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衔舟看着车子驶入W市的地界，树木、路标如鬼魅般从眼前飞过，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怯意。忽然发觉对即将要见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大脑感知到身体主人的心理变化，驱动皮层让身体做出最直观的反应，赵衔舟的双手不自觉的摩擦着膝盖，手心止不住的发汗。
想到昨天晚上，在妻子面前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在看看自己此刻模样，不觉有点好笑，无奈的摇摇头。
不动还好，这一动就与坐在旁边，陪同自己来的周遇珵对上眼。对方看着他，一副懂他的表情，着实让他有点尴尬。
云棠想要是自己再请一次假，老板估计就要给她结清工资赶人了。她非常纳闷，最近家里为啥就总有事发生，大事小事，不得安宁。昨天晚上姐姐和妈妈又吵架了，起因不过是芝麻点的大事，收场是两人是吵的精疲力竭。
吵架在她家是常事。这个家像是被诅咒了般，云棠和妈妈之间、云棠和姐姐之间、姐姐和妈妈之间都有着理不清的矛盾，吵架起始不过都是为了不值一提的小时，到最后都以不知如何收场而收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总是习惯将我们最坏的情绪发泄到我们最爱的人身上。这在她家成了定律。她们是爱着彼此的，但就是因为爱，让她们希望对方能过懂自己，那些愤懑、那些委屈、那些怒气也只有向着对方发泄出来才有效。
今日她压着心里的积郁来上班，结果还没在厂里待足三个小时，妈妈又一通电话打来，让她请假回家。现在是这家厂的旺季，可以说一个星期前老板召自己来打工有多么爽快，现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就有多么狠毒。
进门看见周遇珵那一刻，云棠只觉自己胸腔里的怒火腾腾烧起，这人到底要干什么，家里的事情已经够烦心的了，他又来填什么乱！今日的情简直和前天一模一样。正是因此，云棠很快就注意到多出来的人。
看到赵衔舟，云棠数不清自己心里产生了多少种情绪，但她知道惊讶绝对是占主导的。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来自血缘的力量。太像了，她和这个男人太像了，说不出来哪里像，就是从相貌到气质都像极了。你若说像，又找不出哪里像；你若说不像，细细看来又处处像。
那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就是坐在那里也知道他定然是高高瘦瘦的，脸上细微的皱纹告诉我们他平日定然是个爱笑的人。他全身上下最显眼的还是头发，灰白灰白的，是不符合年龄的老态。
从云棠进门开始，赵衔舟就目光就一直钉在她身上。见她走进来忙站起来，踯躅着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抑制住心里的激动，问：“你——是云棠？”
云棠点点头，说：“是。”
赵衔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生意场上练来的那一套此刻却发挥不出来，说：“我，我是你父亲——亲生父亲。”语气迫切而温柔的，生怕惊着她。
云棠还是点点头，一个音节都懒得发了。
见她这般模样，赵衔舟如已预料，轻声叹了口气，说：“云棠，我们可以谈谈吗，就我们两个。”
云棠收到他期冀的目光，望向姐姐。云菲立刻领会到她的意思，说：“去你房间说吧。”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像赵衔舟还未到半百之年，身体健康，却有一头不符年龄的头发；就像他平生最想有一个女儿，却把自己的女儿弄丢了。
赵衔舟是做服装生意的，现在正是他生意地鼎盛时期，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制造厂。
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步步打拼来的。他是高中文凭。出来后，跟着一位师傅学了做鞋的手艺。他能苦，脑子又聪明，学东西非常快，没两年就学成了手艺，出来单独干了。可这鞋匠的活他是越干越憋屈，觉得没出息，没有上升的机会。
没两年就肯干了，非要跑去做生意。当然，他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借着自己做鞋的手艺和经历到处找门路。最开始，没有多少钱，只能开得起一间小作坊，做的是贴牌生意。那时候高中毕业的算是高文凭了，他拿着高中生的身份要跟别人学什么别人都愿意交。加上他这人情商高，能混的开。没多久就走上了道。生意渐渐多了起来，小作坊也变成了工厂。然后衣锦还乡，春风得意时跟自己的青梅竹马，也就是李寒菡结了婚。
