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眷眼见形势不对,一时间噤若寒蝉。

    “按规矩,无论如何你都该唤她一声皇姐。”栾玉微微抿嘴。

    栾辛用手绞着裙裾,死死咬住下唇。

    筵席中哄闹嬉笑时有发生,栾辛的声音不大,席间奏乐一直未断,除了周围一众女眷外,旁人无法得知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薛君柔注意到了这边。

    旁边有女眷低声为她解释了一番。

    薛君柔不禁恍然,“竟是如此。”

    “五皇女昔日所为,薛女郎听着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一袭烟蓝色绮罗衣梳着芙蓉髻的贵女一脸稀奇。

    薛君柔不置可否地扬起唇角,“宋郎君姿容既好,才情亦佳。哪家女郎不曾倾慕于他?”

    身着锦衣的贵女断没料到她会如此作答,不由得一怔。

    “辛妹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栾宁斟酌再三后言道。

    既然牵扯到了宋砚,她免不了要硬着头皮解释一番。否则不出一日这群长舌妇就会把话传到前朝,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难说清了。

    “少时我曾与宋大人有幸共读,宋大人年纪轻轻,便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志。夫子对他褒奖有加,不像我总是挨余夫子的训斥。夫子常说我愚笨而不好学,日后难堪大任。”栾宁笑的坦然,丝毫没有露怯。

    “不知六皇妹可还记得,余夫子有次布置的课业中有句“生如芥子,心藏须弥。”我实在不知何意,权衡之下,免不了要向宋大人请教一二。”

    “宋大人对我说,此为偈语,原话是“生如芥子有须弥,心似微尘藏大干。”意指即便是出身卑微的人也不能甘于眼前的苟且,要心中装着一片瀚海,追逐万丈苍穹与灼目烈阳。”

    “我以此作答论,竟得了夫子夸赞,不知高兴了多少天。即便是今日也还记得当初的情景。”

    栾玉闻言抬眼凝了她一眼,神情淡淡。

    栾宁敛去笑意,径直略过她的目光,对着栾辛的脸庞一字一句道,“我倾慕宋大人的才情,可也仅限于此。你口口声声说我曾做过一些上不来台面的事,若能一一赘述,让我这个当事人借此机会听一听辩一辩,日后若想求证也能少走一些弯路。你说是不是?”

    栾辛捏着帕子,瞪着她不说话。

    栾宁瞧着脸色青白的栾辛,心中不禁冷笑连连。

    当真是以为她是遇事怕事的软脚虾?

    “至于这身桃色衣裙原是六皇妹所有,她瞧见我喜欢,便命绣娘另制了一件送给我做生辰贺礼。我平日里的宫裙到底素了些,这衣裙做工精致,裙裾边的蕊蝶娇花栩栩如生,如今这场合,恰好可以穿出来撑撑场面。”栾宁边说边朝栾玉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

    昔日之事突然被搬上明面上来,栾玉神色变得凝重,“辛儿,五姐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你贵为皇女,平日里娇纵任性也就罢了,如此竟学会了在人前搬弄是非。贵嫔娘娘若是知道了,定要念你的不是。”

    “还不快向五姐姐道歉。”栾玉温声劝她。

    栾辛本来脸色就差极了,一听这话更是咬牙死撑着不说话。

    立在一旁的应夏心生惶恐,急忙跪了下去。

    “此事是我家主子不对,奴婢代主子向六……五皇女道歉,还望五皇女海涵。”说罢,直直地朝栾宁的位置磕了下去。

    栾玉面色稍霁,默默观察着栾宁的反应。

    栾宁漠然地盯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应夏,半天没有言语。

    呵,平白无故给了她好一顿气受,如今给个台阶她便要下吗?

    别人笑得,她却笑不得,天底下竟有这样的道理。

    她先前为了明哲保身,对人对事处处忍让,到底是窝囊了些。

    栾宁越想越郁闷。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众女眷纷纷低着头。

    “五皇女。”

    这时,薛君柔提着裙裾款款走来。

    栾宁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她。

    薛君柔温婉隽秀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赧然,“上次……那件衣物是否还在五皇女手中?”

    栾宁点点头。

    “若是可以,劳烦五皇女将此衣服归还于君柔。”薛君柔朝她莞尔一笑。

    栾宁脑中混沌了几秒,讷讷开口,“我先前已让……”

    她停顿了一下,凝视着薛君柔笑而不语的模样,试探性的问,“薛姑娘可要同我走一趟?”

    “自然。”

    濯光殿外微风习习,吹动走廊外草木婆娑作响。

    额发轻抚着她的脸,栾宁眨了眨眼,抬起手稍微拨开了一些,眼神中带着一抹清澈的迷惘。

    她漫无目的地走过长廊,恍然想起薛君柔的一番话来。

    栾宁朝殿内看了一眼,随后面上露出一丝得体的笑,“薛姑娘此举……”

    “五皇女不必多虑,我只觉得殿内闷得厉害,于是便想借着这个由头出来走走。皇女切莫见怪。”薛君柔腼腆一笑,语气中半是坦诚半是羞愧。

    栾宁弯了弯眸,心中已是了然。

    照刚才那局面僵持下去,到最后谁也占不了便宜,平白让人看了王室的笑话,实非她的本意。如今难得有人帮她脱了困,她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

    栾宁笑着摇摇头,随即话锋一转,“薛姑娘见过我的小侍女了?”

