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羽看见翰林二字心就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工部侍郎的独女今年二月刚及笄,她想要的及笄礼物就是同翰林学院的书生一般在学堂里读书。而翰林学院向来只收男学生,工部侍郎便打通学院上下让她女扮男装入翰林。”

    “整个过程很顺利,千金在书院也呆了一月有余,可不知为何最近忽然浑身起了红疹,因为有祁州瘟疫这个先例。保险起见,书院就把她隔离在书院一个偏僻的后院。现在侍郎需要找一个女医官进去医治她的病。”

    “所以就来找我?京城这么大,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女大夫吧。”鸣羽直觉这里面的水很深,不会就只是去救一个小姑娘这么简单。

    “翰林书院归属史部,她这次的红疹病引起了史部尚书的密切关注,虽照顾周到,但这正是麻烦所在。”

    “史部尚书是右相的人。很明显,能让我出手,工部侍郎就只能是左相的人。“

    要是被史部尚书知道工部侍郎行这欺君之事,这右相不得抓住这个把柄在朝堂上把左相锤到死。

    工部侍郎只能想办法偷偷往书院安插自己的人。

    “于是你就来找我?可是书院的医官大夫任命是要经过史部尚书盖章的吧?”

    沈斯明白她的意思是史部尚书不会任用工部侍郎推荐的人。

    “当然要让史部尚书觉得是他自己点名任用你的。你之前不是脱离队伍跑去医治泉水镇的乡民?人家还写了首诗歌颂你呢,而这首诗‘正好’被史部尚书知道了。”

    “以上是前提背景,我本可以不用告诉你这些,但是让你知道了也无妨,还能帮助你更好地完成你的任务。”

    “你要做的不仅是照顾工部侍郎的千金,翰林学院里有个书生是左相重点观测的对象,你需要监视他的日常举动。”

    鸣羽心中隐隐猜测,她似乎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就是史部尚书凌大人的儿子凌之舟。他的任命文书一直压在左相手里,最近右相似乎要有所行动了,若发现有风吹草动立即汇报给我。”

    沈斯思索一番,“正好可以利用你和他的交情去接近他。”

    又是算计!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做这种事?就凭你手里捏着我的身世?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从你这里知道,你别想用这个操控我。”

    鸣羽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挥拳向沈斯打去。

    沈斯放下玉笛,和她过起招来,鸣羽攻势密集,但都被沈斯一一躲过。

    最后沈斯抓住鸣羽的漏洞,使出擒拿手把她扣在桌子上。

    “我告诉你,现在你和我发脾气是没有用的,聘用你的是史部尚书,这个医官不管你是否愿意你都得去做。至于监视凌之舟,这是左相的意思,你自己懦弱逃避没关系,你好好想想身边人吧。”

    鸣羽一开始还奋力挣扎,一听到他用翁老和郎中威胁自己,她就不动了,瞬间红了眼眶。

    如果郎中和师父出了什么事,鸣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一切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鸣羽木着一张脸,眼泪止不住地掉。

    沈斯见她这样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那、那什么,我可能话说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但道理就、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鸣羽的眼睛好似没了生气,沈斯感觉她应该彻底恨上自己了。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够让自己放松下来的人,还是不得不变成这种恶劣的关系了,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

    沈斯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离开,不注意还差点被医馆前堂的门槛给绊倒。

    鸣羽第二天起个大早,为郎中和翁老做了最后一顿早餐,趁他们还熟睡踏上去翰林学院的路。

    郎中和翁老知道满月被翰林学院聘用都为她感到高兴,鸣羽怕要是在临别时控制不住自己流露出悲伤。

    没关系的,等书院放假她就能回到医馆了,那时葡萄应该长出来了吧,那她就给师父酿葡萄酒,用葡萄皮给郎中染好看的纸,还有和小芳一起做葡萄籽马蹄糕。

    太阳渐渐发热,扫清晨间的雾霾,也扫清鸣羽心头的乌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刚到书院就吃了闭门羹。

    “啊,你这么早啊,书院的监生还没上班呢。我也不好随便放你进来,你先在门口坐着吧。”看门的小兄弟打着哈欠,一副未睡醒的样子。

    鸣羽抱着包袱和医箱坐在书院门前的台阶上,看人流来来往往。

    等到街边早餐摊收了市换成菜摊,这监生大人才姗姗来迟。

    监生大人领了满月就往翰林的偏院奔,赶紧让鸣羽来看看这位千金。

    监生大人是知道千金的女儿身的,也因为有他帮着掩护,千金的身份才没有暴露。

    到千金的房门前监生大人出于避嫌没有进去,只给鸣羽开了门便匆匆离开。

    千金不愧是大家闺秀,病到昏昏沉沉都不忘基本礼仪。

    “你是什么人!你不要碰我!”千金抓起茶杯向满月扔去。

    鸣羽微微侧身,茶杯擦过她碎了一地,惊得婢女立马跪下。

    “你不要害怕,我是来帮你治病的女大夫。”