说是青梅竹马，李寒菡的家境却比赵衔舟家好的太多，不过是家里有些渊源才走得近。高中毕业后，赵衔舟在外闯荡时李寒菡正在上了大学。结婚次年，赵澈出生了。李寒菡是个厉害的女人，两人结婚后，李寒菡就帮着赵衔舟管理工厂。赵澈出生后，她是工作家庭两不误，丈夫、孩子和工厂都被她料理的妥妥帖帖。他们的生活是再美满的不过的了。
奈何好景不长。工厂开了四五年，还是出现了问题。那是正处于改革初期，赵衔舟凭借他敏锐地嗅觉，跟上了改革的浪潮。可这道浪潮的来的大，变数太多，你可以顺浪而起，浪也可一掌将你拍死。赵衔舟就是典型的例子，他抓住了时机，但没有紧紧抓住，最终落下了脚步。仅仅在一年见，工厂的接到的单子越来越少，利润也越来越少，最后就是入不敷出，还欠了一屁股债。
不知是福是祸，同年，李寒菡怀孕了。怀孕是预料之中的，赵衔舟一直想要个女儿，他们早有准备。可李寒菡觉得它来的太不是时候。二胎的孕期反应太大，严重时生活都不能自理，更别说去管理工厂。李寒菡本不想要，赵衔舟不肯。赵衔舟这个人自负的很，鱼和熊掌他想要，便都要。他觉得自己能够很好的经营自己的家庭和事业，那无论什么坎坷、无论什么困难他都不会看在眼里。
现在想来，那时真的是太过轻狂。李寒菡怀胎十月期间，他基本不在家，一是要躲债，一是要找出路。直到孩子出生才赶回来一次，也没呆几天又走了。等赵衔舟再回来时，孩子已经被送走一个月了。
那次回来，着实狼狈，当时若不是真的想老婆孩子了，他是不会轻易回来。晚上天彻底黑了，他才敢进家门。原本以为屋内定然是一片温馨。昏黄的灯光下，女儿哭声，小涵的哄声，儿子肯定又躲在一边玩自己的玩具。
没有，什么都没有。黑暗将起居室吞没，寂静将世界淹没。赵衔舟寻着主卧微弱的光亮走去。
“怎么坐地上了？”进了主卧，赵衔舟见李寒菡抱膝坐地，赶忙将她抱起来。
李寒菡显然没预料赵衔舟会这个时候回来，呆呆的问道：“回来了”
赵衔舟以为她是惊喜自己回来，还没缓过来。将她抱进怀里，一手扶着她的后脑，温声说道：“想你和孩子了，回来看看。”发觉室内没有婴儿的声响，问道：“宝宝呢？在婴儿室，还是在小澈那儿。我去看看”
李寒菡拉住赵衔舟松开的手，看着他，两行清泪瞬间落下，说：“别去了，她不在，她被我送走了。”
赵衔舟似乎觉得不可思议，木讷的问道：“送哪去了？”
“B市的一个农村，我把她方在路边的草堆里就走了。”
赵衔舟探究似的看着她，“我去找回来。”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没问缘由，没有责备。他去了B市，沿着周边的村子一个一个的找，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你妈妈也是没有办法，家里负债累累，觉得你跟着我们也是受罪。”赵衔舟知道这些事云棠有理由知道，但他还是没有完全说出真相，真假参半。
云棠想，这是故事的另一半，至此她的人生算是完整了吧。好吧，不完整也没关系，毕竟那么小的时候的发生事，哪个孩子会记得。既然不记得，就不会在意。
“孩子，我们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这次我来，不是想请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能跟我们回去，让我们好好弥补你，好吗？。”赵衔舟知道这些话有多么苍白无力，可今日他面对着云棠，心里的千言万语都似乎没那么重要了，这些话简单直白，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听完话，云棠站起来渡了几步，在房门前站定，一只手扶了扶把手上，微微偏过头，语气平淡，说：“第一，我在这里并没有受苦;第二，我想在此之前我们是不认识的，所以我们之间谈不上原不原谅；第三，我家在这里，我哪也不去；最后——”云棠转动了门把手，门稍稍松动，她对上他的眼睛，说：谢谢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些。”说完就要开门出去。
“孩子，等等——”赵衔舟快速站起来，手小幅度的扬起，叫住云棠。“孩子，我知道如今无论我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以为不奢求你能认我们，我就一个请求，跟我回S市一趟，那里有你亲生的母亲和哥哥，去见见他们好吗？”
云棠犹豫地看着他，似乎在纠结什么，片刻后离开了，什么也回答。
两人出来时，外面三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皆禁声不言。
“那、那我们先走了。”赵衔舟朝吴云霞和云菲稍稍颔首，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打扰了。”
