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亲爱的米洛，我刚刚去你家找你，海伦娜阿姨说你来海边了。”
路德维希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卡米洛转过头，看见路德维希站在礁石底下朝他挥手。
卡米洛起身，向路德维希递出一只手，问：“怎么不穿你那身滑稽的圣诞老人装，你姜饼送完了？”
“送完了。”路德维希抓住卡米洛的手，借力蹿上礁石，发现克莉丝汀坐在卡米洛背后，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路德维希一时没忍住，上手轻轻捏了捏克莉丝汀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好，甜心，我们又见面了。”
“下午好，圣诞老人哥哥。”
路德维希一愣，他用手肘捅了捅卡米洛的腰窝，语带不满：“你是不是没和你妹妹说我叫什么，不然她为什么叫我圣诞老人哥哥？”
卡米洛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随即在克莉丝汀旁边坐下，将她有些松散的围巾系好：“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早上的打扮过于深入人心，比你的名字更加容易被人记住。”
“怪我咯，尊敬的维多利亚·莱希特女士觉得这样比较喜庆，很适合圣诞节的主题。”
路德维希吐了吐舌头，甚是随意地找了个空位坐下。他看见卡米洛给克莉丝汀整理围巾的动作，调笑道：“米洛，你从小到大都很会带孩子，原来我们在那趟列车上的时候你就把同车的那些小家伙照顾得很好。”
路德维希话锋一转，突然提高了声调：“我想你以后要是和西尔维娅结了婚，一定是个很好的爸爸。”
卡米洛磨了磨牙，目光转到路德维希身上：“我可不像你，带领着一帮男孩在列车上兴风作浪，管理的那位夫人对你可是相当头疼。”
路德维希笑了笑，他朝克莉丝汀勾了勾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美分硬币向上一抛，握起拳头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他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克莉丝汀的额心，随即摊开手掌，那枚硬币不翼而飞了。
他再度握拳，将手放在克莉丝汀的耳后轻轻摊开手，随即将那枚一美分硬币递给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被路德维希的小把戏成功勾起了兴趣，她一脸惊叹地看着路德维希，双眼亮晶晶的。
“你惯会用这种小把戏逗小孩。”卡米洛支起一条腿，单手搭在膝头上，“我记得车上那个小孩也是，从此以后把你视作偶像，你走到哪跟到哪。”
“嗯，我记得是个爱尔兰小孩。”路德维希正兴致勃勃地逗着克莉丝汀，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他在俄亥俄州就被领走了，我俩这种半大小孩最难处理，一直到加利福尼亚才被接走。”
“之后我们在加州待了半年。”卡米洛抬起眼瞟了瞟路德维希，轻笑一声，“你小子不到一个月就把上校家儿子的头给打破了。”
路德维希回呛道：“是那小子欠揍好吧，非要嘲笑我英语口音，我用德语骂他他又听不懂。你小子也不清白，你下的黑手不比我少。”
他凑到克莉丝汀耳边，用三个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恐吓道：“你哥哥打架可厉害了，小心你哪天不听话就被他揍了。”
卡米洛微笑，作势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眸看了路德维希一眼：“你现在也可以试试。”
路德维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挑眉看向卡米洛：“如果你不介意给克莉丝造成不好的影响的话，我乐意奉陪。”
卡米洛微微抽了抽嘴角，路德维希就是吃准他不敢在克莉丝汀面前动手才有恃无恐。他俩从1927年就认识了，一起坐上了从纽约开往西部的列车，一同将有关于过去的回忆埋葬。
列车在沿线的一座座车站停下，孩子们按照身高排好队，等待着好心人将他们从饥寒交迫之中解救出来，并且视如己出。这些孩子将会拥有新的姓名和新的家人，会在爱意中被呵护着长大。