    千金睁开朦胧的双眼,但鸣羽逆光站着,她看不清她。

    “你好,我是鸣羽。”

    书院晨练的钟声和着鸟鸣顺着风吹遍整个翰林,书生们沿着石道陆续走向学堂。

    鸣羽打开门窗,让阳光洒满整个房间。

    “阿冉别墨迹,快起来喝药,这是最后一碗了。”

    赵芸冉伸开懒腰,哼哼叽叽地,像只刚睡醒的奶猫。

    因翰林规定学生不允许带仆从,在赵芸冉能下床活动之后,书院就撤掉了照顾她的婢女,偌大的偏院只有鸣羽和赵芸冉两个姑娘。

    平日在鸣羽面前,赵芸冉也不用在意什么讲究不讲究的,就简单收拾自己。

    但今天是她大病痊愈回归学堂的日子,她已经很久没束发了,手法略显生疏,发髻松松垮垮的,被夫子看见免不了要受一顿训斥。

    赵芸冉转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鸣羽。

    可鸣羽哪里会扎书生发型?只好把赵芸冉束好的发髻用绳子再扎紧一点。

    赵芸冉照着铜镜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奈何上课的钟声已经敲到第二下,而她们连早餐都没吃,顾不及这么多了,赵芸冉拎起书箱就往学堂方向冲,鸣羽拿着书生袍在后边追。

    直到看见赵芸冉顺利进入学堂她才松了口气。

    这是鸣羽第一次踏出偏院,虽然在翰林呆了已然十几天,但她并不熟悉周围的环境,书院很大,路边又是一些相差不大的假山绿植,不一会她就迷了路。

    鸣羽估计她要等到午休才能找人问路了,索性就在附近的凉亭坐下歇脚。

    “亭亭?读书人可真会取名字。”鸣羽自言自语。

    “你是谁?怎么会有女生出现在书院?”背后突然有人说话吓了鸣羽一跳。

    鸣羽惊魂未定,又见那人自言自语,“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新来的女大夫对不对?”

    “早就听说翰林收了个医官给赵兄治病,医术高明,还是个女生,大家都很好奇呢。“

    “你认识阿......赵书生?”

    “认识啊,我们一同进翰林,整个学堂就我俩是新来的,一起结伴学习来着,之后赵兄病倒了,我就一个人了。”书生话语间不免落寞。

    “唉,赵兄病好了吗?”

    “对啊,已经痊愈了,我刚刚才给他送进学堂,然后就、就迷路了。”鸣羽比划着周围的环境,“咦,你现在不应该在学堂里上课吗?你不会是逃课吧?”

    “额,说来话长,你要去哪儿?不如我带你参观一下翰林的环境吧。”说罢,书生拽起鸣羽走两步又突然顿住,“对了,我叫刘耀,你呢?”

    “你好,鸣羽。”

    刘耀眦开一口大白牙,“你好你好,那我们走吧。”

    鸣羽跟着刘耀兜兜转转,她发现他似乎对安静偏僻的地方格外熟悉。

    鸣羽原以为翰林的书生整天都只能呆在学堂里念书,直到她看见书生们在书院后山那一大块绿草地上赛蹴鞠。

    少年们意气风发,好不快活。

    鸣羽似乎明白啊冉为什么那样地执着要来书院念书了,因为这里的人都在肆意地散发着他们的光芒,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年纪。

    如若女子也能入书院念书......

    鸣羽的脚步越走越慢,浑然不觉前面的刘耀越走越快。

    有在场边歇息的书生发现了刘耀,冲他大声喊,“唉!刘耀!你干嘛去!”

    刘耀像被什么击中一样定在原地,既不搭话也不转身,就干站着。

    “你不会是害怕上场吧?也是哦,不知道上次是谁传球自己摔了个狗吃屎,哈哈哈哈哈。”

    场上的书生停下动作冲着刘耀哈哈大笑起来。

    鸣羽肉眼可见刘耀在发抖,她快步上前拉走刘耀。

    “喂!笑什么啊,再不截我,我可要射门了啊......”凌之舟不喜欢他们取笑刘耀,他把对面书生的球抢走,试图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书生们果然警惕起来,纷纷去截凌之舟的球,凌之舟这时才抬头看向刘耀。

    凌之舟就这么看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大家在同时争夺凌之舟脚上的球,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动作,一时间止不住势头,凌之舟就这么被撞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凌兄!”