“云棠，我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一下，我暂时就在W市。你想好了可以联系我。”赵衔舟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想到昨天晚上，在妻子面前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在看看自己此刻模样，不觉有点好笑，无奈的摇摇头。
不动还好，这一动就与坐在旁边，陪同自己来的周遇珵对上眼。对方看着他，一副懂他的表情，着实让他有点尴尬。
云棠想要是自己再请一次假，老板估计就要给她结清工资赶人了。她非常纳闷，最近家里为啥就总有事发生，大事小事，不得安宁。昨天晚上姐姐和妈妈又吵架了，起因不过是芝麻点的大事，收场是两人是吵的精疲力竭。
吵架在她家是常事。这个家像是被诅咒了般，云棠和妈妈之间、云棠和姐姐之间、姐姐和妈妈之间都有着理不清的矛盾，吵架起始不过都是为了不值一提的小时，到最后都以不知如何收场而收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总是习惯将我们最坏的情绪发泄到我们最爱的人身上。这在她家成了定律。她们是爱着彼此的，但就是因为爱，让她们希望对方能过懂自己，那些愤懑、那些委屈、那些怒气也只有向着对方发泄出来才有效。
今日她压着心里的积郁来上班，结果还没在厂里待足三个小时，妈妈又一通电话打来，让她请假回家。现在是这家厂的旺季，可以说一个星期前老板召自己来打工有多么爽快，现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就有多么狠毒。
进门看见周遇珵那一刻，云棠只觉自己胸腔里的怒火腾腾烧起，这人到底要干什么，家里的事情已经够烦心的了，他又来填什么乱！今日的情简直和前天一模一样。正是因此，云棠很快就注意到多出来的人。
看到赵衔舟，云棠数不清自己心里产生了多少种情绪，但她知道惊讶绝对是占主导的。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来自血缘的力量。太像了，她和这个男人太像了，说不出来哪里像，就是从相貌到气质都像极了。你若说像，又找不出哪里像；你若说不像，细细看来又处处像。
那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就是坐在那里也知道他定然是高高瘦瘦的，脸上细微的皱纹告诉我们他平日定然是个爱笑的人。他全身上下最显眼的还是头发，灰白灰白的，是不符合年龄的老态。
从云棠进门开始，赵衔舟就目光就一直钉在她身上。见她走进来忙站起来，踯躅着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抑制住心里的激动，问：“你——是云棠？”
云棠点点头，说：“是。”
赵衔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生意场上练来的那一套此刻却发挥不出来，说：“我，我是你父亲——亲生父亲。”语气迫切而温柔的，生怕惊着她。
云棠还是点点头，一个音节都懒得发了。
见她这般模样，赵衔舟如已预料，轻声叹了口气，说：“云棠，我们可以谈谈吗，就我们两个。”
云棠收到他期冀的目光，望向姐姐。云菲立刻领会到她的意思，说：“去你房间说吧。”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像赵衔舟还未到半百之年，身体健康，却有一头不符年龄的头发；就像他平生最想有一个女儿，却把自己的女儿弄丢了。
赵衔舟是做服装生意的，现在正是他生意地鼎盛时期，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制造厂。
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步步打拼来的。他是高中文凭。出来后，跟着一位师傅学了做鞋的手艺。他能苦，脑子又聪明，学东西非常快，没两年就学成了手艺，出来单独干了。可这鞋匠的活他是越干越憋屈，觉得没出息，没有上升的机会。
没两年就肯干了，非要跑去做生意。当然，他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借着自己做鞋的手艺和经历到处找门路。最开始，没有多少钱，只能开得起一间小作坊，做的是贴牌生意。那时候高中毕业的算是高文凭了，他拿着高中生的身份要跟别人学什么别人都愿意交。加上他这人情商高，能混的开。没多久就走上了道。生意渐渐多了起来，小作坊也变成了工厂。然后衣锦还乡，春风得意时跟自己的青梅竹马，也就是李寒菡结了婚。
说是青梅竹马，李寒菡的家境却比赵衔舟家好的太多，不过是家里有些渊源才走得近。高中毕业后，赵衔舟在外闯荡时李寒菡正在上了大学。结婚次年，赵澈出生了。李寒菡是个厉害的女人，两人结婚后，李寒菡就帮着赵衔舟管理工厂。赵澈出生后，她是工作家庭两不误，丈夫、孩子和工厂都被她料理的妥妥帖帖。他们的生活是再美满的不过的了。
