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生出现在剧院门口的时候特意穿了件看上去很正经的衬衫,和他比起来,穿着日常的温同学看起来倒显得不那么正式了。

    话剧是英语原版出演的,舞台两侧的电子屏上会显示中文台词,蒋先生并不需要那两块电子屏,但既然温同学说她是在翻译的事上出了一份力才得到了这两张票,他当然不能错过温同学的劳动成果。

    有人说能演话剧的演员才是真的演员,没有重来的机会,每一场都是与角色更加深入的对话和对自己更深层次的剖析,所以经典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它值得一演再演,经历百年风雨却依然年轻,对于观众来说亦是值得一看再看,经过岁月的沉淀,终会给同样的情节以不同的解读。

    蒋先生和温同学对于艺术方面都知之甚少,不过两个人却都认为这句话说的有道理,如果说电影屏幕中的故事是编写的虚假,舞台上的故事却更像是一种真实的虚假。

    这场话剧的演员并不多,没有恢弘的布景和炫目的舞美,也没有高级的配乐和夺目的灯光效果,连道具也极为简单,更多的凭借着演员自身的演绎,完成了全场话剧。

    即使是大型话剧,加上中场休息的时间也不过两个多小时便结束了,蒋先生突然怀念起很久以前可以在电影院里看三个小时电影的日子,现在的人好像没有什么耐心在剧场这样昏暗的环境下安静地坐上三个小时。

    开车回家的路上,意犹未尽的蒋先生仍在好奇那句“愿你敬畏夕阳,因为灿若火焰的晚霞过后便是万籁俱寂的良夜”是怎么翻译出来的,听上去虽够不上莎翁风韵,但细细品过之后也有些品格。

    温同学笑着不回答。

    蒋先生也不强求答案。

    直到蒋先生停车,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温同学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蒋先生家的地下停车场,刚刚一路上的风景也不是回蒋先生家的路,“这是哪里?”温同学扫视了一眼窗外交相辉映的灯火,“这么晚来闹市区?”

    “温同学还真的是贵人多忘事。”蒋先生笑着熄了火,“这地方还是你带我来的,我躺在床上疼了大半夜,还被阿瑾骂了一个多月,你都忘了?”

    温婉努力地回想关于蒋先生话中的记忆,搜索最终以失败告终。

    看到温同学努力思考的样子蒋先生好心的出声提醒,“小龙虾啊,温同学,那可是你请我吃的第一顿饭,虽然回忆不够美好,但我很开心。”

    闸门被打开,记忆不断涌入,温同学终于记起了那一次出于恶作剧般的宵夜,“那蒋先生这是想重拾那段不美好的记忆吗?”

    “这次我会记着量力而行,而且我也不需要再麻烦阿瑾了,就算疼到起不来总还是有温同学在的。”

    “蒋先生,我可能没有关医生温柔。”

    时隔一年,小龙虾的味道完全没有改变,店里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也没有改变,两个人甚至幸运的等到了一年前坐过的位置,时间的流逝悄然改变了的只有从前的疏离。

    蒋先生熟练地默写下菜谱,温同学看到长长的菜单抬手阻止却被躲了过去,“你又写那么多,明明吃不了,一次还不够,还需要复现试验平均结果是吗?”

    “我说了,我今天量力而行,吃不了的就打包带走。”蒋先生笑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

    时间没能改变的,还有蒋先生笨拙的剥虾技能,温同学面前鲜红的虾壳所产出的虾肉有一多半进了蒋先生的碗,蒋先生也一如既往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温同学的剥虾服务。

    “温同学,你什么时候放暑假?”蒋先生的声音混在店里嘈杂的背景音当中几乎被淹没。

    “我的假期归贺老师管,所以具体的日期待定,不过最近项目上没什么大事,论文在哪里都可以写,所以应该至少能赚到一个月的暑假,怎么,蒋先生有什么安排吗?”温婉主动开口,虽然她知道即使她不问,蒋先生也不会对她有所隐瞒。

    “安排还谈不上,只是有一点初步的想法。”

    “那我可不可以知道这个初步的想法是什么?”温婉摘下手套,身体前倾,一副好奇倾听的模样。

    蒋先生被眼前这个第一次显得有些可爱的温同学逗笑了,“没有走到成熟的想法之前可不可以不告诉你?”

