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踏入这里，满池子的荷叶，里面只藏着一两朵待放的荷花，碧水浮萍，蜻蜓点尾，我加快脚步从桥上下来，喉咙处一阵窒息。
他坐在凉亭里赏鱼，从皮肉里爬出青红的藤蔓，凹凸不平覆满整张脸，辩不清原本模样，花白的头发和不时的咳嗽声，吓走了池里欢腾的鱼儿。
侯爷与他是好友，府里近来有事，只能让他暂时住在这里。
我偷偷从老家回了大邾，被安排来照顾他。
“阿翁，昨日才下了雨，仔细别着了风寒。”
他的位置离池子很近，我不敢靠水太近，只能在远处焦急地劝道。
他的声音从喉管中发出，嘶哑低沉，字与字粘连着，含糊不清说得很慢。
“风寒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刚开始时其实没这么严重，我还能听清楚他的话，现如今大部分靠猜。
毒慢慢从他内里渗透，损伤了他的五感，他的味觉，他的听觉，也在慢慢消退。
他突然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没有间断，我的心随着他的咳嗽声一下又一下地揪紧，下一秒，他就昏了过去。
从此之后，他就陷入了昏迷，清醒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醒来也不干别的，就拿着两个荷包发呆。
这是他来这里的第二个月，我迷迷糊糊听见他在榻上呢喃。
大昭觉寺。
他想去大昭觉寺。
在他再一次咳血之后，我想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我用私房钱租了辆马车，雇了一个据说是整个东市，马技最好的车夫。
车夫不过三十多岁，穿着一袭干练的布衣，袖口束紧，腰间别了只葫芦，带了一顶能避雨遮阳的斗笠。
他帮我把人扶上马车，又认真说道，“近来陛下带着妖妃上山祭祀，庙里现在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皇后娘娘去世不过两个月，陛下就宠那妖妃到如斯地步，我压住愤怒的心，回道，“没事，正好找培诚大师看看身体。”
我们驾着马车出城，沿途顶着和煦的微风，我在马车上挂了只铃铛，隔几个时辰便摇摇铃铛，让他不至于昏睡过去。
他很期待，精神比平时好了很多，也愿意捻起窗帘，看看外面的景色。
我们走到大昭觉寺山脚下，车夫小哥却突然不愿意上山。
“近来雨水频繁，这山路稀泞，马车会打滑。”
我焦急万分，这都已经到了山底，怎么能轻易说放弃。
我拿着银子求他，“小哥如果能带我们上山，这么多年我存了不少银子，到时候容我全部取来给你。”
他或许是对银子心动，又或许是见我哭得可怜，最终还是同意送我们前往，只不过要走一条没那么烂但是比之更绕的路。
我们绕着山路，一点点离近大昭觉寺，途中我曾听见他几声压低的咳嗽声，在一旁默默流泪。
天不遂人愿，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马车再不能行走，只能到一旁的凉亭避雨。
“小哥，我们现在到哪里了？”我看着亭外雨帘，心里惴惴不安。
小哥摘下斗笠，取下腰间的葫芦喝了口水，看向山顶方向，“山腰了。”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快了，快了。”
小哥看着面前雨幕，略一定神，取过一旁斗笠，“我去前面探探路！”
说完冲进了雨里。
嘶哑如刀割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大雨阻路了是吗？”
“没有，您别担心，大昭觉寺的培诚大师医术很好。”我宽慰道。
他好像已经活了很多年，对生死已经释然，“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我们一定可以上大昭觉寺！”我坚定地回答，我知道他一定很想上山，所以我一定会送他上去。
他没有再说话了。我又重新看向山顶方向。
不知何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队兵马的声音，有黄色的仪仗从前方冒雨而来。
马夫小哥急匆匆地跑回来，向我解释，“不知为何贵妃娘娘忽然心悸，培诚大师拒绝医治，陛下不顾礼法提前下山了。
仪仗走得急，不一会儿就到我们跟前，我跑到马车旁摇着铃铛，高兴地唤道，“阿翁阿翁，我见着陛下和贵妃娘娘了！”
可惜没有人回我，周围只听得见雨打凉亭的萧条声。
我忽然觉得全身冰凉，连呼出的气，都透着死寂。
仪仗走得急，不一会儿就将我们落在山腰，所有人都在担心因为心悸而昏迷的贵妃，我们被埋在雨里，没有一个人发现。
“阿翁，我看见陛下和贵妃了。”我为他解释着我看见的景象，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雨里，颤抖了身子，“可惜他们走了。”
“阿翁，他们走了。”
四周又恢复孤寂。
我终于控制不住，顺着马车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阿翁，他们走了。”
马车里静悄悄，依然没有人回我。
“不要走…”
大雨滂沱遮盖了我的声音，我终于可以在雨声中喊出那个名字。
“郎君…不要走…”
车夫小哥上前来扶我，问我还上山吗？
我哭着摇头，“不去了，没人再值得去了。”
我收好了那只铃铛，等待雨势小点后下山。
可笑的天边竟然挂起了彩虹，我一眼不想看，闭目靠在马车一旁。
