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炎炎，山谷里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鸣羽跟随车队来到溪边歇息，她猛灌一大口水，擦着汗观察眼前的山。
还有半日路程就要到祁州了，不知寄给师父和郎中的信送到了没有。
鸣羽摸出腰间的镶金令牌，看着这块烫手山芋愣怔出神，她不知道她那日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
“为什么是我？”
鸣羽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斯，好似要把他看穿一个洞。
“一个有需求的人才，而我手上正好有她需要的东西。换你，你会怎么做。”
沈斯也盯着鸣羽，黑色的眸子阴暗不明。
“就这么简单？还不知道你暗地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鸣羽始终没法对沈斯卸下戒备心，她感觉沈斯就像一条躲在黑暗处的毒蛇，随时会射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沈斯听到她的回答有些惊讶，他点点头但神色不露悲喜。
一个琢磨不透的家伙，鸣羽有些不悦。
“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可以你的病。可当年的真相你不想知道吗？自己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沈斯看她握着玉佩的手慢慢收紧，玩味地勾起嘴角。
如果到现在鸣羽还看不出自己复杂的身世，那她就是真正的傻子了。
有些浑水注定要淌。
“好，我答应你。但我再说一遍，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好！我再自我介绍一遍。”
“在下大理寺少卿，沈斯。”
沈斯派人送鸣羽回家，他让她收拾收拾，过几日会有人来接她去祁州。
当时鸣羽还不明所以，可没过几日祁州泉水镇爆发瘟疫的新闻就遍布整个京城。
她惊讶于沈斯消息之灵通，更为他们的行为感到愤怒，既然早就知道祁州会爆发瘟疫，那为何不抓紧时间派医官去支援，居然还想抓住此事大作文章。
但愤懑过后鸣羽只觉无力，对啊，这就是属于权贵的社会，老百姓只能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
随后转念一想，鸣羽觉得自己参与进来也不是全然没有不好的地方，起码她可以在完成任务之外尽力救治更多的人。
鸣羽在启程的前一晚与翁老、郎中吃了一顿丰盛的送行餐，全都是她爱吃的。
她没有把沈斯的事与他们说，只说想去支援祁州。
翁老年纪大不宜舟车劳动，嘱咐鸣羽万事小心，记得写信报平安。郎中原本热血沸腾也要跟着去，但要照看医馆和师父只能作罢。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自然。
鸣羽把令牌揣回兜里，往京城的方向眺望好一会儿，又跟着支援祁州的车队上路了。
幸得祁州的知府英明能干，在疫情爆发后严格控制人口流动，以至于使疫情的蔓延得到良好的控制，但这次爆发的瘟疫百年难得一见，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很多人都说这次的瘟疫很恐怖，带走了好多人的生命。
鸣羽到祁州看了病人后也觉得恐怖，是觉得这世道很恐怖。
这分明是假性天花，和凌之舟得的病一模一样！
她很难不把这两件事情联合起来，为什么偏偏是假性天花？为什么偏偏是凌之舟?为什么偏偏是她？是否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
鸣羽头疼得快要炸开了，她冲出去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但好在，她知道翁老治病的药方。
只有她知道。
她连夜拟写了几份，分发给各位医官，但大夫们很多都是医名在外的圣手，对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黄毛丫头随便写的药方嗤之以鼻。
鸣羽哪管得着这些，她现在赶着收拾药箱前往疫情的重灾区，也就是疫情的源头----泉水镇。
鸣羽刚踏出祁州官府后门就被人一把拽住，她回头看见那人魂都被吓飞了，惊呼：“你怎么在这！”
沈斯挑起好看的眉，“你拿着我的令牌，我不在这里我应该在哪里？”