    早听关医生说过,蒋先生的投资理念向来以稳健为核心,温婉大概是他做过的唯一一次高风险且不计回报的赌博,而温同学自己深谙此事,“当初说要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瞻前顾后等着时机成熟?蒋先生,你不诚实。”

    “谁说没有,如果我够直白就不会有那次乌龙了。”蒋先生并不常回忆那次欺骗,当然也不希望温婉回忆起来,但这次小心翼翼的提及过后对方却依然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愠怒,“不对啊,温同学,你明明记得我说的话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故意不答应我想吊着我?”

    “故意不答应,是的。吊着你,不是的,也没必要。”温婉完全不避讳的大方承认。

    连蒋先生也没想到温婉居然丝毫不隐瞒自己的心理活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她给自己执着的肯定开心还是应该为自己的执迷不悟伤心。

    “量力而行”的两个人心满意足的拎着打包盒进到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收拾好宵夜后,蒋先生看到尚未换衣服的温婉站在自己的书桌前翻着什么,才想起自己定制的几本旅行路书放在桌子上忘了收。

    正想开口解释,温同学抬起头问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蒋先生说的初步的想法?”看着蒋先生略带尴尬的点了点头,温同学拿出了其中一本,“我喜欢这里,避暑胜地,蒋先生意下如何?”

    蒋锐意点了点头,“温同学说什么都好。”

    “蒋先生,你这样我会想得寸进尺的。”温婉放下手中的书站到蒋先生面前抱住还没有缓过神来的人,轻轻咬住了他的嘴唇。

    温婉浅尝辄止甚至的称不上吻的动作惹得蒋锐意大脑断了半拍,直到对方松开环抱着自己的双臂,眼神失焦的蒋先生才从身体前急速流逝的温度中反应过来。

    “想得寸进尺的是我才对,”抓住温同学的手腕,上前一步把人圈在自己的臂弯和书桌之间,蒋先生加深了刚刚尚未完成的吻。

    陷入温柔的蒋先生感受到舌头上传来的剧痛才松开手,睁眼却看到温同学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无奈的挑了挑嘴角,“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清晨七点,蒋先生照例坐在吧台喝着咖啡看财经新闻,温同学也准时的在七点半出现在了厨房,看到一片整洁的吧台,温同学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开口,“饿了。”

    “不知道你几点醒,就没有做早餐,我现在去做。”蒋锐意放下平板。

    “蒋先生不是说跟关医生学了煎饺吗,我还没尝到呢。”温同学在吧台上撑着下颌,一只手有节奏的轻扣着咖啡杯。

    “这种高难度的大菜我们留到晚上好不好?”蒋先生心虚的回头。

    “我记得你昨天说今天晚上要和殊哥一起出席个酒会,前两个月殊哥自己帮你顶了那么多应酬,你别放人家鸽子。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我有耐心。”

    包饺子这种工序实在是太难为蒋先生,而经过关医生严格的检验后,超市里的速冻蒸饺营养成分倒也不逊色,于是在学会了煎饺这项技能之后,蒋先生的冰箱里总有速冻饺子的身影。

    把卖相相当不错的煎饺端到温同学面前,蒋先生却并没有如从前般怀着期待的表情求夸奖。

    温同学咬着煎饺的脆皮,焦脆的口感在齿间回荡,看着蒋先生不停歇的转身收拾灶台的背影,温同学突然间开口并语出惊人,“蒋先生,你放在床头柜里的东西记得定时换新的,那东西是有保质期的。”看到蒋锐意僵住的背影,温婉得逞的笑出了声。

