便坐，我先去做饭。”
“好的，那谢谢了。”
面对着孙锐的父亲，秋晚打招呼：“我和孙锐是以前的初中同学。”
孙锐的父亲茫茫地，他无法理解秋晚说什么。
修平尝试和孙锐父亲沟通：“孙锐他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孙锐父亲突然全身止不住地颤栗： “孩子…孩子…锐…锐。”
“叔叔没事吧？修平，快去叫孙锐同学过来！”叶秋晚扶着孙锐的父亲。
魏修平把孙锐叫来了。
“爸，没事，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不会害你的。”孙锐为父亲擦拭流出嘴角的口水。
“孩子——孩子啊……”孙锐父亲傻傻地笑着。
这一幕真是令人心疼。
厨房内。与其称之为厨房，还不如称之为一个做菜的地方。
叶秋晚问： “孙锐同学，你现在的处境，我非常难过。这几年，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孙锐切着菜，叹叹气： “也许这就是命吧…我啊，三年半前…”
……
二〇一五年。
“被告人孙锐，犯故意伤害罪，鉴于对方有过错在先，判处有期徒刑五年。为保护未成年人，我院依法对被告人相关犯罪记录予以封存……”
法官敲响了审判锤。
不久之前，叶秋晚、孙锐、裴荣峻结束了中考，从初中所毕业。孙锐在这次中考中，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成绩，被一所还可以的高中录取。
八月份的一天，他去学校领取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然后准备回家。
“啊……原来是小白脸啊！” 裴荣峻拦住了孙锐， “我糙！原来小白脸竟然也可以拿到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啊？”
裴荣峻旁边三个男生也跟着起哄： “像这种小白脸直接找个厂子拧螺丝不就完了？”
说罢，裴荣峻和这群人抢走了孙锐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并不断羞辱着孙锐“小白脸”。
孙锐三年来的怒气在霎那爆发。他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 “这把刀我放在口袋两年了！今天我要扎死你们！”
说罢，孙锐便向这四人胡乱扎去。四人边跑，孙锐也跑着扎。
孙锐只见这四人脸上和身上到处是血。有人痛苦地捂着肚子，有人痛苦地捂着脸。他自己也不知道捅到哪里了。
“孙锐！孙锐！你疯了吗？你不要你的前途了？”
孙锐已在崩溃之中： “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
在少年监狱的亲属会见区。孙锐父亲孙友庆哭着对孙锐说：
“孩子，你怎么那么傻啊…你在里面好好改造。我也不在外面打工了。我在咱镇上的矿厂找了一份矿工的活，就可以常常来见见你，还可以给你送些东西……”
孙锐也哭了： “爸，我会好好改造的……”
每次亲属会见时间，孙锐都会见到他灰头土脸、日渐消瘦的父亲。孙锐努力改造，他的刑期被减至三年多。就在刑期快结束的时候，又到了亲属会见时间。
但是，孙锐没有等来他的父亲，等来的确实一个狱警。
“孙锐，孙友庆是你的监护人嘛？”
“是的，他是我爸。”
“跟我来一趟。”
狱警告诉孙锐：“你的父亲孙友庆在一个疑似从事非法经营的矿场遭遇了生产事故。”
“我爸，我爸怎样了！”孙锐跪了下来。
“你的父亲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目前正受到很好的照顾。但是，你需要有点心理准备。他可能不太认识你了，也不能走路了…”
狱警试图扶起孙锐。
孙锐腿软得已甚至无法跪着，他瘫软着倒在地面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这大概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出来之后，我带着我爸到处看病，看看有没有医生可以让我爸爸好起来，但是没啥用。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拿到的赔款不多，很快就花光了。我就这里打打零工，那里那里打打零工……”