“反倒是你，大清早的你要去哪？”沈斯搂紧身上的貂，无形散发出审嫌疑犯的气势。
鸣羽见他摆出官威，火气一下就涌上心头，她压低声音质问沈斯，“你一开始就计算好了对不对，你一开始就设下圈套等我入局是不是！”
对于鸣羽的愤怒，沈斯丝毫不意外，他低垂着眼眸，沉默良久才说，“对。”
“沈大人好手段！”鸣羽咬牙切齿，抓住沈斯的手恶狠狠地说：“你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之后甩开沈斯的手就走。
等鸣羽走远了，沈斯才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脸色越发苍白，他浑身冷得直发抖，沈斯紧紧搂住身上的貂，深深地看了一眼鸣羽远去的方向才缓缓离开。
泉水镇的疫情比祁州城里严重得多，有的人已经病入膏肓救不回来，但还有好多人仍存生的希望，他们也从未放弃过求生的机会。
病情较轻、有力气干活的人自觉照顾那些卧床不起的邻居，泉水镇的知县即使染上了病，也还是坚持每日到菜市口和下属们派粥。
虽然镇民们的行为很温暖，但对于像天花这种传染性强的瘟疫，这样做反而还使本来健康的镇民染上了病。
鸣羽在镇上待了一个月，疫情基本被清除得差不多了，镇上的人都很感激鸣羽，见到她都会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有感性的文人甚至还写了一首诗歌颂她。
鸣羽很高兴，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为医者存在的意义和无上的满足。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忘记沈斯交给她的任务，她确实做到了让很多人认识到她的医术。
但她不明白沈斯到底想要干什么？让她声名大噪然后呢？明明这一切都是圈套，是设计好的，她只需要按照翁老的药方去医治病人就好了。
在某种程度上，鸣羽甚至觉得自己利用了翁老。
是时候去找沈斯了。
沈斯睁开眼看见鸣羽的身影有点意外，没想到她会救自己。
“放心，没人知道你中毒的事。”鸣羽翻着医书，头也不抬，“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沈大人您操劳过度晕倒了，祁州刺史现在估计在写折子歌颂你呢。”
嘴上一贯地不饶人。
沈斯坐起来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中的寒毒。”
但出口就后悔了，人家是大夫，能看不出来吗。
鸣羽合上医书，开始收拾药箱，“还以为你真的很厉害，等我回来你就已经不用再裹着那破貂了。”
“本来是要好的，中途出了点岔子，解药没了。”沈斯卸下平日里的伪装，以正常语气说话，“还以为这次死定了。”然后下床开始穿衣。
在官场混迹久了，突然做回自己的沈斯还有点不习惯。
鸣羽看着这样的沈斯忽然反应过来，他也只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他原本应是与翰林院的书生们一样活泼浪漫的吧？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改变了他？凌之舟以后也会像沈斯一样吗？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理寺少卿，沈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鸣羽也没打算问，沈斯也没打算说，空气一下子陷入寂静。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终是沈斯开口打破尴尬。
“你要我做的也做到了，祁州的疫情不是解决得很好吗？何况我还救了你，你该把承诺兑现了吧。”
沈斯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她的身世。
沈斯晕了好几天，还不清楚外面情况，他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她刚刚救了自己，不可能马上翻脸不认人用身世威胁人家为自己做事吧。
但更不可能现在就将一切和盘托出，还有很多地方要用到她，况且她的身世留到最后大有用处。
“走吧，我们出去看看。”沈斯没有回答鸣羽的问题，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鸣羽知道他不肯说，但又拿他没办法。
