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祠堂里的梵香阵阵,俞心语昏昏欲睡,叶松皓却精神得很。

    在他偏过头去之后,俞心语没再调侃他,反而安静了下来,叶松皓知道,她是在让他自己思考。

    叶松皓心底有些甜蜜,又有些羞恼。

    感觉在俞心语面前,他就像一个赤裸裸的新生儿,没有任何遮挡。

    既因为她了解自己而心神荡漾,又因为她过于了解而无所适从。

    他坐在蒲团上,看着旁边歪倒在几个蒲团上的俞心语,她缩着身子,睡得像只小猫,叶松皓想了想,解了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

    从小到大跪在这个祠堂的次数不少,除去连累俞心语那次,这是头一次有人陪,他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甚至想让时间过得慢一点。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还没等他享受够这种安逸,何宛雁便带着人过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

    “小鱼儿,醒醒。”何宛雁推开门,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的俞心语,她双颊粉红,看起来睡得正香。

    何宛雁看到俞心语身上的深蓝色披风,颇有些赞许地看了叶松皓一眼。

    她这儿子也会心疼人了,当初娶小鱼儿,看来是她做过的最对的决定。

    叶松皓被他娘怪异地看了一眼,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竖,他打了个寒颤。

    俞心语睁开惺忪的睡眼,意识到眼前人是何宛雁,忙爬起来跪好,跟何宛雁解释。

    “干娘,我就是太困了,睡着了。”

    何宛雁拉着她的手,笑道,“娘知道,娘过来,只是想说,你不用跪。”

    俞心语摇摇头,“干娘,是我拉着他去的,他没通知府里,主要还是在我。”

    “你拉着他去的?”何宛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我还以为是他非要跟着你去呢。”

    俞心语顿了顿,面不改色道,“是我硬拉着他一起去的,我一个姑娘家,出远门也不安全,带着他,安全些。”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是你们小夫妻的情趣,我们做长辈的倒是不好插手了。”

    “咳咳咳咳。”叶松皓突然咳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何宛雁笑意更盛。

    俞心语也转头看他。

    叶松皓眼神躲闪,“被......口水呛住了。”

    “......”俞心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何宛雁倒是转过头来继续看着俞心语,“既然是你硬拉着他去的,那就别跪了,他爹那边,我去说几句。”

    叶松皓:......

    我爹那时候骂我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的何宛雁一直附和,好像生怕他跪得不够久,膝盖不够用似的。

    叶松皓撇了撇嘴,没动,突然衣角被人拉了拉,他顺着看过去,俞心语食指和中指并拢,往上勾了勾,在给他打手势。

    “谢谢娘。”叶松皓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去拉俞心语。

    俞心语腿酸,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也朝何宛雁笑了笑,“谢谢干娘。”

    “不用谢我,我也觉得这罚得有点太重了,主要是他爹那,最近京中形势紧张,他一个大男人突然就不见了,可吓坏他爹了。”

    “爱之深责之切,一时间火大,也没办法。”

    这话听着像是在跟俞心语解释,实则是说给叶松皓听。

    父子两的关系,因为叶松皓那段时间的上进和认真,才刚有好转,现在闹这么一通,又成了原样。

    对于何宛雁自己来说,也不知道如何跟叶松皓沟通,但是她知道她这儿子,听小鱼儿的。

    所以叶武在要罚叶松皓的时候,原本只打算让他跪一天,但是何宛雁添油加醋地,硬是加到了三天。

    她不知道俞心语会回来,只想着到时候去送信,还要点时间,所以只能让叶松皓跪久一点。

    听下人说,这两孩子已经圆房了,那她只能添添火,等着抱孙子。

    叶松皓站在一旁,没吭声,俞心语看着他又有点犯倔的趋势,心下叹了口气,独断专行的老子,和叛逆嘴硬的儿子,确实让人头痛。

    俞心语想了想,现在账本也拿回来了,爹爹说成事也快了,干脆趁这个机会,跟干爹干娘说清楚。

    “要不我去跟干爹解释罢。”俞心语平静道。

    她其实知道何宛雁似有若无地在撮合他们二人,但是都撮合了这么多年,她自己也试过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还不如早点说清楚。

    听俞心语这话,叶松皓倒是心莫名慌了慌,他不想让她去。

    可是俞心语眼神坚定,似乎是真的有话要说,没顾上叶松皓眼里的抗拒,何宛雁点了点头。

    *

    叶松皓焦躁地在房里踱步,俞心语这都去了半个时辰,有什么话好说的,说这么久。

    他说不上心底什么感觉,有点不安,又有点彷徨。

    他大概能猜到俞心语会怎么说,他有些羞耻,但觉得其实跟父母好好沟通也是好的,只不过若是换成他去说,估计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但又觉得她不止会说那些,顾不上心思会在父母面前被揭露的羞耻,他只觉得有什么要离他远去。

    “嘎吱。”门被推开,俞心语进来了。

    叶松皓转身看她,她神情正常,但是看得他愈发心慌。

    “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俞心语摊摊手,“没告你的状,说的全是好话。”

    “真的?”