    “你看了?”蒋先生的语气中肉眼可见的多了一丝紧张。

    “蒋先生难道不想让我看,是我会错意了?”明明之前好几次提到的时候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暧昧,真的被戳穿的时候却一脸纯情的样子,温婉看着蒋先生也不知道他这是演的什么戏。

    “这倒没有,反正你早晚要知道的。”迅速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蒋先生的语气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温柔。

    没有学习填充的周末突然变得空虚了很多,蒋先生一时间想不起来在自己遇到眼前这个人之前,没有她、没有学习甚至没有工作的日子是怎样度过的。

    有时是帮着父母应酬,有时是被攒局王者司霖叫到酒吧喝酒,有时会静下心来关注一下股市,也有的时候会叫关旭瑾来家里给自己做饭。

    温婉总说自己的生活与他相比太过单调,没有大型的朋友圈,没有聚会和派对,没有应酬和酒会,也没有酒吧里眩目的灯光和餐厅里贴心的服务,因为研究院距离地铁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所以周末也懒得出门,除了实验室,最常去的大概是坐落于研究院西侧步行二十分钟的公园。

    但蒋锐意对此从不认同,他固执的认为每个人生活中的元素都是固定的,元素数量的增多并不代表着生活的丰富多彩,而生命中那些不期而遇的不确定元素才构成精彩,比如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再比如他和温同学的遇见。

    温同学坐在沙发上第三次翻开《太空漫游2001》,蒋先生坐在玻璃缸前不让多肉安生,一边思索着要不要再养一只比人类体温略高的动物,一边开口问温同学可不可以读书给他听。

    温同学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始,泉水般静谧的声音在客厅中晕染开来,这个声音太过柔和,与传世的科幻巨著并不是完全契合,但蒋先生依然从这涓涓细流中窥探到了一丝苍穹浩渺。

    玻璃缸里的多肉没有了蒋先生的打扰,也安静地合上眼睛像是在倾听这份难得的生活,毕竟它的主人从来不会读书给自己听。

    “每一个在地球上活过的人,在这个宇宙里都有一颗对应的星星在闪烁。温同学会相信逝去的亲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吗?”蒋先生轻声开口打断温同学的阅读,温婉摇了摇头,这种说法不过是看似美好的精神寄托而已,生命的消逝是自然创造的不可抗力,无论用何等浪漫的文字对这件颇具玄学色彩的事情加以渲染却始终改变不了其严格不可逆的事实。

    “看来温同学和我一样,是个严谨的唯物主义者呢,不过我倒不介意借用一些浪漫的说法。”蒋锐意坐到温婉身边。

    “比如?”温婉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比如绛珠仙子魂归离恨天,就真的是回去做神仙了,再比如我现在饿了,就会真的出现一个海螺姑娘给我做顿饭。”蒋锐意前倾着身子,伸手从温婉手中拿走了看了一半的书。

    温婉笑着抢回书放回到书架上,“蒋先生,想吃饭直说就可以了,不用这么华丽的措辞。”

    虽然温婉从没有参加过正式酒会,不过按她的理解,这种以社交为重的场合除了零碎的点心应该是不会提供正餐的,蒋先生酒量本就是令人难以启齿的水平,空腹饮酒会加快醉酒的速度。

    于是她特意多做了几个菜,加上前一天晚上打包回来的宵夜,不但两个人好好地饱餐了一顿,蒋先生还找出一个从来从来没用过并且他完全忘记了是如何出现在自己家厨房里的玻璃饭盒,把没吃完的烤鸡翅装好说要带给殊哥,让他喝酒之前先垫垫。

    温同学对于蒋先生这种打包剩菜给自己顶头上司的行为不置可否。

    闵乐殊把车停在蒋锐意家小区外的停车场时正看到温婉背着书包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十分钟之后,蒋少爷拎着饭盒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哥,你吃点东西,晚上那些人还指不定怎么灌你。”蒋锐意献宝一般把手里的饭盒递了过去。