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领走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他俩成为被剩下的那一部分。他和路德维希一起挤在一个狭小逼仄的座位上，在晚秋料峭的寒风中共同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路德维希和卡米洛辗转于各个车站，像是货物一样被挑来选去，有人嫌弃他们过于瘦弱的体格，不满他们带有口音的英语，挑剔他们的信仰。
“要是我们还是没人要，我们就一起去街头刷鞋。”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七岁的路德维希向七岁的卡米洛展示了他的街头谋生计划。
路德维希小声说：“等攒够回德国的钱，我就回去找我妈妈和埃尔温。你要是不想回意大利，我家也不介意多你一张嘴。”
他满怀希望地畅想和家人团聚的生活，眼睛亮亮的，像只快活的小狗一样。他絮絮叨叨地和卡米洛诉说着静静流淌的美因河，法兰克福大教堂悠扬的钟声，和蔼善良的祖母和温柔美丽的母亲，羞怯安静的双胞胎弟弟。
卡米洛安静地听着，他想起了米兰城，想起那栋空荡荡的房子和沉默寡言的老仆。他的童年远没有路德维希丰富多彩，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在米兰大教堂前喂着鸽子，等待那个人从厄立特里亚回来。
路德维希突然哽了哽，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回家。”他一把抓住了卡米洛的手腕，原先快乐的小狗低哼一声，发出绝望的哀鸣。
卡米洛触及路德维希破碎的眼神，没有说话，只是朝路德维希靠了靠，将身上的毯子多分给了路德维希一些。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瞪大眼睛望着窗外孤悬天空的月亮，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打着圈圈。滚烫的液体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出，很快打湿了他的脸。
两个人蜷在那张小小的座椅上，裹着那张破破烂烂的毯子，依偎着取暖。
等待着迷雾重重的未来降临。
所幸，卡米洛和路德维希没有被送回纽约的孤儿院。
在圣迭戈联合车站，海伦娜蹲在卡米洛的面前，用手指轻抚他苍白的脸，柔声问：“你想要和我们走吗？”
见卡米洛愣愣地望着海伦娜，伊莱亚斯走上前，牵起卡米洛的手在他手心放了一颗奶糖，有些局促不安地开口：“我太太的意思是，你愿意我们成为你的新父母吗？”
卡米洛微微抬头，恰巧对上伊莱亚斯温柔的灰蓝眼珠，恍若春日里绵绵的细雨，轻轻地拂过他的心神。
他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手心那颗奶糖，重重点了点头。
路德维希最终也没能回成家，不知怎么和来凑热闹的海德里希看对了眼。海德里希当即把路德维希领回了家，在征求路德维希的意见后给他冠上了莱希特的姓氏。
往日已经不可追忆，曾经难以忘怀的过去变得越来越难以记起。
“我已经快记不得埃尔温长什么样子了。”
路德维希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他抄起一枚石子，往远处用力一抛。石子激起的涟漪过于渺小，瞬间就被大海汹涌的波涛吞噬。
卡米洛给克莉丝汀挑选趁手石子的动作一顿，接住路德维希的话头：“你们不是双胞胎吗，你照镜子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路德维希轻嗤一声，脚尖拨弄着地上的碎石：“那倒也是，说不定这小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地方我都不知道。”
“波兰，挪威，法国还是随便哪个低地国家？”
路德维希的目光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浪花从远处滚滚而来，一头撞在脚底下的礁石上粉身碎骨。他的手指在半空中缓慢游移，虚虚描摹出欧洲的版图。
“不过也无所谓，用一个怯懦敏感的孩子的牺牲换来一枚铁十字勋章对于我那个生父而言显然是象征着军人荣誉的铁十字勋章更为重要。”
