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夜的汗,他好多了。

    夜里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如今瞅见了,又忆起昨夜自己做了什么大胆的事,穿衣服的手都在发抖。

    “穿不上吗?我来吧。”

    他拿过我手里的衣衫抖开,为我穿戴完毕,打了一个据说是大邾京都最时兴的牡丹结,像是一朵花儿别在腰间。

    “你的腿好些了吗?”

    “嗯,我的伤一般都好得很快,虽然不能做剧烈动作,但是已经不渗血了。”

    我内心也有感应,昨日夜里放在我身上的手,虎口处的细茧其实磨得我不太舒服。

    在大邾,他应该是个将士。

    “今日你不用背我了,我杵着树杆慢慢走。”

    “可是这里是山路,伤口会裂开,我必须驼着你。”

    见他还想再说,我赶紧抢话。

    “我是驯马女,有的是力气,再说你是我夫君,我背你怎么了。”

    我得意地看他被我说红了脸,去到一旁收拾东西,又从行囊里扔了块饼子给他。

    “快吃吧,准备出发了。”

    我驮着他走在山道上,太阳终于肯出来了,金灿灿的阳光穿透树梢,暖烘烘地照在身上,我仿佛听见了梢头细雪融化的滴水声。

    雪地里反着光,刺得我的眼睛昏花,一块轻如薄纱的黑布正好蒙在了我的眼上,为我避了光。

    “这么好看的一双琥珀色眸子,可得好好保护起来。”

    “好看吗?大家都认为这一双眼睛不详。”

    “当然好看,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恐惧,却忽略了它本身的美丽,月牙,你很漂亮。”

    我抑制不住嘴角的笑,觉得再苦也是甜:“你少哄我了。”

    我蒙着黑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走得慢极了。

    “这座山叫什么名字?”

    我听见他在身后问我,我特别自豪地为他解释。

    “这是陂澜的圣山,据说在钟山之巅,有神明居住,福泽陂澜的百姓。”

    “这里很漂亮,如果没有战争的话。”

    我没见过战场,平日里也只是在马厩喂喂马,训训马而已,我只注意到他的前半截话,他也觉得这里很美,我兴奋地为他介绍。

    “巴山雪夜很美,天上布满星星,据说那是神女的眼泪。”

    他在我背上笑了起来。

    “那好啊,昨日是我身体不适,今日夜里,我陪你看星星。”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从来没有那么渴求,夜晚的来临。

    繁星又布满天空,神女又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眼泪流出了一条银河,夜里飘起了大雪,我们只能窝在山洞里,很可惜地没看成星星。

    “别失落,星星永远都在。”

    我很想告诉他,像巴难山划过极昼的星星,其实没那么容易见着。

    下山要比上山快,我很快收拾好沮丧的心情,准备着明日的事物。

    明日,就是第三日,我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着我,但是我依然顺着自己的心走下去,因为他总会在身旁陪着我。

    “昌普。”

    “嗯。”

    “天神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月牙。”

    “嗯。”

    “我会娶你。”

    我望着他傻笑,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也顾不上。

    “我记住了,池昌普。”

    第二日清晨,我们早早地就收拾好了。

    在雪地里的第三天,我终于发现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它受不得强光,看东西有了重影,导致我走路,有些站不稳。

    我差点摔倒,被他给扶住。

    “月牙,你怎么了?”

    “可能累着了,我们一鼓作气下山,我想好好歇歇。”

    “好。”

    我们在黄昏时分下山,暂居在陂澜城外一座破败的土地庙里。

    “昌普,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望着陂澜城的方向,只回了我两个字。

    “进城。”

    他去周边找了猎户,从身上摸出了一块红玛瑙吊坠,交换了猎户的牛车和猎物。

    “一块红玛瑙,竟然能换这么多东西的吗?”