祁州的疫情已然稳定下来，圣上龙颜大悦，下旨让支援祁州的医疗队伍尽快启程进宫面圣，论功行赏。
返京的路上，鸣羽和沈斯同乘一辆马车，满月酝酿良久，“那个玉佩可以给我吗？”
沈斯闭目养神，“我进宫之后，会请求陛下赐予你官职，到时你进了太医府，帮我做完第一件事，我就把玉佩给你。”鸣羽撇撇嘴，不置可否。
然而事情的发展严重偏离沈斯的计算。
这次支援祁州的队伍是打着左相的名义出发的，沈斯作为这次的监察官，谁的功劳最大还不是他说了算？
右相是左相的政敌，两相一向水火不容，沈斯料到右相会给他下绊子，他一路上准备了很多方法去应对。
恰恰相反，右相不仅没有弹劾沈斯的错处，反而大肆赞扬这次支援祁州疫情的队伍。
谁也没想到左相的队伍里竟然混进了右相的医官，右相在殿前指明队伍中的某位大夫，捏造他的功劳。
而因圣上最讨厌官员间相互勾结，沈斯是左相的幕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左相为了避嫌不好出手，事前也没准备相应的对策，只好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一下朝，左相和右相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打起来了，左相恨不得把右相的耳朵咬下来。
估计右相也没少在左相这里受委屈，打起来也是拳拳到肉。
各位大人去劝架也挨了不少打。
沈斯也没落下，喜提一拳正中左眼。
鸣羽跟车队侯在殿外候着，见传召的人不是她就知道沈斯的算盘落空了。
下朝后沈斯遮掩着脸走向鸣羽，她一见沈斯那只肿了半边的熊猫眼就忍俊不禁。
好不容易走出宫门，鸣羽放声大笑起来，沈斯佯装凶狠：“笑什么笑，你功劳被人抢了，你还笑得出来。”
鸣羽擦掉笑出来的眼泪，不客气地回怼，“是说我还是说你自己啊。”
似是戳到沈斯痛处，他又无话反驳，一时恼羞竟像孩童般跺脚撇过脸不理她，“哼！”
鸣羽平复情绪，“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现在看来，我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你可以把身世告诉我了吧。”
沈斯冷笑，“呵，庄小姐，这大白日的你在做什么梦啊？”
鸣羽一下就定住了，庄？她姓庄？
愣怔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充斥心头的兴奋和喜悦，好似被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鸣羽急不可切地抓住沈斯的袖子，“我姓庄？还有呢？我是叫鸣羽吗？我爹娘还健在吗？他们在哪里......”
鸣羽高昂的情绪感染了沈斯，他那常年如深渊般的眼底浅浅地生出一抹欢喜，却在看见沈府马车的瞬间消失殆尽。
沈斯挂起高冷的样子，甩开鸣羽的手，低声呵斥，“聒噪！不想活了你就继续嚷嚷啊。”
被泼冷水的鸣羽终于清醒，她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
看着鸣羽忍下委屈又坚强的眼神，沈斯心里没由来地一阵难受，想说些什么好话可到嘴边又变成算计。
“你现在还是流民，作为你救了我的报酬我会给你办个身份。”
鸣羽现在又觉得他是那个在小黑屋里穿着貂的富贵人，是自己惹不起的权贵。
她居然把他当成朋友？
鸣羽觉得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淡淡地回了句，“谢谢大人。”
见她这般疏离，沈斯讪讪，只好大步流星地离开。
鸣羽回到医馆，又开始之前平静的生活，治失忆症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只是常常会做梦，梦到一把嘶哑的声音，说着听不清的话。
随着日子的流逝，鸣羽对自己原本的家人已经不报什么期待了，她找过黑市，发现没有姓庄的人家在找丢失的女儿，再结合沈斯和她说的话，她甚至怀疑家人已经遇害，而那个嘶哑的声音就是让她回来报仇的。
她真的能做到吗？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做伤害别人的事。
真相，到底是什么？
鸣羽常常感到恐惧和迷茫，但幸好有郎中和翁老陪着她，她并不会感到孤单。
她以为日子能这样一直逃避下去，直到沈斯再次找上门。
“郎中，你把葡萄藤放哪啦，我架子早就架好了，是时候把葡萄种起来了，师父呢？”
鸣羽嘴里嘟嘟囔囔地，“郎中别偷懒，小芳说等葡萄结果了，可以给我们做葡萄籽马蹄糕......”