    “真的。”俞心语怒了努嘴,“不信的话,你自己去问。”

    “我才不去。”叶松皓拒绝道。

    “不能不去。”俞心语推他,“干爹干娘等着你。”

    叶松皓被她推着往外走,尽管他不想动,可是俞心语力气太大,他被推着进了主院,见叶武和何宛雁往他这边看,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每走一步,心里不安的预感就越强。

    僵着身子走到叶武和何宛雁面前,叶松皓尴尬地开口,唤了声爹娘。

    叶武神情倒是平静,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他坐。

    何宛雁则是一脸愧疚。

    叶松皓听话地坐下,三人一时都没开口。

    半晌之后,叶武说话了,“松哥儿,我跟你道歉。”

    叶松皓鼻子一酸,偏过头去,没吭声。

    “这些年里,因为你小时候的不懂事,总是对你有偏见,导致爹说话做事的时候,有时候太过偏激,这点,爹给你道歉。”

    叶松皓喉结上下滚动,轻轻“嗯”了一声。

    “松哥儿,娘也给你道歉。”何宛雁绞着帕子,“那时候送你去本家,不是不要你,属实是你那时候太闹腾了,你大哥又在开蒙,离不了京,所以......”

    说起这个,其实叶松皓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心里的想法,他看着他行李被打包的时候,其实在想,如果不听话的后果就是被送走,那他肯定好好听话。

    不过现在说起来,也不重要了。

    “没关系。”叶松皓声音微紧,“都过去了。”

    我已经长大了,身边有了个很好的人,那个人鼓励我,陪着我,让我觉得以前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嗯。”叶武点点头,“以后爹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跟爹说,我也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对。”何宛雁附和,“咱还是好好的一家人。”

    叶松皓觉得自己父母想得太严重了,他倒是也没有那么矫情,可能彼此之间有隔阂是真,但是他们是生他养他的父母,这也是真。

    “爹,娘,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叶松皓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幻想里的他应该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但是现在的他无比轻松,“说开了就好,那些事都过去了,我希望您们能多听听我的想法,我也多理解理解你们,行吗?”

    “好。”叶武欣慰地笑了笑。

    “好呀,好”何宛雁拍手叫好,喜极而泣。

    她和叶武两个人,其实从未想过,看上去叛逆不懂事的二儿子,其实心思敏感又细腻,若不是俞心语今日的提醒,两人还意识不到这些年来对他的忽略有多么严重。

    其实并不是不爱他,只是从心底来说不自觉地偏向听话懂事的孩子,把他的不听话归咎成性格使然,所幸有俞心语这个传话筒,才不至于父子离心。

    想起小鱼儿,何宛雁心里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她喜欢得不得了,怎么她这儿子,就是不开窍。

    三人呆坐了一会,一时无话,叶松皓惦念着院子里的俞心语,刚起身跟爹娘行了个礼,想要先行离开,还没转身,便被何宛雁叫住。

    “松哥儿。”

    “嗯?”叶松皓回头。

    “你有没有想要的,娘给你买。”

    叶松皓摇摇头,“娘,暂时没有。”

    “那娘多给你拨些银子,你给小鱼儿买。”

    “行。”叶松皓点点头,确实靠他那点俸禄,想给俞心语买根簪子都够呛。

    “小鱼儿就算再怎么同你打闹,她也是个女娃娃,你平时多哄着些,就算你不喜欢她,娘也不想你同她和离。”

    叶松皓顿住了,心直直地往下坠。

    “和离?”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于何处,原来俞心语什么都跟他爹娘说了。

    她一点关系都不想跟他沾上,她不喜欢他。

    “对,俞家姑娘说你已经跟她说好了,等到新帝即位,就和离。”叶武语重心长地道,“虽说爹娘不该插手你们小夫妻的感情,但是为父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俞家姑娘是个好的,你可能现在意识不到,只觉得她烦,但是要是真和离了,说不定会后悔一辈子。”

    “我没觉得她烦。”叶松皓辩解道,到底是谁说他觉得她烦的。

    他迈开腿,想往院子走,可是刚出主院门口,他又退了回来。

    “爹,娘,我不想同她和离。”

    他声音似乎有些无助,“我喜欢她,我不想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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