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怀孕的时候没吃好,也可能劳累过度,加之心情抑郁。小云棠刚出生是就被医生诊断中气不足,未来即便没什么大病,小病也会不断的。好像是为了验证医生的话,还不足月的云棠身体就不好,吃奶没别人家的孩子多,连哭声也没别的孩子有力。这样的孩子本应该从小就要以药食养着,奈何那时一家人能不饿肚子就算不错了,何况补药。

    云母快生产时,丈夫犯了事,被拉进去关了一阵子。家里没有劳动力,没了收入,云母只能撑着大肚子,拖着大女儿回了娘家。这一回家就是大半年。丈夫出来将母女三人接回家时,小云棠都有五个月了。云母看着日渐健康的小女儿,心里不知道多高兴,想是她积了德老天爷是看这的。可她不知道早在四个月前,她怀里的小云棠已跟她没了血缘上的关系。

    当时她刚出月子,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刚满月的小云棠就生病了,没日没夜的发烧。可家里没钱看病,张家老两口无法,一个四处借钱给小云棠看病,一个找尽偏方给小云棠降温。终于借些钱来给小云棠看医生已是三天后的事了。那天老两口没让为照顾过度劳累的云母跟着,两人带着孩子去看病。也就是那天,在去医院的路上捡到被遗弃的,也就后来的小云棠。

    也许这儿女心是遗传的,张家老两口看着被丢在草丛的孩子,于心不忍,一人怀里一个孩子赶去医院。回来时已过了一天一夜,怀里就一个孩子。前一天,老两口抱着孩子到了医院,拿着四处借来的,为数不多的钱,排了将近半天的队才看上病。他们也是看着怀里孩子是如何渐渐气息变弱的。到最后看上医生时,是只出气不进气了,连医生也回天乏术。

    老两口在医院呆到半夜,不知如何跟女儿说。他们不忍心看自己女儿承受失子之痛,看着刚刚捡回来的孩子,决定了这出偷梁换柱。

    对大病痊愈的小云棠,云母偶尔会有一丝不熟悉。但看着自己孩子日渐健康,她那丝不熟悉早被喜悦淹没。

    而一切真相,父亲在弥留之际才告诉云母的。那是云棠已经十六岁了。对那个孩子付出了十六心血的云母,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但当时她还是哭了,为自己那个没活下来的孩子。

    这是故事的一半,云棠想,至于另一半,在她生父母那里。当然,对那另一半,云棠没有太多的兴趣。她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恨分明。对那生而不养的父母,云棠谈不上恨,可最起码的,她不可能为了他们抛弃拼死拼活将自己养大的妈妈,妈妈在家里最困哪的时候都没想过离开自己呀。从感情上、从道义上,她都不会离开她们。

    “现在人家要来认回你,你打算怎么办?”听完故事,云菲一阵沉思,云棠出生时她只有六岁,很多事有记忆,但没那么深刻,当时才一个多月,整个人皱巴巴的,她不是很喜欢,但也没有多讨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佛系,对于自己有一个妹妹,她只是知道了,接受了,并没有太多的关注。

    “我不想认回去。”云棠摇摇头,认真回答。

    “为什么?”

    云棠看着姐姐的眼睛,回道:“我的家在这里,我妈妈也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认回去!”

    虽云棠这么说,但云菲知道自己的态度还是要摆明了:“认不认回去你自己决定,我不管。你不认回去,还有两年也就毕业了,我也只能供你这两年,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你认回去,我也不管,以后你认不认我这个姐姐,我也强求不了,但我要告诉你,无论你以后走到哪里,你不能不管妈。”

    云棠连连点头。

    “行了,现在还早,我回去上班了。”云菲看看手机,说:“你今天就请假吧,陪陪妈。”

    这边云棠已把这段插曲抛之脑后,继续投入自己的生活时,周遇珵回了S市就直奔赵家。周赵两家关系密切,这源自于两家的女主人。两位女士的关系用现在的流行词说就是“闺蜜”,她们是高中认识的,此后三十多年,各自的生活跌跌宕宕,再多离散也没让两人疏远。年轻的时候,两人形影不离,最常做的就是拖着各自的男朋友一起玩儿;后来结婚成家了,就是拖家带口一起玩儿。于是,周遇珵基本上就是在赵家长大的周家父母都是无法安居一地的人,东奔西走是就直接将周遇珵往赵家一丢,然后全然无后顾之忧的走了。

    而周遇珵也就把赵家当自己的家。不知道多少次,周家父母回S市想不起来将儿子接回家,周遇珵十天半个月没见着自己的爸妈也没想起来问一句。如今成年了,有了自己的住处。平日里跑的最多的也是赵家而不是父母家,实在不是他跟父母感情不深,是自己回家了也不一定能见着自家父母,到时每每去赵家能见到他们。