她从后院跑到前堂，没找到郎中和翁老，只看见前堂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全都是沈斯的侍卫。
沈斯像个二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晃着她师父的太师椅。
“姑娘好久不见，葡萄种出来了别忘给沈某捎上一份。”沈斯这次没有穿貂，但给鸣羽的感觉和上次无差。
像一条躲在黑暗处的毒蛇，随时会射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鸣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离她远去，她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葡萄藤，警惕地盯着沈斯，“你来干什么，师父和郎中呢？”
沈斯鼻头有点酸，她怎么这样？
他以为他们是朋友的。
沈斯低头掩去失落，转起玉笛转移注意力，“姑娘何必如此防备沈某，他们只是被请去外诊，沈某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沈某这次是来兑现承诺的。”说着沈斯遣退侍从，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鸣羽。
鸣羽摸起来感觉是一沓文书，用价值不菲的缎面巾包着，手感丝滑。
她打开缎面巾，里面是她的身份文牒和一张聘书。
聘的是医馆大夫，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翰林院三个大字。
鸣羽跟随车队来到溪边歇息，她猛灌一大口水，擦着汗观察眼前的山。
还有半日路程就要到祁州了，不知寄给师父和郎中的信送到了没有。
鸣羽摸出腰间的镶金令牌，看着这块烫手山芋愣怔出神，她不知道她那日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
“为什么是我？”
鸣羽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斯，好似要把他看穿一个洞。
“一个有需求的人才，而我手上正好有她需要的东西。换你，你会怎么做。”
沈斯也盯着鸣羽，黑色的眸子阴暗不明。
“就这么简单？还不知道你暗地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鸣羽始终没法对沈斯卸下戒备心，她感觉沈斯就像一条躲在黑暗处的毒蛇，随时会射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沈斯听到她的回答有些惊讶，他点点头但神色不露悲喜。
一个琢磨不透的家伙，鸣羽有些不悦。
“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可以你的病。可当年的真相你不想知道吗？自己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沈斯看她握着玉佩的手慢慢收紧，玩味地勾起嘴角。
如果到现在鸣羽还看不出自己复杂的身世，那她就是真正的傻子了。
有些浑水注定要淌。
“好，我答应你。但我再说一遍，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好！我再自我介绍一遍。”
“在下大理寺少卿，沈斯。”
沈斯派人送鸣羽回家，他让她收拾收拾，过几日会有人来接她去祁州。
当时鸣羽还不明所以，可没过几日祁州泉水镇爆发瘟疫的新闻就遍布整个京城。
她惊讶于沈斯消息之灵通，更为他们的行为感到愤怒，既然早就知道祁州会爆发瘟疫，那为何不抓紧时间派医官去支援，居然还想抓住此事大作文章。
但愤懑过后鸣羽只觉无力，对啊，这就是属于权贵的社会，老百姓只能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
随后转念一想，鸣羽觉得自己参与进来也不是全然没有不好的地方，起码她可以在完成任务之外尽力救治更多的人。
鸣羽在启程的前一晚与翁老、郎中吃了一顿丰盛的送行餐，全都是她爱吃的。
她没有把沈斯的事与他们说，只说想去支援祁州。
翁老年纪大不宜舟车劳动，嘱咐鸣羽万事小心，记得写信报平安。郎中原本热血沸腾也要跟着去，但要照看医馆和师父只能作罢。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自然。
鸣羽把令牌揣回兜里，往京城的方向眺望好一会儿，又跟着支援祁州的车队上路了。
幸得祁州的知府英明能干，在疫情爆发后严格控制人口流动，以至于使疫情的蔓延得到良好的控制，但这次爆发的瘟疫百年难得一见，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很多人都说这次的瘟疫很恐怖，带走了好多人的生命。
鸣羽到祁州看了病人后也觉得恐怖，是觉得这世道很恐怖。
这分明是假性天花，和凌之舟得的病一模一样！
她很难不把这两件事情联合起来，为什么偏偏是假性天花？为什么偏偏是凌之舟?为什么偏偏是她？是否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
鸣羽头疼得快要炸开了，她冲出去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但好在，她知道翁老治病的药方。
只有她知道。
她连夜拟写了几份，分发给各位医官，但大夫们很多都是医名在外的圣手，对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黄毛丫头随便写的药方嗤之以鼻。
