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接触过赵长生,李绥绕道走到他的书房。

    虽说平白闯进人家屋中有些不合道德,但李绥还是潜进他的书房,结果一无所获。

    临走前屋门开阖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进来,其实只是被风吹动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周身渐渐漫上寒意。

    李绥动作一顿,突然想到赵长生那个朋友,或许此刻就在房间某个角落,安静的看着她的不良行径。

    李绥莫名不想再多待,手脚迅速地走出书房,重又出现在天光之下,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刚才那种阴冷粘稠的感觉,她不愿再多回想。

    于是李绥便在赵府走了一圈,企图有些新的发现,最终在赵府的灵堂前停了下来。

    禁闭的门扉,落尘的窗棂,仿佛在勾引着她前去探看一番。四周无人看顾,李绥来了兴趣,几步上前,缓缓推开未曾落锁的木门。

    日光倾泻进灵堂,腐朽的味道扑鼻,空气中的灰尘瞬间沸腾起来,像是正在为那个在灵位前吊死的女人而疯狂起舞。

    老实说,李绥看过的死亡现场并不算少,但每一次都无一例外会给她带来心灵的冲击。

    很奇怪,从小到大,每次哪里死了人,她就会不自觉的凑过去。

    她第一次见到死人,还是在九岁那年,学游泳时发现一个男孩溺死在池中。当时他被打捞时,李绥就在一旁看着。隔着泡得溃烂的皮肤,看到那男孩了无生意的□□,那会儿对她的冲击很大。

    因为她第一次如此鲜明看到僵硬的尸体,还维持着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以及如此直接地知道那具皮囊之下的灵魂再不会开口说话。

    李绥镇定地走进灵堂,进一步观察此女的死亡状况。

    灵堂正中央顶上有一条很高的横梁,这女人头缚白绫,吊死在赵府祖祖辈辈的灵位前,看上去有一段时日了。

    尸首也有一定程度的溃烂,腐烂的味道刺鼻难闻,令人作呕。

    门又被风吹动,砸出一道脆生生的声响,在这空旷的灵堂中不断回响。

    往后看去,还是没有人。

    李绥掩鼻悄悄离开,合上门后回到住所,暗中吩咐婢女去官府报案。她不知若是先将此事告知赵付成,赵家是否会将此事掩藏下来,所以报案算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李绥坐在屋中闭眼小憩。不久后有人来告诉她,官府里来人了。

    灵堂外围了一圈官兵,但这些官兵的衣着都不同于李绥上次看过的衙门官兵。她走进灵堂,不出意外,有个侍卫拦住了她,李绥报上身份,并说明自己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

    侍卫向里面的人通报后,方才放她进入灵堂。

    走进里面,李绥这才发现,有一个人站在众多灵位前,似在沉思。

    一袭青衫,长身玉立。

    那人背对着她,但周身莫名有种肃清的气质,同昏暗的灵堂有些契合。

    李绥没有再上前,将视线一移。

    赵付成畏畏缩缩站在一旁,恶狠狠地看着她,分明是在怨恨她的多管闲事。

    李绥没理会他。

    而后才注意到男人身旁还跟着一个老熟人。

    李绥无语凝噎,短短一个礼拜,在不同地方遇到了三回,饶是梁伍也挺诧异。那个表情,李绥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怀疑自己在暗中跟踪他,否则怎么每次都能这么巧遇上。

    李绥鼻观眼眼观心,在这一众人中,一眼便知这青衫公子是其中掌事之人,梁伍在他身旁大气都不敢多出。

    她静静等着,也没有出声。

    很快,她便见到了这位公子的真面目。

    容貌整丽,资质秀美,琳琅满玉,堪当一介风流名士。

    肃肃如松下风,高引徐怀。

    这是李绥脑海中瞬间浮现的形容。

    而他又生得一双凉薄深邃的眸子,所有的情绪都纳入这汪深潭之中,又像是隔着一层雾似的,叫人看不真切,直显得捉摸不透。

    裴渡西目光朝她投来,李绥顿时有些无所适从,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神游之间,却听他道:“庄二小姐,又见面了。”

    见面,见什么面?

    而且还用了个“又”字。

    难不成庄绥之前跟此人有些渊源?

    李绥只是客套笑了一下,连怎么称呼他都不知道。

    裴渡西办事干脆,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就问她:“你是何时发现尸体。”

    “大抵是未时,那会儿日光很猛。”

    “此后可有动过尸体?”