路德维希颇为玩味地笑了笑，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比较圆滑平整的碎石递到克莉丝汀的手中，随即扶住克莉丝汀的手，手腕轻轻一推，石块飞速弹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坠入海底。
他眯了眯眼，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咧开嘴笑得相当得意：“还得是我，随便丢个石头都这么远。”
卡米洛撩起眼皮瞥了一眼路德维希，又垂下眼仔细地将克莉丝汀的手指擦拭干净，随即牵起克莉丝汀的手起身，十分敷衍地回答道：“嗯嗯，不愧是西点军校优秀学生代表莱希特准尉，连随手扔个石头都相当厉害。”
“那你呢，米洛？”路德维希叫住卡米洛，“我们优秀的海军陆战队珀尔德准尉对意大利有什么看法？”
卡米洛脚步一顿，牵住克莉丝汀的手紧了紧，语气冷淡：“克莉丝，和路德维希哥哥说再见。”
他颇为讥诮地牵了牵唇：“至于意大利，那就祝愿墨索里尼和他的军队能恢复罗马帝国的荣光好了。”
“妈妈，你今晚一定能艳压全场。”卡米洛给海伦娜带好项链，看着镜子中光彩照人的美艳女人，由衷地感叹道，“不知道又会是哪些人倾倒在海伦娜女士的石榴裙下呢。”
海伦娜轻轻拍了拍卡米洛搭在她肩膀的手，嗔道：“油嘴滑舌，我是陪你塞玛姨妈去散散心。说起来，你真的不考虑和我一起去参加聚会吗？”
“妈妈你知道的，我们三个每年都约好的。”卡米洛摆了摆手，笑着拒绝了海伦娜的邀请，“而且我不太擅长应付宴会这种局面。”
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总让卡米洛有不适感，人群喧闹的讨论声刺激他的耳膜，引起颅内尖锐的鸣叫。
他无所适从地站在人群中间，额角一点点沁出细汗，心脏剧烈跳动仿佛下一秒就将跃出胸腔。眼前似乎有火光晃动，火焰迅速迫近，进而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一瞬间变回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挑选的小男孩。
“祝我们亲爱的小米洛度过一个愉快的圣诞夜。”海伦娜抬手抱了抱卡米洛，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希望你和你的拜伦小姐的关系能有实质性的进展。”
“妈妈，西尔维娅不是我的拜伦小姐。”卡米洛摸了摸鼻子，很小声地解释道，“我们目前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海伦娜托腮端详着卡米洛，她看得出来卡米洛对西尔维娅的心思绝不是想要友谊地久天长，哪有一晚上不睡给好朋友准备圣诞甜品的，隔壁路德维希也没有这待遇。
“好吧，那什么时候我们小米洛努努力把你们的关系转变一下呢，我觉得拜伦医生作为我们家的亲戚相当不错。”
“我怕我直接捅破连朋友都没法做。”卡米洛垂下眼，有些闷闷不乐地开口，“而且我很快就要去陆战队报道了，到时候外派到哪个海外基地也不知道。”
“可是你们之间也不是全无情意。”海伦娜握住卡米洛的手，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她还要上学，还没实现她的理想。”卡米洛摇了摇头，随手拨弄了一下花瓶里的干花，“安纳波利斯装不下她的理想。”
“我不确定她喜不喜欢我，但是我喜欢主动权在她。”他掀开自家窗帘的一角，神色慢慢变得温柔。
海伦娜拢了拢身上的披帛，走到卡米洛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隐约可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在窗帘背后晃动。
卡米洛转头朝海伦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妈妈，我希望我的表白不是催她逼她做出最终的决定，而是她认为和我在现在的生活里有共同走过这一生的可能。”
海伦娜微微一怔，她想起当年伊莱亚斯捧着一束鲜花站在她的面前。她站在台阶上，视线和他平齐，饶有兴致地抱臂看着面前这个忐忑不安的青年。
“你不用着急给我答复，我不希望我的心意给你造成困扰。”伊莱亚斯认真地看着她，漂亮的灰蓝色瞳仁里被她的倒影占满，“是否开始这段感情的主动权在你，我尊重你的选择。”
海伦娜缩了缩手指，心脏传来隐隐的钝痛。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缓缓合上了双眼。