鸣羽哪管得着这些，她现在赶着收拾药箱前往疫情的重灾区，也就是疫情的源头----泉水镇。
鸣羽刚踏出祁州官府后门就被人一把拽住，她回头看见那人魂都被吓飞了，惊呼：“你怎么在这！”
沈斯挑起好看的眉，“你拿着我的令牌，我不在这里我应该在哪里？”
“反倒是你，大清早的你要去哪？”沈斯搂紧身上的貂，无形散发出审嫌疑犯的气势。
鸣羽见他摆出官威，火气一下就涌上心头，她压低声音质问沈斯，“你一开始就计算好了对不对，你一开始就设下圈套等我入局是不是！”
对于鸣羽的愤怒，沈斯丝毫不意外，他低垂着眼眸，沉默良久才说，“对。”
“沈大人好手段！”鸣羽咬牙切齿，抓住沈斯的手恶狠狠地说：“你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之后甩开沈斯的手就走。
等鸣羽走远了，沈斯才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脸色越发苍白，他浑身冷得直发抖，沈斯紧紧搂住身上的貂，深深地看了一眼鸣羽远去的方向才缓缓离开。
泉水镇的疫情比祁州城里严重得多，有的人已经病入膏肓救不回来，但还有好多人仍存生的希望，他们也从未放弃过求生的机会。
病情较轻、有力气干活的人自觉照顾那些卧床不起的邻居，泉水镇的知县即使染上了病，也还是坚持每日到菜市口和下属们派粥。
虽然镇民们的行为很温暖，但对于像天花这种传染性强的瘟疫，这样做反而还使本来健康的镇民染上了病。
鸣羽在镇上待了一个月，疫情基本被清除得差不多了，镇上的人都很感激鸣羽，见到她都会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有感性的文人甚至还写了一首诗歌颂她。
鸣羽很高兴，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为医者存在的意义和无上的满足。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忘记沈斯交给她的任务，她确实做到了让很多人认识到她的医术。
但她不明白沈斯到底想要干什么？让她声名大噪然后呢？明明这一切都是圈套，是设计好的，她只需要按照翁老的药方去医治病人就好了。
在某种程度上，鸣羽甚至觉得自己利用了翁老。
是时候去找沈斯了。
沈斯睁开眼看见鸣羽的身影有点意外，没想到她会救自己。
“放心，没人知道你中毒的事。”鸣羽翻着医书，头也不抬，“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沈大人您操劳过度晕倒了，祁州刺史现在估计在写折子歌颂你呢。”
嘴上一贯地不饶人。
沈斯坐起来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中的寒毒。”
但出口就后悔了，人家是大夫，能看不出来吗。
鸣羽合上医书，开始收拾药箱，“还以为你真的很厉害，等我回来你就已经不用再裹着那破貂了。”
“本来是要好的，中途出了点岔子，解药没了。”沈斯卸下平日里的伪装，以正常语气说话，“还以为这次死定了。”然后下床开始穿衣。
在官场混迹久了，突然做回自己的沈斯还有点不习惯。
鸣羽看着这样的沈斯忽然反应过来，他也只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他原本应是与翰林院的书生们一样活泼浪漫的吧？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改变了他？凌之舟以后也会像沈斯一样吗？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理寺少卿，沈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鸣羽也没打算问，沈斯也没打算说，空气一下子陷入寂静。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终是沈斯开口打破尴尬。
“你要我做的也做到了，祁州的疫情不是解决得很好吗？何况我还救了你，你该把承诺兑现了吧。”
沈斯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她的身世。
沈斯晕了好几天，还不清楚外面情况，他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她刚刚救了自己，不可能马上翻脸不认人用身世威胁人家为自己做事吧。
但更不可能现在就将一切和盘托出，还有很多地方要用到她，况且她的身世留到最后大有用处。
“走吧，我们出去看看。”沈斯没有回答鸣羽的问题，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鸣羽知道他不肯说，但又拿他没办法。
祁州的疫情已然稳定下来，圣上龙颜大悦，下旨让支援祁州的医疗队伍尽快启程进宫面圣，论功行赏。
返京的路上，鸣羽和沈斯同乘一辆马车，满月酝酿良久，“那个玉佩可以给我吗？”
沈斯闭目养神，“我进宫之后，会请求陛下赐予你官职，到时你进了太医府，帮我做完第一件事，我就把玉佩给你。”鸣羽撇撇嘴，不置可否。
然而事情的发展严重偏离沈斯的计算。
这次支援祁州的队伍是打着左相的名义出发的，沈斯作为这次的监察官，谁的功劳最大还不是他说了算？
右相是左相的政敌，两相一向水火不容，沈斯料到右相会给他下绊子，他一路上准备了很多方法去应对。
恰恰相反，右相不仅没有弹劾沈斯的错处，反而大肆赞扬这次支援祁州疫情的队伍。
谁也没想到左相的队伍里竟然混进了右相的医官，右相在殿前指明队伍中的某位大夫，捏造他的功劳。
