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羽算了算,从山坡底的臭水沟里爬起来,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她很懊恼,怎么就不小心把脑袋给摔坏,失去记忆了呢?

    就连自己的名字还是翻出里衣口袋上绣的字才想起来的。

    但还好,她还认得些草药,能换点银子解决温饱问题。

    鸣羽起初觉得自己应该是附近哪家医馆的姑娘,但跑了几个镇子都没人认识她。

    后来打跑几个耍流氓的无赖,发现了自己会些拳脚,咦,说不定是哪家武馆的徒弟呢?

    但好像也没人认识她。

    已经三个月了,鸣羽从犄角旮旯跑到了京城,都没发现有哪家丢了姑娘。

    但这里是京城,消息应该会更灵通些吧。

    鸣羽背着草药篮子,跟着乞丐队伍一路混进京城,想着找家医馆换些银子,

    好死不死,鸣羽随便找的医馆,里边的坐诊郎中居然是那日和她争血灵芝的少年。

    鸣羽当时被钱迷晕了头,一拳给人放倒在地,拔腿就跑。

    那血灵芝现在还静静地躺在她的破竹篮里。

    很明显坐诊郎中也认出她了,“唉!你......”

    鸣羽转身想跑,被人揪住衣领。

    “把血灵芝交出来。”

    “凭什么,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是我先挖出来的!”

    “阿宗,不要和病人吵架。”郎中的师父翁老柱着拐杖从里间走出来。

    “师父,她是那日抢走我血灵芝的那个坏人!她上次打我那拳还疼着呢。”

    “打人是我不对,可这血灵芝分明是我的。”

    “好好,那姑娘来医馆可是要卖草药?那血灵芝,姑娘开个价吧。”

    “对,我是来卖草药。但血灵芝,不卖。”

    “你!我师父买血灵芝是要治病救人的,救的还是贵人!你留着做什么。”

    鸣羽听说这京城里有个明月阁,专收奇珍异宝。

    在那儿,只要带来的东西够稀奇,你就能换来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血灵芝百年才结一株,且相传它药效惊奇,算得上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鸣羽打算用它换自己的消息。

    翁老听后沉吟片刻,开口道,“姑娘,你拿这血灵芝到明月阁只会是暴殄天物,眼下救人要紧啊。我看你也懂些药理,医者父母心,你也不想看到一条人命白白死去吧。”

    郎中见鸣羽犹豫,立马趁热打铁,接过她的药篮子,“对啊,就算你找到自己的消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你眼下的问题是失忆之症,我师父可是江湖人称妙手仁医,多少达官贵人找我师父看病,忙都忙不过来,你的病包在我师父身上。”

    翁老觉得自己这徒弟也太会忽悠人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话,“对、对,你先留下来,我会想办法医好你的。”

    鸣羽觉得有道理,确实救人要紧,便交出血灵芝,在医馆住下。

    她一度对翁老的医术深信不疑,过了很久才渐渐缓过劲来。

    哪有什么妙手仁医,什么达官贵人,都是骗她的,来找翁老看病最大的官就是宫门口的侍卫。

    至于血灵芝也确实用出去了,但鸣羽的病一直没有起色。

    一年了,鸣羽没有找到家人,倒是与翁老和郎中处成了家人。

    “小羽你怎么还不出门,太阳都晒屁股了,快去城东找高婆婆收蒲公英。”

    “哦,来了。”

    鸣羽刚睡醒就被使唤着干活,早饭都没来得及没吃。

    等她收完蒲公英已经日上三杆该吃午饭了,回医馆的路上恰巧碰见茶馆搭了戏台子,听说是来自荆州的小戏班,唱的是《六月飞霜》。

    戏班简陋,但花旦生得美艳,来看戏的人可不少。

    鸣羽饿得前胸贴后背,决定去茶馆吃点东西歇歇脚。

    师父今日不出诊,晚点回去没关系的。

    戏正值高潮,花旦唱得动听,鸣羽却忽感呼吸短促,戏词声声句句如魔咒链锁般把她束缚,让人透不过气,她拎起药筐就走。

    还没走出茶馆,背后传来杯子落地破碎的声音打破唱戏的气氛,止住她的脚步。

    “唱得好!老子喜欢!跟我回府,赏你荣华富贵,哈哈哈哈哈。”

    鸣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王太尉的次子----王衙内在城西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

    王太尉大人家的嫡女年轻貌美,刚进宫就封了嫔位。亲姊正值盛宠,王衙内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日渐猖狂,现如今都敢当街强抢民女了。

    那登徒子晃荡着酒壶,拽起花旦就往茶馆外走,嚷嚷着要带她回府做妾。

    花旦被惊到花容失色,扯开尖锐的嗓子大叫救命,活像只被捕兽夹抓住的百灵鸟,叫声凄厉揪人心扉。

    可在场看戏的都是贫民老百姓,王衙内的身份地位摆在那,谁敢上前呈这一时英雄?