    “凌兄摔了!”

    “凌兄醒醒!”

    “血!他流血了!”

    球场上瞬间乱成一锅粥,大家都慌了神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刘耀突然回过神甩开鸣羽的手,奔向球场背起凌之舟就跑,边跑边喊,“鸣羽大夫跟我来!”

    一群衣衫不整的书生呼啦啦地跟着刘耀抄近道从球场穿过学堂跑到学生宿舍。

    不明真相的学子纷纷侧目,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气得教书先生敲着教棍,开口大骂:“这像什么话!”

    这么大群人一下子涌入宿舍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束手无措地干站着。

    鸣羽随手抄起手边的枕巾给凌之舟止血,她忽然发现药箱不在身边,“不好,我的药箱在偏院。”

    刘耀首先反应过来,“去偏院来不及了,徐毅明师兄是不是有药箱?”

    名为徐毅明的书生愣了一下,立马回应:”有、有!我去拿!“

    “你负责准备干净的毛巾,你去打盆水来,你们两个留下来帮忙,其他人去报告监生大人。”刘耀迅速地分配工作,大家立刻有序地行动起来,寝室里不再乱糟糟了。

    只有那个一开始在球场边嘲笑刘耀的书生本想张嘴说些什么,最后也被同窗推着出了寝室门。

    幸好凌之舟只是磕破了点皮并无大碍,人也醒过来了,监生大人来看过知道没什么事后就让大伙散了。

    鸣羽坐在凌之舟的床边,根本不敢抬头,她知道凌之舟一直看着自己,但她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但她也不敢离开,虽说只是擦伤,但凌之舟刚刚昏迷过,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没事。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还是凌之舟先开口:”你好像瘦了。“

    “是、是吗?我觉得还好啊。”鸣羽局促地摸摸自己的脸。

    “你去祁州这一程还顺利吗?一定很辛苦吧。”语气难掩心疼。

    “顺利啊,泉水镇的乡民真的很温暖......”鸣羽不知怎的开始涛涛不绝起来,像是憋了很久,又像是特别准备分享给凌之舟的,她一直讲,凌之舟就靠在床边默默地听。

    “......你知道吗,他们还专门给我写了一首诗耶,哇,那种感觉真的......”不知过了多久,鸣羽终于转过头来,一下就对上了凌志舟的眼睛。

    深情的,温柔的,眼里全是她。

    “我知道,”凌之舟直勾勾地盯着鸣羽,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手,“我好想你。”

    鸣羽的心不停地跳不停地跳,好似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样。

    她其实也很想他。

    但她也没有忘记她现在能够出现在翰林的原因。

    鸣羽“刷。”一下站了起来,凌之舟的手瞬间摸空。

    他受伤地看着刚才牵住她的那只手,心里空落落地,“为什么?”

    “阿羽!阿羽!”

    “我......”鸣羽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赵芸冉冲进来打断,“阿羽,原来你在这里。”

    “阿羽?”凌之舟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又看向鸣羽。

    这是哪里来的野男人,为何唤得如此亲密?

    凌之舟莫名来火。

    赵芸冉见凌之舟脸色不对以为是自己失了礼数,连忙作揖,“凌师兄好。”然后准备拉起鸣羽就走,却被凌之舟抢先一步拽到怀里。

    赵芸冉以为凌之舟要轻薄鸣羽,惊到跳脚,“你做什么!”一把将鸣羽拉了起来护在身后。

    凌之舟见状皱起眉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和他“理论理论”,却被鸣羽按住。

    “没事,没事啊。”鸣羽安抚住双方,“你乖乖躺好,有什么不舒服差人来叫我......”

    “我现在就不舒服。”

    “你哪里不舒服。”

    “我心里不舒服。”

    “你!”赵芸冉觉得这人好生无礼,他分明在调戏啊满!

    “好好好,你这是饿了,我叫人来给你送饭,你乖一点我晚一点就来看你。”鸣羽嘴里安抚着凌之舟,手里却牵着赵芸冉一步步往外走。

    凌之舟觉得那两只紧握的手格外刺眼,他抓着被子的手逐渐收紧。

    他是什么人?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就是她拒绝自己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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