    伸手接过仍带着些温热的饭盒打开,烧烤调料浓郁地香气直扑闵乐殊鼻腔,鸡翅表面尚且保留着一丝油脂的光泽,由于温度的下降,明显没有刚刚被拉出烤箱时候诱人,但这并不妨碍隐匿于饭盒里的烧烤香气对味觉的刺激。

    “你做的?”闵乐殊看着手中卖相还不错的晚饭明知故问。

    “我倒是想说我做的,你信吗?”蒋少爷自顾自的扣好安全带,又抽了两张纸巾递给驾驶座上的人。

    “不信,我刚刚停车的时候看到温婉了。”咬了一口鸡翅的闵乐殊用潜意识给这份鸡翅打了合格的分数后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听到这话不满的回敬,“哥,你诈我啊,看到了还问我,怎么样,味道是不是很好?”

    “不错,和我的手艺有一拼了。”闵乐殊肯定的回答,想了想,又开口补充,“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好命,还有人给做饭。”

    “就因为我不会做饭上天才给我配了一个会做饭的人来拯救我的厨房啊,殊哥你就是太全能了,上天都不知道给你配个什么样的人了,所以才让你孤芳自赏。”明明是安慰的话语,闵乐殊却听到了一丝小小的得意,停下咀嚼的动作斜了蒋少爷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牙尖嘴利的。

    出门前完全没有吃晚饭的闵乐殊只用了十分钟就把一整个饭盒的鸡翅变成了一堆骨头,盖上饭盒还给蒋先生,擦了擦手,“今天晚上不许喝酒,酒会散场之后送我回家,还有,明天有时间顺便帮我把车洗了。”

    “我的职责范围什么时候包括帮您洗车这一项了?闵总监,这种活不该是助理或者秘书干的吗?”知道殊哥是在体谅自己酒量不好的蒋少爷小小的感动了一下,而这点感动在话说完后消失殆尽,蒋少爷对于闵总监安排他去洗车这个工作明显不是很满意。

    “蒋少爷,你看我像是称助理和秘书的人吗?你的烤鸡翅染了我车里满满的烧烤味,你当然得负责到底。”握着方向盘的闵乐殊不顾蒋少爷的腹诽径自踩下了油门。

    “非工作日安排工作是不是按加班算啊?”蒋锐意突然语气正经起来。

    “蒋少爷是想要加班费吗?”

    “我想换几个调休,婉婉放暑假陪她出去玩几天。”

    “直接跟我说就行,人生大事都是大事,我同意了,不过该走的审批流程你自己记得走一下。”

    上司如此的体贴入微,蒋少爷表示很满意,对于那个让他帮忙洗车的安排也不再那么排斥。

    当晚酒会散场后,由于酒量不佳被闵乐殊勒令不能喝酒等着当司机的蒋锐意贴心地把眼神迷蒙的殊哥一路送到卧室,离开后又一个人在停车场的车里独自坐了很久,街上的车慢慢减少,居民楼中的灯光也在一盏盏熄灭,抬头便是寂静的夜空和稀疏的星光。

    城市确实不是什么观星的好地点,虽然他从来不相信每一个逝去的人都是一颗星的说法,不过每次只要想到空中依稀闪烁的星光是遥远光年外的星球亿万年前发出的光,蒋锐意就有一种古代哲学家说过的天地人和一的奇妙感觉。

    亿万年前的光,这道光穿越了那样漫长的距离,经历过天体的阻隔和云层的遮挡,依然温柔的走入了这良夜。

    沉浸在浩渺苍穹中的蒋先生,坐直身子,打开导航向郊区的露营地开去,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融入一片夜色之中。

    郊区也并没有比城市的星空好很多,初夏的徐徐清风里,蒋先生躺在车里透过全开的天窗仰望着星空,心里想着还是当初和殊哥在风电场那样人迹罕至的地方看到的星空才称得上无垠,那群星璀璨的场面大概是自然给予人迹罕至的旷野的一份特殊待遇。

    夜色渐浓,蒋先生掏出手机在刚刚写了一半的出游手记当中加了一条:一起去听星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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