    偏偏还真有人敢挺身而出。

    “干什么!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几个书生着装的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把衙内和他两个侍从团团围住。

    衙内见状停住动作,“哼,你们是什么人,敢碍老子好事!给爷滚开。”衙内两个侍从凶狠恶煞地上前推攘着书生们。

    没想到那两个侍卫反被其中体壮的书生几招放倒在地上,群众发出赞赏的惊呼声,接着一个清秀书生走到衙内跟前。

    “动武是不对的,但我们一致认为必要时以暴制暴是最直接的解决方式。”

    说完“刷。”地一下展开纸扇,上面赫然四个大字《奉公守法》。

    少年意气风发,这一套下来看得众人热血沸腾。

    “哎呀,我想起来了,他们是翰林院的学生,我说这着装眼熟得很呐。”

    “这高大壮不正是武状元高猛嘛,那为首的俊俏郎君必定是凌之舟了。”

    “唉,你怎么就知道是他啊。”

    “他们一行人总是结伴同行的,况且凌之舟可是当朝新晋的科举状元郎啊,论样貌论才情都是顶个的。”

    “哇,上次状元游街人太多没看到,这下见到真人了。”

    凌之舟摇着他那把缎面扇,浑然不觉自己的少年意气吸引了众多欣赏的目光。

    “辛苦高兄,各位跟我把这纨绔子弟扭送官府可好?”

    “慢、慢着,”衙内也知道翰林的书生都是些贵族子弟,他的狐假虎威派不上用场,但他还不至于落到被扭送衙门的丢脸地步。

    “你们凭什么将我送到衙门啊。”

    衙内的无赖确实让这群君子大开眼界,立即有书生愤懑回言,“你当街强抢民女你说为什么把你扭送衙门啊。”

    衙内冷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契约,“大家看清楚了,这个戏班的班主已经把整个戏班卖给我了,”衙内拿着契约凑到凌之舟面前拍在他身上,阴鸷地盯着他,“你请看看吧,状元郎。”

    但凌之舟也只是收了纸扇,淡淡地看着衙内。

    “你太嚣张了,戏班主只是把戏班子卖给你,并没有说把花旦卖给你!”高个书生夺过契约细细研读后,抓住衙内的漏洞开始反击。

    经过一阵闹腾,衙内酒醒得七七八八便开始一贯的耍赖,“对啊,她没卖给我啊,我们是两情相悦不可以吗。”

    “我和这花旦可是两、情、相、悦。”衙内捏着花旦梨花带雨的俏脸,不屑地说。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大家看花旦这冤屈的样子哪里像是两情相悦啊。”

    衙内一把捞起花旦,不顾花旦的挣扎强行圈住她,“是不是两情相悦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衙内奸诈的嘴脸一览无余。

    凌之舟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众人只当他吃了瘪,只有书生们知道他正打着算盘准备来阴衙内呢。

    “是不是冤屈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衙内听见凌之舟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冷笑道,“呵,那状元郎觉得怎么才算冤屈呢?六月飞霜吗?可笑!不还是老子说了算?”

    说完还很嚣张地嘲讽,“哼,六月飞霜,要是现在大太阳的当真忽然下雪,老子立马跪地向她道歉,然后滚出这个茶馆如何?!”

    听到这话,一直站在人群后的鸣羽一下就笑出了声,背起药筐就往茶馆阁楼走。

    要雪不是?现在就给你下。

    人群的视线都关注在露天茶馆中央,自然没发现有位姑娘还有两位书生悄然退场,各自为这场闹剧准备了精彩的结尾。

    “怎么样啊大英雄们,你们到底能不能感动老天为你们飞霜啊。”花旦被衙内圈在怀里,人已经哭得快要撅过去了,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悲惨结局。

    书生们目眦欲裂,看着衙内欠揍的模样恨到牙痒痒。“那么就下回有缘再见了......”

    衙内刚要转身带走花旦,气血方刚的武状元冲上前一把拽住花旦的胳膊,瞪着衙内,“不行,你不能带走她。”

    花旦泪眼婆娑地看着武状元,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她的盖世英雄。

    衙内推了一把武状元,奈何推不动。

    “喂,你想干什么。”

    衙内的两个侍卫正要和武状元打起来,忽然有人高呼:“下雪了!下雪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茶馆内顿时沸腾起来。

    “是蒲公英!是蒲公英!”

    “怎么会有这么多蒲公英?!太神奇了!”

    凌之舟也愣住了,自己明明说用白纸的,京城哪里来这么多蒲公英,怎么会......

    众人都在低头捡蒲公英,只有凌之舟抬头往茶馆阁楼看去,正好和正在收拾药筐的鸣羽对视上了。

    糟糕!

    鸣羽立马转身从面向大街的窗口跳出去,翻身跃下茶馆。

    凌之舟见状也追了出去,可等到他追到窗口楼下时就只能捡到几株蒲公英了。

    虽然后续凌之舟派出去的书生友人带来大量白纸碎屑又惊艳了众人一把,被拖延住的衙内在群众的指责下也被赶来的官兵以扰乱秩序罪抓走了。

    但凌之舟还是兴趣缺缺。

    友人只当他为衙内这种纨绔子弟恨铁不成钢,纷纷劝他宽心,可凌之舟只是沉默地看着手中的蒲公英摇头。

    闹剧过后,众人一哄而散,茶馆又恢复平静的模样,只留下杂役收拾着烂摊子。

    此时在茶馆坐了一天的沈斯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普洱,转着玉笛意犹未尽地离开茶馆,“有趣,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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