路德维希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卡米洛转过头，看见路德维希站在礁石底下朝他挥手。
卡米洛起身，向路德维希递出一只手，问：“怎么不穿你那身滑稽的圣诞老人装，你姜饼送完了？”
“送完了。”路德维希抓住卡米洛的手，借力蹿上礁石，发现克莉丝汀坐在卡米洛背后，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路德维希一时没忍住，上手轻轻捏了捏克莉丝汀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好，甜心，我们又见面了。”
“下午好，圣诞老人哥哥。”
路德维希一愣，他用手肘捅了捅卡米洛的腰窝，语带不满：“你是不是没和你妹妹说我叫什么，不然她为什么叫我圣诞老人哥哥？”
卡米洛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随即在克莉丝汀旁边坐下，将她有些松散的围巾系好：“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早上的打扮过于深入人心，比你的名字更加容易被人记住。”
“怪我咯，尊敬的维多利亚·莱希特女士觉得这样比较喜庆，很适合圣诞节的主题。”
路德维希吐了吐舌头，甚是随意地找了个空位坐下。他看见卡米洛给克莉丝汀整理围巾的动作，调笑道：“米洛，你从小到大都很会带孩子，原来我们在那趟列车上的时候你就把同车的那些小家伙照顾得很好。”
路德维希话锋一转，突然提高了声调：“我想你以后要是和西尔维娅结了婚，一定是个很好的爸爸。”
卡米洛磨了磨牙，目光转到路德维希身上：“我可不像你，带领着一帮男孩在列车上兴风作浪，管理的那位夫人对你可是相当头疼。”
路德维希笑了笑，他朝克莉丝汀勾了勾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美分硬币向上一抛，握起拳头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他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克莉丝汀的额心，随即摊开手掌，那枚硬币不翼而飞了。
他再度握拳，将手放在克莉丝汀的耳后轻轻摊开手，随即将那枚一美分硬币递给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被路德维希的小把戏成功勾起了兴趣，她一脸惊叹地看着路德维希，双眼亮晶晶的。
“你惯会用这种小把戏逗小孩。”卡米洛支起一条腿，单手搭在膝头上，“我记得车上那个小孩也是，从此以后把你视作偶像，你走到哪跟到哪。”
“嗯，我记得是个爱尔兰小孩。”路德维希正兴致勃勃地逗着克莉丝汀，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他在俄亥俄州就被领走了，我俩这种半大小孩最难处理，一直到加利福尼亚才被接走。”
“之后我们在加州待了半年。”卡米洛抬起眼瞟了瞟路德维希，轻笑一声，“你小子不到一个月就把上校家儿子的头给打破了。”
路德维希回呛道：“是那小子欠揍好吧，非要嘲笑我英语口音，我用德语骂他他又听不懂。你小子也不清白，你下的黑手不比我少。”
他凑到克莉丝汀耳边，用三个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恐吓道：“你哥哥打架可厉害了，小心你哪天不听话就被他揍了。”
卡米洛微笑，作势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眸看了路德维希一眼：“你现在也可以试试。”
路德维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挑眉看向卡米洛：“如果你不介意给克莉丝造成不好的影响的话，我乐意奉陪。”
卡米洛微微抽了抽嘴角，路德维希就是吃准他不敢在克莉丝汀面前动手才有恃无恐。他俩从1927年就认识了，一起坐上了从纽约开往西部的列车，一同将有关于过去的回忆埋葬。
列车在沿线的一座座车站停下，孩子们按照身高排好队，等待着好心人将他们从饥寒交迫之中解救出来，并且视如己出。这些孩子将会拥有新的姓名和新的家人，会在爱意中被呵护着长大。