    赵家还有个儿子,叫赵澈,和周遇珵同龄。可能是因为父母的原因,两人成了十几年的好友。为什么是十几年,因为还有十多年他们是死对头。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不对头,那是单纯,看对方不爽了,就用开打,一直打到小学毕业。上了初中,进入了青春期,接触的东西也多了,敌对的花样也就多了。两人都不是好惹的主,不好好学习,拉帮结派,今天你占了我的地盘,明天我打了你兄弟;今天你抢了我女朋友,明天你欺负了我妹妹……总之,以各自为首的群体每天想着各种由头挑事。就这样,不知具体时间,不知谁先谁后,未知的原因,开始收了心了,开始老老实实学习了。

    到了高中,性子沉稳了许多的两人成了同班同学渐渐也能说道一块去了。赵澈的性格跟他不同,平日看着随意,实则要强的很,一旦被他认定的事,无论如何都得做到。从后来赵澈不肯接自家的厂子,非要自己从头开始,自己开公司,自己创业就看得出来。

    “珵珵回来了。”赵妈妈李寒菡听见外面车声,急忙向外张望,看是周遇珵的车,三步并两步的赶了出去。

    周遇珵熄了火,下车看见李寒菡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实则眼睛不停地瞥向后车厢,一时不忍:“赵姨”。

    “回来了!”后面赵爸爸赵衔舟、赵澈还有他们后来领养的女孩赵澄都跟了出来。

    “回来啦,怎么样了?”李寒菡还不停地向车那边张望。

    看着叔叔阿姨想自己投来的期待的目光,周遇珵看一眼同样等着自己说话的赵澈,说:“人没来。”只一瞬,周遇珵就感受到两位长辈情绪的跌落

    赵衔舟平了平心情,说:“别站这儿了,先进去,进去说吧。”说着,搂住了李寒菡的肩,把她扶进去。

    有些事,周遇珵还是觉得要跟当事人说清楚才好。可是看着李寒菡失意的模样,他难以开口。他是在李寒菡身边长大的。这个女人太有魅力,她的眼里永远有一股骄傲劲,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妇也没让她失去神采,强势,但也不吝啬展现她的温柔。周遇珵是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落寞。

    小时候的云棠周遇珵是见过的,她出生时,他就在场。她是白天出生的,当时周妈妈一听自己的好友要生产了,立刻拖着他赶去了医院。也是在那天,他看见了失踪了许久的周叔叔。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气温刚刚好,让人感到舒适。整个医院都是阳光的,只是那里只有周叔叔不太好。一身占满灰尘的工装,胡子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清理过,唯有那双眼睛担忧和希望交织。

    小云棠出生后一直没睁开眼,到了病房里,周遇珵和赵澈一人一边趴在婴儿床边看了她很久,才见她把眼睛挣开。一睁开就开始是哇哇大哭,他们也被大人拉到了一遍。问他怎么会记忆这么深?因为自那以后,周遇珵再没见过她了。他问过妈妈,但妈妈不肯说。他想问赵澈,但他们关系不好,他不想问他,那会显得他很逊。

    后面,他也淡忘了。直到他和赵澈大学毕业,一天他们被赵叔叔叫到书房去,告诉了他们当时发生的事。意思就是希望他们帮着找到当年失踪的妹妹。赵叔叔最后说,他知道希望渺茫,但他不想放弃。

    后来他们想了各种办法去找,有目的的、无目的的,合理的、不合理,就是没有一丝线索。所谓山穷水路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一年半前,他们毫无办法的时候,赵衔舟的一位生意场上的朋友莫名给他发了张照片,是一个女孩站在十字路口,眼睛盯着红绿灯,朋友开完笑说他什么时候在外面养私生女了。

    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的力量,赵衔舟看着照片的女孩,就知道自己找到女儿了。后来,他们找到了照片里女孩的所在的小镇。奈何即便是个小镇,人也不是好找的。他们安排了人每天在大街上蹲点,然后拿着照片跑到镇上的居民区、小学、初中问。

    花了大半月的时间,他们才知道那个女孩叫云棠,家不再这个镇上,她只是在镇上的一所外办高中读书。有了明确的目标,后面的方向就一目了然了。就此,周遇珵基本就是一个中间人的作用,调查女孩家庭背景等一应事。

    其实,这是本不应落在他身上,赵家有长子,这些事都应该赵澈去做。赵家父母大概是看出来自家儿子在寻找自己妹妹这件事上积极性不高,才把事情托给他这个半个儿子。

    中间人就是中间人,周遇珵可以把外在的事情安排有一应俱全。但这毕竟同管理工厂不同,不是他召到工人、买到原材料、安排好机器设备就可以的。触及到两个家庭,还有二十年的时间。无论这桩认亲的结局如何,作为当时人还是应该出面的。

    理好了思绪,周遇珵将这次失败的交涉过程一一陈述给他们听,当然,有稍作加工,对云棠的态度他也是稍稍婉转的表达。

    “等我把这两天手头上的紧急事情处理了,我去。”周遇珵说完,赵衔舟便说道。早在让周遇珵去和云家人见面的时候,赵衔舟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了。他原本的想法是让周遇珵和云家人谈一谈,了解了解他们的想法。事情毕竟过去二十年了,他若唐突造访,到时候出现什么样的混乱都不可知。可如今想想这个考虑还是有失周全的。他现在想的是,最好明天把公司的事情处理掉,后天就能去见见她。到时候就是打持久战也无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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