    “嗯,想来这会儿她应该在殿外其他处。”薛君柔掩面轻笑。

    薛君柔瞧着她的神情,一下子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五皇女可是要去寻她?”

    栾宁点点头,算是默认。

    她还有些话要问她呢,先前让她回去原本是想试探惊雀的反应。毕竟她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她。

    “五皇女莫要急着寻她了。”薛君柔突然想到了什么。

    “为何?”栾宁面上闪过一丝困惑。

    “我看她送了衣服后就走了,行色匆匆的,兴许是还有一些别的事。”

    栾宁嘴角抽动了一下,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呃,对,我的确吩咐了她一些事,瞧我这记性……”

    她厚着脸皮干笑了几声。

    “听说濯光殿外有一方新池,池中有从泉州进献来的锦鲤,模样很是喜人,皇女可愿去看一看?”薛君柔盛情邀约。

    “好啊,我早想去看看了。”栾宁一脸欣喜,全然一副小女郎的娇俏之姿。

    心中却忍不住连连吐槽。

    天知道那鱼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

    “五皇女若是愿意,唤我一声君柔就好。”薛君柔低头垂眸,一颦一笑皆是温婉隽永,那发髻上的绿梅镶玉垂珠发簪在阳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摇曳生辉。

    濯光殿内,一曲绿腰舞已然谢幕。

    相里洵双眼微眯,单手撑着头慵懒的歪坐在桌案前,过了几秒,周遭的说话声传音入耳,他又费力掀起眼皮,一双桃花眼带着一丝迷蒙的醉意。

    他伸出苍白的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金瓯永固杯的杯壁,酒盏是满的。

    方才那小宫娥见他一饮而尽,又给他添上了一杯。

    他双眸微敛,眼底却是幽深一片,里头藏着刺骨的冷冽与冰霜。

    当真是不死心……

    宋砚抬头望了眼立在一旁待命的小宫娥,转头对相里洵道:“福酒虽是御赐的好物,但是吃多了凉血,质子殿下还是切勿贪杯为好。”

    “多谢子石兄好意,我……知晓了。”相里洵声音低哑,却异常好听。

    说罢,喝下半杯酒,举起酒盏朝一旁的宫娥示意。

    那名小宫娥端着金镶青玉壶踱步上前,侧跪在桌案前,俯身正欲倒酒。

    “你入宫多久了?”宋砚盯着她瞧了会儿,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身着绢衣的小宫娥听完愣了愣,好半天才颤声道,“回大人的话,奴婢入宫已有三年。”

    “三年?我之前为何从未在濯光殿见过你?”宋砚沉吟良久。

    “奴婢原先是在乐坊当值,数日前总管抽调各宫人手,奴婢这才被派来濯光殿。”小宫娥的身子很明显的哆嗦了一下。

    “方才见你倒酒的姿势不对,这才多问了一句,你莫怕。”宋砚绽开一抹和善的笑。

    “若是来自乐坊,倒也说得过去。好了,你退下吧。”

    “是。”小宫娥怯生生的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相里洵看了看离去的身影,又注视着手中的半杯酒水,笑着摇了摇头,仰头饮尽。

    “质子殿下……”宋砚脸色微变。

    濯光殿外的青石路上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极轻。

    “听说徐家一品阁成了今年的新贡商,这次盛宴娘娘也请了徐家女郎。”

    “真的吗?这徐家女郎究竟长什么样?”

    “我也不知,徐家女郎在今周城的名气大着呢,咱们这些长得深宫的,哪能轻易见着?若是可以……”

    “你们可在殿内见着三皇子了?”有一名身量颇丰的圆脸小宫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迷茫的对视了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为何这么问?”一位端着果盘的宫娥忍不住开了口。

    “听花枝姐姐说,三皇子去了御花园,身后还跟着一位女郎,看打扮像是从……”那圆脸小宫娥话还未说完就被旁人的一个手肘给撞了回去。

    “奴婢拜见五皇女。”

    圆脸的宫娥愣了愣神,也随着福了福身。

    “……见过皇女。”

    栾宁点了点头,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动起来,“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奴婢们方才闹着玩呢,不曾说过什么。”端着果盘的宫娥急急辩驳。

    栾宁挑了挑眉,在人前摆出一副将怒未怒的模样。

    “今日是王后娘娘设宴,误了时辰总归是不好。”薛君柔暗自扯了扯她的衣袖。

    “薛姑娘说的在理,那你们走吧。”栾宁佯装大度的挥挥手。

    “是。”

    栾宁回头瞧了几眼匆匆离去的一群人,心中有了另一番计较。

    “还望五皇女见谅,眼下不比宫外,有些话是我这个外人不便听的。”薛君柔的眼底满含歉疚。

    “君柔姑娘说的没错,是我做法欠妥了。”栾宁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王后娘娘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她不知道,不过,祈清宫那位确是会知道的。毕竟颖妃的耳目向来是名不虚传的。