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领走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他俩成为被剩下的那一部分。他和路德维希一起挤在一个狭小逼仄的座位上，在晚秋料峭的寒风中共同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路德维希和卡米洛辗转于各个车站，像是货物一样被挑来选去，有人嫌弃他们过于瘦弱的体格，不满他们带有口音的英语，挑剔他们的信仰。
“要是我们还是没人要，我们就一起去街头刷鞋。”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七岁的路德维希向七岁的卡米洛展示了他的街头谋生计划。
路德维希小声说：“等攒够回德国的钱，我就回去找我妈妈和埃尔温。你要是不想回意大利，我家也不介意多你一张嘴。”
他满怀希望地畅想和家人团聚的生活，眼睛亮亮的，像只快活的小狗一样。他絮絮叨叨地和卡米洛诉说着静静流淌的美因河，法兰克福大教堂悠扬的钟声，和蔼善良的祖母和温柔美丽的母亲，羞怯安静的双胞胎弟弟。
卡米洛安静地听着，他想起了米兰城，想起那栋空荡荡的房子和沉默寡言的老仆。他的童年远没有路德维希丰富多彩，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在米兰大教堂前喂着鸽子，等待那个人从厄立特里亚回来。
路德维希突然哽了哽，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回家。”他一把抓住了卡米洛的手腕，原先快乐的小狗低哼一声，发出绝望的哀鸣。
卡米洛触及路德维希破碎的眼神，没有说话，只是朝路德维希靠了靠，将身上的毯子多分给了路德维希一些。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瞪大眼睛望着窗外孤悬天空的月亮，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打着圈圈。滚烫的液体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出，很快打湿了他的脸。
两个人蜷在那张小小的座椅上，裹着那张破破烂烂的毯子，依偎着取暖。
等待着迷雾重重的未来降临。
所幸，卡米洛和路德维希没有被送回纽约的孤儿院。
在圣迭戈联合车站，海伦娜蹲在卡米洛的面前，用手指轻抚他苍白的脸，柔声问：“你想要和我们走吗？”
见卡米洛愣愣地望着海伦娜，伊莱亚斯走上前，牵起卡米洛的手在他手心放了一颗奶糖，有些局促不安地开口：“我太太的意思是，你愿意我们成为你的新父母吗？”
卡米洛微微抬头，恰巧对上伊莱亚斯温柔的灰蓝眼珠，恍若春日里绵绵的细雨，轻轻地拂过他的心神。
他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手心那颗奶糖，重重点了点头。
路德维希最终也没能回成家，不知怎么和来凑热闹的海德里希看对了眼。海德里希当即把路德维希领回了家，在征求路德维希的意见后给他冠上了莱希特的姓氏。
往日已经不可追忆，曾经难以忘怀的过去变得越来越难以记起。
“我已经快记不得埃尔温长什么样子了。”
路德维希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他抄起一枚石子，往远处用力一抛。石子激起的涟漪过于渺小，瞬间就被大海汹涌的波涛吞噬。
卡米洛给克莉丝汀挑选趁手石子的动作一顿，接住路德维希的话头：“你们不是双胞胎吗，你照镜子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路德维希轻嗤一声，脚尖拨弄着地上的碎石：“那倒也是，说不定这小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地方我都不知道。”
“波兰，挪威，法国还是随便哪个低地国家？”
路德维希的目光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浪花从远处滚滚而来，一头撞在脚底下的礁石上粉身碎骨。他的手指在半空中缓慢游移，虚虚描摹出欧洲的版图。
“不过也无所谓，用一个怯懦敏感的孩子的牺牲换来一枚铁十字勋章对于我那个生父而言显然是象征着军人荣誉的铁十字勋章更为重要。”
路德维希颇为玩味地笑了笑，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比较圆滑平整的碎石递到克莉丝汀的手中，随即扶住克莉丝汀的手，手腕轻轻一推，石块飞速弹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坠入海底。