而因圣上最讨厌官员间相互勾结，沈斯是左相的幕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左相为了避嫌不好出手，事前也没准备相应的对策，只好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一下朝，左相和右相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打起来了，左相恨不得把右相的耳朵咬下来。
估计右相也没少在左相这里受委屈，打起来也是拳拳到肉。
各位大人去劝架也挨了不少打。
沈斯也没落下，喜提一拳正中左眼。
鸣羽跟车队侯在殿外候着，见传召的人不是她就知道沈斯的算盘落空了。
下朝后沈斯遮掩着脸走向鸣羽，她一见沈斯那只肿了半边的熊猫眼就忍俊不禁。
好不容易走出宫门，鸣羽放声大笑起来，沈斯佯装凶狠：“笑什么笑，你功劳被人抢了，你还笑得出来。”
鸣羽擦掉笑出来的眼泪，不客气地回怼，“是说我还是说你自己啊。”
似是戳到沈斯痛处，他又无话反驳，一时恼羞竟像孩童般跺脚撇过脸不理她，“哼！”
鸣羽平复情绪，“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现在看来，我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你可以把身世告诉我了吧。”
沈斯冷笑，“呵，庄小姐，这大白日的你在做什么梦啊？”
鸣羽一下就定住了，庄？她姓庄？
愣怔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充斥心头的兴奋和喜悦，好似被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鸣羽急不可切地抓住沈斯的袖子，“我姓庄？还有呢？我是叫鸣羽吗？我爹娘还健在吗？他们在哪里......”
鸣羽高昂的情绪感染了沈斯，他那常年如深渊般的眼底浅浅地生出一抹欢喜，却在看见沈府马车的瞬间消失殆尽。
沈斯挂起高冷的样子，甩开鸣羽的手，低声呵斥，“聒噪！不想活了你就继续嚷嚷啊。”
被泼冷水的鸣羽终于清醒，她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
看着鸣羽忍下委屈又坚强的眼神，沈斯心里没由来地一阵难受，想说些什么好话可到嘴边又变成算计。
“你现在还是流民，作为你救了我的报酬我会给你办个身份。”
鸣羽现在又觉得他是那个在小黑屋里穿着貂的富贵人，是自己惹不起的权贵。
她居然把他当成朋友？
鸣羽觉得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淡淡地回了句，“谢谢大人。”
见她这般疏离，沈斯讪讪，只好大步流星地离开。
鸣羽回到医馆，又开始之前平静的生活，治失忆症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只是常常会做梦，梦到一把嘶哑的声音，说着听不清的话。
随着日子的流逝，鸣羽对自己原本的家人已经不报什么期待了，她找过黑市，发现没有姓庄的人家在找丢失的女儿，再结合沈斯和她说的话，她甚至怀疑家人已经遇害，而那个嘶哑的声音就是让她回来报仇的。
她真的能做到吗？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做伤害别人的事。
真相，到底是什么？
鸣羽常常感到恐惧和迷茫，但幸好有郎中和翁老陪着她，她并不会感到孤单。
她以为日子能这样一直逃避下去，直到沈斯再次找上门。
“郎中，你把葡萄藤放哪啦，我架子早就架好了，是时候把葡萄种起来了，师父呢？”
鸣羽嘴里嘟嘟囔囔地，“郎中别偷懒，小芳说等葡萄结果了，可以给我们做葡萄籽马蹄糕......”
她从后院跑到前堂，没找到郎中和翁老，只看见前堂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全都是沈斯的侍卫。
沈斯像个二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晃着她师父的太师椅。
“姑娘好久不见，葡萄种出来了别忘给沈某捎上一份。”沈斯这次没有穿貂，但给鸣羽的感觉和上次无差。
像一条躲在黑暗处的毒蛇，随时会射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鸣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离她远去，她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葡萄藤，警惕地盯着沈斯，“你来干什么，师父和郎中呢？”
沈斯鼻头有点酸，她怎么这样？
他以为他们是朋友的。
沈斯低头掩去失落，转起玉笛转移注意力，“姑娘何必如此防备沈某，他们只是被请去外诊，沈某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沈某这次是来兑现承诺的。”说着沈斯遣退侍从，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鸣羽。
鸣羽摸起来感觉是一沓文书，用价值不菲的缎面巾包着，手感丝滑。
她打开缎面巾，里面是她的身份文牒和一张聘书。
聘的是医馆大夫，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翰林院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