    他对着猎户吩咐了几件事,转过头来解释道:

    “这是我剑穗上的玛瑙,是祖上的军功换来的,价值连城。”

    我有些懊恼,到此刻,我竟然还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的姓名,来自何方,家住何处,一概不知。

    “昌普,你祖上也是将士吗?”

    “是啊,我父亲,我爷爷,我□□都是将士。”

    他骄傲地眼睛在发光,我憋闷的心情就这么容易被他驱散了,也跟着高兴起来。

    不多时,猎户拖着牛车来了,车架上垒了高高的一堆猎物,他拨开面上的狐狸,野山羊,露出了下面一只庞大的野猪。

    “这位公子,我已经将它的胃打理干净了。”

    猎户说完又递上来一套猎装,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交谈了几句,猎户便走了。

    “来吧,躲进来。”

    我诧异极了,看向他手指的方向。

    “你是说,要我躲进野猪胃里?”

    我连忙摆手。

    “那不成,我怎么能躲进野猪胃里呢!”

    他向我展示了手里的猎装,意思是如果不想躲进胃里,就来假扮猎户。

    我看着他手里肥大的一截裤腿,还有野猪毛做的假胡子,灰溜溜地爬上了车架。

    牛车在卧了雪的官道上走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我被颠得头疼,鼻尖全是头顶狐狸和野山羊的骚味儿和生肉的味道,反胃极了。

    好在入城的时候一切顺利,昌普好像被盘问了几句,他的陂澜话说得很是流利,官兵们没有怀疑,只赞叹了他这一行,收获颇丰。

    牛车走了好长一截路,又突得停下,我内心一咯噔,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光就刺了进来,我赶忙用手挡住眼睛,微微适应了,才将手移开,昌普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

    贴了假胡子的他滑稽好笑,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猪胃里藏了一个美娇娘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我扒开猪胃切口往外看,是一个身着长衫的矜贵公子,年岁看着和昌普差不多大。

    “咦,是个胡姬,这眼睛倒是特别!”

    他像看稀奇动物一样看着我,我连忙往猪胃里再缩缩。

    “云璆。”

    “知道了,知道了,不逗她了。”

    昌普撕了假胡子,将手递给我。

    “出来吧,安全了。”

    我脚踏在地上,都还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那长衫男子直勾勾盯着我,我有些不自在地向池昌普询问。

    “他是……”

    “我叫盛云璆,今年刚好二十,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芳龄几何啊?”

    盛云璆一顿话如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得我一头蒙,我求救似地望向昌普,他也一脸无奈,好似已经习惯了他这样。

    他清咳一声,转移话题。

    “对了,百里呢?”

    盛云璆一瞬间收起了那张嬉笑的脸,让我对他们口中的百里越发好奇。

    “他正到处找你呢!别因为他的主意,害得你丢了条命,他可恼死!”

    他长吁口气,感叹着。

    “我这个师弟啊,最是重情义,别看他闷声不开腔,那是闷骚。”

    “你说谁呢。”

    一声凉飕飕的声音传来,我看见了从玄关而来的那个小少年,他大概十六七岁,通身冒着寒气。

    他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我想和他打个招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觑了昌普一眼。

    “没死就好。”

    说完转身便离开,我看见了他打湿的衣摆和裤脚,还有沾了泥草的鞋底。

    “昌普,他应该找了你很久。”

    “是啊,澡都没时间洗呢!可糙死了!”

    盛云璆感叹着,又恢复那纨绔公子的模样,我感觉他在含沙射影,尴尬地看向一旁的昌普,他笑了笑,转身吩咐道。

    “云璆,带她下去,烧点水给她。”

    “什么!我!”

    盛云璆反手指向自己,一脸震惊。

    “去你妈的,你有没有搞错,我不吃不喝找了你五天!”

    “可以不去啊,我就去信给盛老夫人,前些日子,某人讨了一处温柔乡,睡过了头,忘了归家给老人家做寿,还谎称得了风寒…”

    “好哥哥,有事好说嘛,我这就去!”

    变脸之迅速,我简直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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