这顿饭叶秋晚吃得非常压抑。她想说些什么。
但是她似乎又无能为力。
无力，太无力了。
饭后。叶秋晚和魏修平向孙锐告别。
“你…你以后有什么难处的话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会尽己所能帮你的！”
“不用了，不必，叶秋晚同学，你也是不容易的…”
接着，叶秋晚与魏修平来到了昔日的榕树小学。村镇上多所小学、初中现今已合并，榕树小学也得到了多次扩建，随着“民转公改制“的进行，现在的名字已是“东湾中心学校”。
学校建了新的教学楼，开设了秋晚小时候没有的阅览室、语音室等。面对面目一新的学校，叶秋晚依然闷闷不乐。
魏修平扯扯秋晚的衣袖： “你看，开设了很多新东西呢！”
她只是叹气： “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那肯定有用啊。”
叶秋晚拉拉修平的胳膊： “我想好了。我大学毕业后就会这里教书，为我们乡村贡献力量。”
魏修平惊讶道： “你不会真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这里曾经是多么深地伤害着你……”
叶秋晚摇摇头： “伤害我的，不是地方，而是人。如果孙锐，他可以遇到一个好老师；包括我，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吧？我要去改变这一切！”
魏修平不解： “你一个人不能改变很多东西。”
叶秋晚：“能改变一点是一点。我的到来，或许就是一个人的意义。只要我能改变一点，我就是有价值的。”
“你可以更大局一点…你可以考研，然后去更大的城市、更好的学校考编施展才华，何必来这间学校？”
“不，我也许没那么大志向。我觉得这里的孩子们可能更需要我…”
“那些曾对你不好的老师可都在这里…你怎么和他们处理关系？这里的孩子就一定会认可你？”
“不，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决定了，即使能有一个悲剧，可以扼杀在我的手里，那也是值得的。”
叶秋晚再次强调。她的目光再度变的冷漠。
“我觉得你需要仔细思考和规划你的职业生涯。你的第一份工作，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今后的工作。你很可能一辈子都在这村镇生活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且我愿意。”
“秋晚，算我求求你？你真的需要好好想想？我理解你，你想尽自己的力量去改变悲剧，去遏制悲剧。但是，很多时候，我们不…我觉得你不是天真，是脑子转不过弯，你以为你自己是光，其实你只是飞蛾扑火罢了——善良不应该成为把人性作为赌博的筹码。”
“你别说话了？！你是在想，如果我在这里教书，配不上你远大的抱负和境界是吧？”
叶秋晚非常生气。她握紧了拳头，似乎不认识魏修平这个人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真的要来这里，我也就在这里…但是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固执？还有就是太理想化了吧？就刚刚，你不会真以为能从人家那要回工资？”
“哦？固执？”
叶秋晚非常讨厌别人说她固执。
她怎么想，是自己的事情。这，用不着别人指指点点！
她讨厌指指点点。
魏修平：“我也真没啥远大的志向。说句不中听的，我不愁钱，我在哪都无所谓。哪里不是过活啊？我不是自私。什么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大不了的…但是，我真的是希望你考虑考虑你的一生…”
“我已经考虑好我的一生了，对于这个话题，我不想讨论更多了。”
叶秋晚不想理这人。
叶秋晚呵呵一笑：“你如果这样决定的话…我也愿意就在这里扎根了…这里发展很快，也很需要我们工科生…”
“你不是要‘大局’吗，你可以去找你的‘大局’去啊？”
魏修平觉得疑惑，昨天两人还那么暗送秋波呢。今天她怎么就变了一个人，闹矛盾了？
他觉得挺费解的。叶秋晚也觉得费解。