    二人行至一处风亭水榭,远远瞧见陆俞生伫立在新池边。

    一身回字纹锦连珠的湖水绿圆领袍,臂绑银甲束袖,腰系蹀躞带。远远望去,就恰似翠玉雕的塑像,真真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公子哥。

    他的手不知拿着什么,只潇洒地往前一抛,衣袍飘风间,有一股爽朗率性的洒脱之感。

    薛君柔弯了弯眸,脸上见了笑容。

    “真是不巧,竟然在这儿遇见了。”

    “是啊。”

    “不过陆小将军在这儿做什么?”栾宁疑惑。

    “应该是在给鱼儿施食。”薛君柔眸间闪烁晶莹。

    看着怎么不太像……

    “陆小将军。”栾宁决心上前一探究竟。

    陆俞生闻声回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又把视线落到一旁的薛君柔身上。

    “微臣参见五皇女。”

    逆光之下,栾宁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小将军怎么没同皇兄在一块儿?”栾宁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三皇子还有些事要办,故让臣在此等候。”

    “哦,那这位薛姑娘你可认识?”栾宁脸上漾起了一对梨涡。

    陆俞生薄唇微抿,“我与薛姑娘是故交,自幼相识。”

    原来如此。

    “五皇女怎么来此?”

    “我同君柔姑娘相约来新池看锦鲤,听说泉州进献的红鲤很是漂亮。”栾宁拉着薛君柔的衣袖,眼中晶莹闪烁。

    “阿……陆将军可是来喂鱼儿?”薛君柔的脸颊有些微微的发红。

    陆俞生一时怔住,随后在面前两位少女殷切的目光下,默默将手掌摊开。

    “……”

    “……”

    栾宁瞅着他手中的小石子,由衷的赞叹道。

    “陆小将军真是好雅兴。”

    岸边的锦鲤都被陆俞生闹出的动静吓跑了,一时之间再难看到。

    栾宁索性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独留二人在此叙旧。

    濯光殿内。

    相里洵羽睫低垂,长发如墨般散落在衣襟前,身形不稳,俨然一副吃醉了酒的模样。远远望去,更生了一股羸弱之美。

    这副风神秀异的病弱模样,任哪个女郎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猿意马。落到旁人眼中,怕是会疑心是哪位谪仙在世,竟生得如此乱人心曲。

    “质子殿下可是醉了?”宋砚眉心若蹙。

    “许是如此。”相里洵捂着额头闷声答道。

    “来人,扶质子殿下去别处醒醒酒。”宋砚喊来一名内侍。

    “殿下请随奴才来吧。”一位身量颇高的瘦脸侍从来到了他身边。

    相里洵瞧了他一眼,默然应许。

    路上,相里洵身上的酒味借着风散去了不少,头却昏沉得很。

    “小贾公公。”身后有宫女匆匆喊道。

    贾公公停住脚步,那宫女顾忌着他的身份,只将人拉到一旁,嘀嘀咕咕说了些话。

    贾公公听完脸上显出几分慌张,向那宫女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殿下,不如让奴婢扶您去偏殿休息吧。”

    ————

    栾宁走在微风中,突觉廊上的宫人渐欲少了。

    她停下脚步拢了拢衣襟,到底是走累了。

    她刚想折回去,却见一抹金黄色的身影,歘的一下从宫墙上一跃而下。

    栾宁揉了揉眼睛,心中犹疑不定。

    她举目望了望,到底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金不换?”栾宁试探性的小声唤道。

    全无应答。

    “是你吗?”她不死心又喊了一声。

    小猫十分配合的喵呜了一声。

    栾宁神色有些慌张。

    因着王后凌氏怕猫,宫中鲜少有人饲猫,若是被人发现只怕……

    “乖,快过来。”栾宁耐着性子诱哄道。

    可惜金不换身量轻巧,轻易是捉不到的。左追右堵之下,金不换仍旧窜得飞快,栾宁愣是追了它一路。

    “让我抓到你就完蛋了。”话里话外全是威胁。

    闻言,碧绿的眼睛罕见地扫了她一眼,仿佛是在无情的嘲讽。随后如浮光掠影般跃进了一扇半掩的窗子。

    栾宁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气息已然不稳,“还跑?”

    谁知金不换溜进了一处殿门,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栾宁脸上阴沉似水,一跺脚也跟了进去。

    就在金不换快要钻进床榻的一瞬,栾宁眼明手快的揪住了它后脖颈的那团肉。

    “跑啊,叫你跑!”栾宁恶狠狠的戳着它毛茸茸的圆脑袋,“回去就把你关起来!”

    金不换耷拉着耳朵低声向她控诉,栾宁怒瞪了它一眼,决定充耳不闻。

    她轻轻掸去金不换背上的尘土,反身将它按进自己怀里。

    眼下须得将它带离此处,稍后安置妥当才行。

    栾宁正要推门离去,却听见门外传来人声。

    “前面便是了,殿下请随奴婢来。”

章节目录

亡国后我咸鱼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端午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端午锦并收藏亡国后我咸鱼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