他眯了眯眼，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咧开嘴笑得相当得意：“还得是我，随便丢个石头都这么远。”
卡米洛撩起眼皮瞥了一眼路德维希，又垂下眼仔细地将克莉丝汀的手指擦拭干净，随即牵起克莉丝汀的手起身，十分敷衍地回答道：“嗯嗯，不愧是西点军校优秀学生代表莱希特准尉，连随手扔个石头都相当厉害。”
“那你呢，米洛？”路德维希叫住卡米洛，“我们优秀的海军陆战队珀尔德准尉对意大利有什么看法？”
卡米洛脚步一顿，牵住克莉丝汀的手紧了紧，语气冷淡：“克莉丝，和路德维希哥哥说再见。”
他颇为讥诮地牵了牵唇：“至于意大利，那就祝愿墨索里尼和他的军队能恢复罗马帝国的荣光好了。”
“妈妈，你今晚一定能艳压全场。”卡米洛给海伦娜带好项链，看着镜子中光彩照人的美艳女人，由衷地感叹道，“不知道又会是哪些人倾倒在海伦娜女士的石榴裙下呢。”
海伦娜轻轻拍了拍卡米洛搭在她肩膀的手，嗔道：“油嘴滑舌，我是陪你塞玛姨妈去散散心。说起来，你真的不考虑和我一起去参加聚会吗？”
“妈妈你知道的，我们三个每年都约好的。”卡米洛摆了摆手，笑着拒绝了海伦娜的邀请，“而且我不太擅长应付宴会这种局面。”
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总让卡米洛有不适感，人群喧闹的讨论声刺激他的耳膜，引起颅内尖锐的鸣叫。
他无所适从地站在人群中间，额角一点点沁出细汗，心脏剧烈跳动仿佛下一秒就将跃出胸腔。眼前似乎有火光晃动，火焰迅速迫近，进而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一瞬间变回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挑选的小男孩。
“祝我们亲爱的小米洛度过一个愉快的圣诞夜。”海伦娜抬手抱了抱卡米洛，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希望你和你的拜伦小姐的关系能有实质性的进展。”
“妈妈，西尔维娅不是我的拜伦小姐。”卡米洛摸了摸鼻子，很小声地解释道，“我们目前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海伦娜托腮端详着卡米洛，她看得出来卡米洛对西尔维娅的心思绝不是想要友谊地久天长，哪有一晚上不睡给好朋友准备圣诞甜品的，隔壁路德维希也没有这待遇。
“好吧，那什么时候我们小米洛努努力把你们的关系转变一下呢，我觉得拜伦医生作为我们家的亲戚相当不错。”
“我怕我直接捅破连朋友都没法做。”卡米洛垂下眼，有些闷闷不乐地开口，“而且我很快就要去陆战队报道了，到时候外派到哪个海外基地也不知道。”
“可是你们之间也不是全无情意。”海伦娜握住卡米洛的手，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她还要上学，还没实现她的理想。”卡米洛摇了摇头，随手拨弄了一下花瓶里的干花，“安纳波利斯装不下她的理想。”
“我不确定她喜不喜欢我，但是我喜欢主动权在她。”他掀开自家窗帘的一角，神色慢慢变得温柔。
海伦娜拢了拢身上的披帛，走到卡米洛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隐约可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在窗帘背后晃动。
卡米洛转头朝海伦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妈妈，我希望我的表白不是催她逼她做出最终的决定，而是她认为和我在现在的生活里有共同走过这一生的可能。”
海伦娜微微一怔，她想起当年伊莱亚斯捧着一束鲜花站在她的面前。她站在台阶上，视线和他平齐，饶有兴致地抱臂看着面前这个忐忑不安的青年。
“你不用着急给我答复，我不希望我的心意给你造成困扰。”伊莱亚斯认真地看着她，漂亮的灰蓝色瞳仁里被她的倒影占满，“是否开始这段感情的主动权在你，我尊重你的选择。”
海伦娜缩了缩手指，心脏传来隐隐的钝痛。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缓缓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