我要把他送回家。
其实他在昏迷时不是念的大昭觉寺。
而是月牙。
他坐在凉亭里赏鱼，从皮肉里爬出青红的藤蔓，凹凸不平覆满整张脸，辩不清原本模样，花白的头发和不时的咳嗽声，吓走了池里欢腾的鱼儿。
侯爷与他是好友，府里近来有事，只能让他暂时住在这里。
我偷偷从老家回了大邾，被安排来照顾他。
“阿翁，昨日才下了雨，仔细别着了风寒。”
他的位置离池子很近，我不敢靠水太近，只能在远处焦急地劝道。
他的声音从喉管中发出，嘶哑低沉，字与字粘连着，含糊不清说得很慢。
“风寒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刚开始时其实没这么严重，我还能听清楚他的话，现如今大部分靠猜。
毒慢慢从他内里渗透，损伤了他的五感，他的味觉，他的听觉，也在慢慢消退。
他突然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没有间断，我的心随着他的咳嗽声一下又一下地揪紧，下一秒，他就昏了过去。
从此之后，他就陷入了昏迷，清醒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醒来也不干别的，就拿着两个荷包发呆。
这是他来这里的第二个月，我迷迷糊糊听见他在榻上呢喃。
大昭觉寺。
他想去大昭觉寺。
在他再一次咳血之后，我想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我用私房钱租了辆马车，雇了一个据说是整个东市，马技最好的车夫。
车夫不过三十多岁，穿着一袭干练的布衣，袖口束紧，腰间别了只葫芦，带了一顶能避雨遮阳的斗笠。
他帮我把人扶上马车，又认真说道，“近来陛下带着妖妃上山祭祀，庙里现在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皇后娘娘去世不过两个月，陛下就宠那妖妃到如斯地步，我压住愤怒的心，回道，“没事，正好找培诚大师看看身体。”
我们驾着马车出城，沿途顶着和煦的微风，我在马车上挂了只铃铛，隔几个时辰便摇摇铃铛，让他不至于昏睡过去。
他很期待，精神比平时好了很多，也愿意捻起窗帘，看看外面的景色。
我们走到大昭觉寺山脚下，车夫小哥却突然不愿意上山。
“近来雨水频繁，这山路稀泞，马车会打滑。”
我焦急万分，这都已经到了山底，怎么能轻易说放弃。
我拿着银子求他，“小哥如果能带我们上山，这么多年我存了不少银子，到时候容我全部取来给你。”
他或许是对银子心动，又或许是见我哭得可怜，最终还是同意送我们前往，只不过要走一条没那么烂但是比之更绕的路。
我们绕着山路，一点点离近大昭觉寺，途中我曾听见他几声压低的咳嗽声，在一旁默默流泪。
天不遂人愿，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马车再不能行走，只能到一旁的凉亭避雨。
“小哥，我们现在到哪里了？”我看着亭外雨帘，心里惴惴不安。
小哥摘下斗笠，取下腰间的葫芦喝了口水，看向山顶方向，“山腰了。”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快了，快了。”
小哥看着面前雨幕，略一定神，取过一旁斗笠，“我去前面探探路！”
说完冲进了雨里。
嘶哑如刀割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大雨阻路了是吗？”
“没有，您别担心，大昭觉寺的培诚大师医术很好。”我宽慰道。
他好像已经活了很多年，对生死已经释然，“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我们一定可以上大昭觉寺！”我坚定地回答，我知道他一定很想上山，所以我一定会送他上去。
他没有再说话了。我又重新看向山顶方向。
不知何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队兵马的声音，有黄色的仪仗从前方冒雨而来。
马夫小哥急匆匆地跑回来，向我解释，“不知为何贵妃娘娘忽然心悸，培诚大师拒绝医治，陛下不顾礼法提前下山了。
仪仗走得急，不一会儿就到我们跟前，我跑到马车旁摇着铃铛，高兴地唤道，“阿翁阿翁，我见着陛下和贵妃娘娘了！”
可惜没有人回我，周围只听得见雨打凉亭的萧条声。
我忽然觉得全身冰凉，连呼出的气，都透着死寂。
仪仗走得急，不一会儿就将我们落在山腰，所有人都在担心因为心悸而昏迷的贵妃，我们被埋在雨里，没有一个人发现。
“阿翁，我看见陛下和贵妃了。”我为他解释着我看见的景象，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雨里，颤抖了身子，“可惜他们走了。”
“阿翁，他们走了。”
四周又恢复孤寂。
我终于控制不住，顺着马车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阿翁，他们走了。”
马车里静悄悄，依然没有人回我。
“不要走…”
大雨滂沱遮盖了我的声音，我终于可以在雨声中喊出那个名字。
“郎君…不要走…”
车夫小哥上前来扶我，问我还上山吗？
我哭着摇头，“不去了，没人再值得去了。”
我收好了那只铃铛，等待雨势小点后下山。
可笑的天边竟然挂起了彩虹，我一眼不想看，闭目靠在马车一旁。
我要把他送回家。
其实他在昏迷时不是念的大昭觉寺。
而是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