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也不知所为何事,梅曲寒辞了念念,回到住处,轻唤“雪剑”二字。只见正值此时,暗处悄然走来一位及笄少女,身着素白衣裳,挽着两只丸子头发,梳得两缕长辫儿。烛光下隐约可见,那姑娘体态微丰,面色泛红,两颊微润,双目大而灵动,似有婴儿之态。虽说不上标致,却也实在是讨人喜欢的长相。

    “少庄主,天色已晚,不知为何还要研墨?”雪剑取了墨条儿,缓缓在盘中研磨着。却见她肌肤白皙,指肚丰盈,自斜过脸,望着曲寒。

    “啊。”梅曲寒瞪了她一眼,笑道,“让你研墨还不乐意了?你确是一天比一天爱管闲事儿。”

    “冤枉啊!”雪剑作出一副委屈模样,又得意一笑,道,“雪剑可全是听夫人吩咐,夫人倒是很疼你,说是叫少庄主现在便歇下呢。”

    “行,那我便歇下。”梅曲寒挑了挑眉,耸了耸肩,便从椅上站起身来。忽地又回过身向雪剑做个鬼脸,道,“你甭和念念说,我却是瞒了她回来。”嘴里碎碎念着,笔锋却兀自在纸上游走,漫无目的地写了几个字。

    “少庄主可真是一天一个谎,自个儿偷着乐,却是可怜天下女儿心喽。”雪剑抿嘴笑道,“不过啊……”

    “不过什么?”梅曲寒饶有兴趣地回首道。“听说……”雪剑咬着唇,摆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少庄主待于姑娘,别有不同呢。”

    “什么不一样……儿时虽是久居庄上,但这来来往往,红尘是见惯不惯了,哪里有什么好留恋的……”梅曲寒兀自感叹了几句,努了努嘴,冲雪剑支支吾吾道,“你,你可听好了啊,我是真的累了,可没跑到哪里去啊。你若给我说,说漏了嘴,小心我把你赶出去。”

    “放心好啦。少庄主没有说的,奴婢不敢做;少庄主叮嘱的,奴婢必定办到!”雪剑乐道。

    “我姑且信你一回。”梅曲寒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上回害得我被爹地打得死去活来,还没找你算账。快快快,熄了烛吧。”梅曲寒正自说着,脱去外衣,上了床榻。

    “是。”雪剑心领神会的样子,一边去灭那火烛,一边在心里乐呵:“还说没有喜欢呢,不动了点心思练这字做什么。我还不知道少庄主你么,、公子爷脾性,写个字都是为了静心养性。”却只见灯一盏盏灭去,一切的明亮,终归为黑暗,还以一整个夜的黑。这夜,星星明了,月光自暗,整间屋子,只有微弱的星光映照。梅曲寒伴着夜色,回味起这一天的种种,忍不住抿嘴浅笑。

    这会儿,夜晚的风渐起了,吹动着床边的窗上糊着的纸,战栗,颤抖,发出了鬼魅般的“呼啦呼啦”之声。

    在那晦暗的星光映照之处,忽地闪过一道灵异的光,片刻后,又稳定在了一处。梅曲寒恍惚间想起,儿时爹爹常讲的一句话——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似乎一切的杀戮,都可以被深夜所遮掩。似乎所有的动静,都会被风所隐瞒。一把火燎原,鲜血消融,行踪毁灭。刀与剑是杀手,风和夜是帮凶,而最后的火,将一切的谎都结成一个圆,把所有的真实都写成虚假,所有的虚假,都用真实代替。梅曲寒心一悬,愕然,是什么样一个武艺高强之人,会悄无声息地潜入,不被一人发觉?还是全庄的人,早已死于非命?细思极恐。

    那灵异的光,想必是一把极沉的兵器,可亮光稳定,亦不曾听闻半声喘息,持这兵器的人,必定内功深厚。梅曲寒心头一紧,暗道:“敌人在暗,我在明,原来是毫无动静,怕是从来未遇过的劲敌,若是呼救,怕敌人暗器飞来,我命休矣。”——兀自想着,向内室之门望去,却见那门禁闭,里面传来雪剑均匀而稳定的呼吸声——“雪剑修为不高,并未发觉,此刻想必已睡得正香呢。我若侥幸逃脱,她怕是要死于非命。这人修为如此之高,我又岂是他的对手?只怕只有爹爹来了,才有胜算。可这夜深人静的,此人轻功如此之好,却不知爹爹是否会发觉……”