    李绥摇头:“不曾,我发现此人已死后便立即报案。”

    尸体被横放在地,仵作正在查验女子的伤处。

    裴渡西随意抓起一只验尸用的手套戴上,扒开女子的眼皮查看眼瞳情况,也不忘问道:“庄家的小姐,回赵府探亲,原因何在?”

    李绥答:“我只是回府探亲,仅此而已。”

    裴渡西语气平淡:“你在撒谎。”

    明明他只是十分冷静平和地叙述事实,连语气都没有加重过,可李绥还是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素来胆大的她,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犯怵。

    然愈是如此,李绥面上就越是镇定。

    “我有没有说实话,你又怎么知道?”

    梁伍在裴渡西身后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最好不要公然和这位掌势的人顶嘴叫板。

    李绥偏不听,反正话说都说了,她倒要看看他怎么回应。

    裴渡西慢条斯理抬起女尸一条细瘦的手臂,顺着手筋的脉路按压几下,一边不紧不慢拆穿她的谎言:“令母失踪六年,赵付明身死沙场,赵付成与庄二小姐更无情谊,余下一个孤僻的赵长生和一个不学无术的赵长鸣,还有一群妾室。”他抬眸,平和的目光揭穿她强作镇定的伪装,“敢问庄二小姐,探的是哪门子的亲?”

    李绥僵住,心下连连感慨,这人委实是个厉害人物,这么一点时间便将她的人际脉络调查得清清楚楚,其心思之缜密让人不得不防。

    跟这样的人对着干,断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绥索性实话实说:“方才我的确没说实话,我之所以会回赵府,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为了寻得我母亲的下落。至于发现这一具尸体,并不在我预料之中。”

    裴渡西又问:“那你可知,这具女尸的身份?”

    李绥诚实答道:“我不知。”

    她的确不知,但她原以为这人或是府中的下人,或是赵付成的众多妾室之一,那这样她推说自己不知自然情有可原。

    可裴渡西却似笑非笑:“庄二小姐,怎么连自己的嫂嫂都认不得了呢?”

    嫂嫂?莫非这女人便是赵付明的正妻卢碧玉,那也便是赵长生的生母。

    李绥无意间露出了破绽,还被人精确识破。若是庄绥先前同他有交集,那此人会不会认出自己其实只是个冒牌货呢?

    毕竟她与庄随的性格,差异还是蛮大的。

    好在裴渡西没有再追问下去,复又问了她几个相关问题,她谨慎回答后便被放走了。

    李绥仍不死心,找了个时机偷偷问梁伍现在的情况。起先他还藏着掖着不愿透露,在李绥的软磨硬泡兼死缠烂打之下,才道出实情。

    原来这女尸系赵府大夫人卢碧玉,仵作查验后发现,此女是于三日前身亡,全身仅脖颈一处致死伤。但此案疑点重重,是否为此女自缢也说不定。

    卢碧玉死了,那赵长生该怎么办?

    他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往后没有母亲的照顾,该如何生活下去?

    李绥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于是命人暂时别跟他透露这个消息。

    世事难料,不过四个时辰,李绥再次面对赵长生,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本已行至他的住处,但赵长生早早歇下,于是李李绥只能就此作罢。

    调了个方向,直至灵堂。

    天色渐暗,大理寺的人都被撤下。

    李绥提着灯笼走进灵堂,将灯笼轻置地上,微弱的光勉强照亮周遭,她特意找来与卢碧玉死亡时相同的白绫,以及脚踏之物。

    预备做一次死亡模拟。

    没成想在第一步时就被卡住了,因为横梁实在太高,李绥扔不上去。

    这是第一个疑点,若真是卢碧玉自缢,那以她一人之力,如何将绳子穿过横梁。估摸着这样的高度,应当只有成年男人之力才能做到,这就说明,或许有另一个人在帮她。

    李绥用尽力气扔白绫都失败了,死亡模拟第一步都迈不过去,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空旷的灵堂内突然响起一道清润泛凉的男声:“你在做甚?”

    李绥浑身一颤,吓得心跳骤停,她这个易受惊体质这几日已经被吓了好几次。

    李绥捂着心口往后看去,裴渡西用火折子将烛火都点燃,灵堂瞬间亮堂起来,他的神情在摇晃的火光中更加显得深不可测。

    李绥自是找了梁伍了解过这位主子的身份。

    北麓历任大理寺卿中最年轻的一位,任职不过三年,便雷厉风行肃清了北麓建朝三百多年来近九成的冤假错案,让天下人见识到了他的冷硬手腕,也向原先对他颇有微词的臣僚证明了他完全堪当此大任。

    此人裴姓,字渡西,名玄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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