奈何好景不长。工厂开了四五年，还是出现了问题。那是正处于改革初期，赵衔舟凭借他敏锐地嗅觉，跟上了改革的浪潮。可这道浪潮的来的大，变数太多，你可以顺浪而起，浪也可一掌将你拍死。赵衔舟就是典型的例子，他抓住了时机，但没有紧紧抓住，最终落下了脚步。仅仅在一年见，工厂的接到的单子越来越少，利润也越来越少，最后就是入不敷出，还欠了一屁股债。
不知是福是祸，同年，李寒菡怀孕了。怀孕是预料之中的，赵衔舟一直想要个女儿，他们早有准备。可李寒菡觉得它来的太不是时候。二胎的孕期反应太大，严重时生活都不能自理，更别说去管理工厂。李寒菡本不想要，赵衔舟不肯。赵衔舟这个人自负的很，鱼和熊掌他想要，便都要。他觉得自己能够很好的经营自己的家庭和事业，那无论什么坎坷、无论什么困难他都不会看在眼里。
现在想来，那时真的是太过轻狂。李寒菡怀胎十月期间，他基本不在家，一是要躲债，一是要找出路。直到孩子出生才赶回来一次，也没呆几天又走了。等赵衔舟再回来时，孩子已经被送走一个月了。
那次回来，着实狼狈，当时若不是真的想老婆孩子了，他是不会轻易回来。晚上天彻底黑了，他才敢进家门。原本以为屋内定然是一片温馨。昏黄的灯光下，女儿哭声，小涵的哄声，儿子肯定又躲在一边玩自己的玩具。
没有，什么都没有。黑暗将起居室吞没，寂静将世界淹没。赵衔舟寻着主卧微弱的光亮走去。
“怎么坐地上了？”进了主卧，赵衔舟见李寒菡抱膝坐地，赶忙将她抱起来。
李寒菡显然没预料赵衔舟会这个时候回来，呆呆的问道：“回来了”
赵衔舟以为她是惊喜自己回来，还没缓过来。将她抱进怀里，一手扶着她的后脑，温声说道：“想你和孩子了，回来看看。”发觉室内没有婴儿的声响，问道：“宝宝呢？在婴儿室，还是在小澈那儿。我去看看”
李寒菡拉住赵衔舟松开的手，看着他，两行清泪瞬间落下，说：“别去了，她不在，她被我送走了。”
赵衔舟似乎觉得不可思议，木讷的问道：“送哪去了？”
“B市的一个农村，我把她方在路边的草堆里就走了。”
赵衔舟探究似的看着她，“我去找回来。”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没问缘由，没有责备。他去了B市，沿着周边的村子一个一个的找，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你妈妈也是没有办法，家里负债累累，觉得你跟着我们也是受罪。”赵衔舟知道这些事云棠有理由知道，但他还是没有完全说出真相，真假参半。
云棠想，这是故事的另一半，至此她的人生算是完整了吧。好吧，不完整也没关系，毕竟那么小的时候的发生事，哪个孩子会记得。既然不记得，就不会在意。
“孩子，我们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这次我来，不是想请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能跟我们回去，让我们好好弥补你，好吗？。”赵衔舟知道这些话有多么苍白无力，可今日他面对着云棠，心里的千言万语都似乎没那么重要了，这些话简单直白，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听完话，云棠站起来渡了几步，在房门前站定，一只手扶了扶把手上，微微偏过头，语气平淡，说：“第一，我在这里并没有受苦;第二，我想在此之前我们是不认识的，所以我们之间谈不上原不原谅；第三，我家在这里，我哪也不去；最后——”云棠转动了门把手，门稍稍松动，她对上他的眼睛，说：谢谢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些。”说完就要开门出去。
“孩子，等等——”赵衔舟快速站起来，手小幅度的扬起，叫住云棠。“孩子，我知道如今无论我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以为不奢求你能认我们，我就一个请求，跟我回S市一趟，那里有你亲生的母亲和哥哥，去见见他们好吗？”
云棠犹豫地看着他，似乎在纠结什么，片刻后离开了，什么也回答。
两人出来时，外面三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皆禁声不言。
“那、那我们先走了。”赵衔舟朝吴云霞和云菲稍稍颔首，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打扰了。”
“云棠，我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一下，我暂时就在W市。你想好了可以联系我。”赵衔舟还想做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