    “是什么人在此撒泼?”只听得门外有一洪亮之声,那声音发自丹田,直震动四野,却正是梅政之声。

    梅曲寒心头之石已半块落地,自床上坐起,却不禁暗自惭愧,爹爹隔如此之远,便察觉到敌人的存在。这时,雪剑已然惊醒,推了门出来,赶忙为梅曲寒披上大衣,连声喘着气,却早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却听得敌人不发一言,亦没有任何动静,曲寒低声向雪剑道:“你好好在这呆着,别出去。我去门外看看。”说罢,持佩剑走出门去。只见那汉子早已站起,威风凛然,站在路中央。那汉子身长九尺,一袭黑衣,蒙着面,在深夜中显得模糊不清。却见得他手提好一把大刀,映射出万丈银光,直晃人眼。梅政与之对峙而立,却见得其身侧站着的,竟是井悦央和于念念。井悦央同梅政处于一室,亦是当世豪杰,却也并不奇怪;却是这于念念,却也如此敏锐,闻声赶来。梅曲寒不由得羞愧不已,暗叹:“梅曲寒啊梅曲寒,你亏得上说是武林中人,连门外有几许人也不曾有个分晓,将来独自行走江湖,若遇上大敌,又当如何是好……”

    念念斜过脸来打量,见曲寒无恙,只莞尔一笑。

    “怎么着,你不打了?气势汹汹地来,是为了什么?现在看人多,倒是不敢动了,算什么英雄好汉?”于念念冷笑着走过去,扬了扬眉,细细地打量着那大汉,面上掠过一种诡异到难以言喻的神情,夜色昏黑,令人看不真切。梅曲寒隐隐觉着这几声宣战似有一种难以觉察的诡异,眯缝着眼,从她的背影里,看到了一个极小幅度的摇头。此时,梅政与井悦央几乎同时扭头相望,井悦央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梅曲寒却是细细地看在眼里。

    只见那汉子转身掷来四枚暗器,向四人击去。“小心,有毒!”念念惊呼道,顺手便抽出衣带挡开。

    梅政等三人纷纷长剑出鞘,挡开了暗器。“五毒穿身镖!”梅曲寒望了那汉子一眼,“五毒教的人……”却见他长剑一挥,向那汉子刺去。

    却见那汉子侧身一躲,却是大刀向梅曲寒霍霍砍来。于念念脸色一变,挥手间,衣带翩然而至,大喝一声:“你怕柔——剑吗?”梅曲寒一皱眉,只觉得这话里透露着古怪,似乎别有深意,却说不清楚异端。

    那汉子刀刃生风,念念忙使出一招“蜻蜓点水”,衣带飘忽不定,却是向那汉子的膻中穴。那大汉一个跟头闪过,化解了这招。

    却见得三人斗得酣畅淋漓,梅政同井悦央却似乎毫不挂虑,在一侧兀自观战。曲寒自以为深知父亲性子,父亲一向心高气傲,纵儿子身处险境也不插手,以多胜少,恐有失江湖名士的身份。念念则似乎对此恍若不知。

    梅曲寒使出一式“腾云驾雾”,轻身一跃,引剑向下刺去,正是一招“落井下石”。念念却又大喝一声:“我自有办法!何必怕他。”梅曲寒不知此话向何人所言,猜测应是在鼓舞自己,不禁更觉古怪。那汉子却似是闪避不及,忙出刀挡格。曲寒只觉那人内力雄浑,却并不一番劲全使上来,知其必有容让,心下暗自感激,却诡异殊甚。曲寒回身一跃,那汉子却也不恋战,转身便使了轻功跑开,轻快无声。只见他只身一跃,便上了一树顶,飞也似的远去了。

    “好轻功!”梅政连声叹道,又回身向曲寒道,“此人对你多有容让。若是我,也不一定能胜过他,无论他今朝动机如何,今后切不可寻他麻烦,若不是他大宜,恐怕你早就要死在剧毒无比的夺魂刀下了。”

    “夺魂刀?”

    “夺魂刀是五毒教的宝刀,这把刀上有数十种机关,五毒教施毒于此,冷不防地便夺你性命来,你也奈何不得。”井悦央不动声色,解释道,“听说……”——回首望了于念念一眼——“五毒教的教主是一位妙龄女郎。”

    “是啊,听完那女郎掌上有着剧毒,浑身上下都是蝎毒呢,但凡碰过她的人都不得好死。”于念念却恍若不知井悦央别有所指,俏脸一扬,没好气道,“哎,我也乏了,先睡了。你们去慢慢商议老爷子的寿辰吧。”说罢,便摇头晃脑的归了房。

    “实是古怪。”梅曲寒嘀咕着。“于念念……”梅政沉着脸,兀自念叨着走开。井悦央面有愁意,蹙眉望了梅曲寒一眼,亦回身离开。

    梅曲寒心中思忖,仰头望着一片浩瀚星空,将那银河尽收眼底,恍惚间望见,那浩渺天际,血光残照,星子迸溅、泼洒,奈何如此这般的零落、无章。天际间正萌生出若隐若现的黑点,滋生出爪牙,无限地扩散、蔓延,失却方向。诡异得像是噩梦。梅曲寒觉着眼前模糊,瞧不真切,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黑暗,侵袭、笼罩、压倒,他步履沉重了。雪剑颤抖着手,扶他回房。

    却不知这蒙面大汉究竟是何许人,竟有如此通天修为,又与这于念念有何干系,梅政夫妇因何奇异,其中诸多疑云,实是难解。时至今日,梅曲寒方知,生而为江湖之人,终不免于这种种愁苦,世事繁杂,却不知梅曲寒又将如何应对。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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