魏修平试着打趣道：“嘿嘿嘿嘿嘿…什么‘大局’啦，我…我也回家乡做贡献，不也是嘛…咱说好的一起改变未来呢…”
叶秋晚岔开话题：“大家一起，今晚去你家吃饭是吧？”
“哦，是？！”
“那还不快走？你家在城里，离这里远着呢。”
“也不算城里啦…”
黄昏时分，叶秋晚、魏修平与晴雅、刘琤琪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碰头。
“这…这不就是我妈的小区？”叶秋晚对修平说。
“那你想去看看你母亲吗？我陪着你去。”
“不必了，她不想见我。”
魏修平带着三人来到了富丽堂皇的别墅区。
“哇，好豪华哦！”刘琤琪惊讶着，但又马上交叉着双臂，换了一副表情：
“哼，不就是乡下土房子刷点白漆吗？”
魏修平指着一间带一个小花园的别墅：“那，就是我家了！”
他们四人步入花园，他敲响了房门：
“爸，我回来了！”
魏修平父亲开门。他把儿子扯一边去，嘀咕：
“怎么还带这么多人过来？而且你还把那个叶啥晚也带来？”
“我的同学，来做个客。”
“做你个头，看怎么教训你！”
“我阿姨和魏齐治呢？”
“他们今晚出去看电影，我又不喜欢那玩意…下次再带人来我敲你！”
转身，魏修平父亲堆起笑容：“欢迎！欢迎！欸，脱下鞋，对、对。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魏巍，魏修平的爸爸…哎呀，今天家里没这么多菜，我就给大家点CFK吧？”
三人略无语。只有刘琤琪很开心：“可以可以！CFK好吃！魏巍叔叔可以点个全家桶哦！”
走进屋内，刘琤琪抚摸着魏修平家中的屏风：“你们家这屏风可真是好看呢！”
“那还好啦，就是岁数有点老了，大伙.先去洗个手吧？”魏巍说，“那个谁…叶…叶？”
“魏巍叔叔好，我叫叶秋晚。”
魏巍阴阳怪气：“叶秋晚同学，听说你和魏修平关系特别好是吧？”
施晴雅有点吃醋：“有劳魏巍叔叔把魏修平同学培养得这么谦恭有礼。魏修平同学对待每一个人都非常真诚。”
“哦…是这样的啊？我听说过魏修平讲起过施晴雅同学。他说施晴雅同学特别优秀，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就拿了特别多的奖状？”
“其中很多都是大家的功劳啦…”
“其实也拿了不少的个人奖状吧？我看你们学院的公众号，你也拿了不少比赛的个人一等奖吧…还有听说刘琤琪同学也蛮厉害的，新生演艺比赛比艺术生还要好？”
刘琤琪说：“没什么啦，人家科班四年后的肯定比我强多了。”
“咱们魏修平啊，也要向人家施晴雅同学和刘琤琪同学，这种优秀的同学看齐。”
叶秋晚心里很不自在，脸色僵硬：“大家都很优秀呢…”
饭后。魏修平对大家说：“今天大家就先回去吧，我很抱歉不能陪大家啦。我在家里住一晚再走吧。”
刘琤琪：“好的，那么魏巍叔叔，我们先走啦。”
魏巍突然叫住秋晚，别有意思地说：“叶秋晚，你的腿脚还…是不是有点不方便啊？”
“是的，但是可能很难好的。”
“哦……那你自己、自己照顾好自己哈。”
叶秋晚相当不悦，反过来瞪了魏巍一眼：“好，我知道的。”
三人离开了别墅。刘琤琪回头望着那栋别墅：“你看他们家水晶吊灯真的好公主风啊。我，我…唉…哼？！不就是玻璃嘛，就是一堆沙子，俺们那多得很！”
魏修平家里水晶吊灯的灯光是多么明亮；透过窗户，照在三人的脸上；那半透明的屏风把人影若隐若无地挡在后面，让叶秋晚难以认出他是谁。
叶秋晚叹叹气：“这难道就是鲁迅笔下‘可悲的屏障’吗？”
别墅里传出几句凌厉的吵闹声，魏修平冲出了别墅。
“大家！我…我今晚和大家一起回去，忘了明天学校里还有事情了。”魏修平跑向大家。
“好，那我们一起回去吧！”施晴雅眨着眼。
魏修平凑上秋晚前去挽留她： “秋晚……”
叶秋晚停下脚步，等施晴雅和刘琤琪走远后，转向魏修平，望着修平的眼睛说：
“修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夜的星空和那一夜的花园，谢谢你……”
魏修平伸出手去，但马上又垂了下来。
“我是说真的…真的无所谓我去哪，我…愿意和你一起就改变未来的。”
“你可以有更广阔的未来的。”说完，叶秋晚便转身离去。
望着秋晚的背影，修平良久地茫然伫足在道路上。
“这难道就是鲁迅笔下‘可悲的屏障’吗？”修平低头思考着。
“不可能的”，叶秋晚回头，又补了魏修平一“刀”。
（上篇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