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八月,暑气蒸腾,尽管天边几朵饱含水汽的黑云缓慢飘来,遮住了夕阳,天气依然闷热无比。

    六点钟刚过,从CBD几栋办公楼鱼贯而出的人们急匆匆走向地铁站,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大叔边走路边闷头玩手机,一脚踩在校服少女的鞋子上。

    不等人家小姑娘抱怨,大叔倒是劈头盖脸嚷起来:“你这人怎么不看路啊?”

    短发少女低垂着眼睫,喃喃说了句对不起,弯下腰用手指胡乱把白色帆布鞋上的黑脚印擦了擦,直起身子大步跑开了。

    她现在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小事,刚从同学聚餐的饭店逃出来,满心只有被欺骗、被辜负的悲哀和愤怒,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宣泄。

    站在街头犹豫了许久,她还是选择了搭乘回家的地铁。

    桐城临海,每逢夏季时,急性子的雨说来便来,随时可能让街头行人们淋个透。

    她从地铁站口走出时,天空已经黑透了,雨点砸在只穿了夏季校服的身上带着一点微痛的凉意,她无声叹了口气,徒劳地用手护住头部,在雨夜里向着公交车站奔跑。

    十分钟后,恰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的少女在挤挤挨挨的乘客之间勉强抓到了扶手,站直了身体无聊地向着窗外张望。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黑夜遮住一半的秀美侧脸吸引了豺狼的视线。

    她放空的大脑忽然被一种怪异的轻触惊醒,鸡皮疙瘩瞬间立起,有一只不怀好意的手正隔着校服运动裤在她腿上缓缓滑动!

    她又害怕又恼怒,强忍下了高呼的冲动,努力转身探向另一根扶手,想要逃开,却被那只令人作呕的魔爪泄愤似地用力掐了一把臀肉。

    这次实在忍不住慌乱,她惊恐地尖叫出声:“别碰我!”,环视一圈后却没有办法指认出那只手属于哪个男人。

    周围的乘客们像看疯子一样惊奇地目光让她如鲠在喉,只好趁着其他人到站下车的空,跟着挤下了车。

    幸好这里离家只有两站了,她逼着自己往乐观的方向想,眼泪却还是把脸上的雨水都染上了咸味。

    终于回到了老旧的家属院,衣服已经全部湿透黏在身上的少女走进那栋灰扑扑六层小破楼,在一楼楼道尝试着咳嗽一声,没有灯光应声而亮,看来坏掉一周的感应灯依然没人去修。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爬楼梯,打开家门时,小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八点了。

    “楼心月!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尖锐的女声直冲天灵盖,面相刻薄的中年妇女从客厅西侧卫生间里探出身,白了少女一眼。

    “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省点钱吗?非得去什么同学聚餐,又花钱又浪费时间,就知道出去玩,你怎么不替你老娘我洗洗衣服,又要上班又要回来做家务,累死我算了,你们一家姓楼的都没有良心......”

    母亲不住唠叨着,并没有多看一眼满身雨水瑟瑟发抖的女儿,转身继续洗衣服了。

    心月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再试着喊一声:“妈,我衣服湿了”,母亲却没有回应她。

    父亲一般晚上十点以后才会回来,今天也不例外,她一边弯腰在鞋柜里找自己的凉拖,一边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不然又会被父亲盘问去了哪里,在场有谁,都做了什么。

    正在上初中的弟弟端着水杯来客厅接水,看见她一身狼狈,俊秀的五官都皱在一起,老气横秋地劝:“姐,你快去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以后少去这种花钱的地方,别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心月低着头换鞋,一句解释也说不出口,眼圈先闷闷地红了,今天实在是太糟糕了。

    她所在的文科培优班里,大多数走读的同学家中非富即贵,今天挑选的聚餐地点位于CBD商厦的顶层,著名的高消费私家菜馆。

    她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她暗恋了一年的贺沉锋前两天写小纸条递给她,请她一定要去这次聚餐,还说他有话要对她讲。

    怀着少女的小心思,为了这次聚餐,心月忍痛把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交给了班委。

    聚餐时,她原以为是要和她告白的贺沉锋,红着脸请求她帮忙追求班花——那一刻心月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视野中一片黑沉,数分钟后才找回神志。

    她咬着饱满的唇珠,两眼无神,对着贺沉锋呆滞地摇了摇头。贺沉锋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没再多说一句话,站起身离开了包厢。

    又挨过了度秒如年的十几分钟,她正想告辞回家,隔壁理科培优班讨人嫌的贺嘉烨却堵在包厢门口,醉醺醺地向她告白,在场的同学们纷纷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心月又羞又怒地拒绝后,又在洗手间碰巧听见班上喜欢贺嘉烨的女生们在背后阴阳怪气:“她才看不上贺嘉烨呢,贺嘉烨可没贺沉锋有钱,人家是女海王,肯定要养一大片鱼然后挑个金龟婿的。”

    “小门小户的穷酸鬼罢了,出来聚餐还穿校服,肯定是穷到没衣服穿了。天天倒贴贺大少爷,看上人家的钱很久了吧?”

    心月木着脸用力推开隔间门,发出一声巨响,说小话的两个女生从镜子里看到她,吓得愣在洗手池旁。

    她咬着牙不发一言,只是眼尾微红的一双桃花眼微眯,死死盯着面前这两个人,满脸的狠戾,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动手。

    两个女生呆住几秒种后,争先恐后地推开门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继续小声嘟囔:“她刚才不会是真想打人吧?”“这也太社会了,她是不是混黑的啊?”

    心月孤独地站在洗手台前,鞠一把水洗脸,思绪平静:估计不出一天就会有“楼心月是女混混”的新谣言出现。她凭着直觉浑浑噩噩地走出酒店。

    越回忆越伤心,解鞋带的手慢慢顿住,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地板上,所有人都是这样看她楼心月的——她只是家里的碍于人道勉强供养的累赘,班里最不受同性欢迎的女生,倒贴有钱大少爷的穷酸鬼,遇到公交色狼也不敢反抗的懦夫,永远不配被尊重的小人物。

    无论她如何尽力提升成绩、努力交朋友,都甩不开这些流言。

    可是家境难道是能在出生前挑选的吗?

    父母难道是可以退换的吗?

    童年的阴影难道可以被橡皮轻描淡写地擦掉吗?

    她的脸埋在膝盖上,透过两膝缝隙盯着碎了一个角的破烂瓷砖,喃喃自语:“可是我并不比谁差啊。”

    大脑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无法用理智来思考,只有悲伤支配着心月的感官。

    在听到母亲搓洗衣服的声音停下那一瞬间,心月下意识“蹭”地站了起来,把脸背过去朝着大门,不想让母亲看见满脸的泪痕。

    但母亲的数落声还是来了:“哟,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去吧,疯去吧,干脆死在外边算了,家里也不用管你了......”

    声音刺耳,心月却忽然冷静下来,在骂声中伸出手擦一把脸,推开家门大步走进了漆黑一片的楼道。

    “她说得对,”心月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下楼,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极端想法中。

    “如果我死了就没有这些事情啦!

    明年的高考也不用参加啦,家里欠的几十万外债也不关我的事啦,弟弟以后的学费生活费也不会要我打工去赚啦,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反正我都死掉啦,死了的人没有感觉也不会思考,好耶。”

    想到自己的死亡,她甚至忍不住笑起来,还做了一个表情包“好耶”里猫猫举手的姿势。

    快步走进雨里,心月确定了自己想要死亡以后反而快乐了起来,“一切就要迎来结束啦!”

    走出家属院时,她即兴和空气跳起了不伦不类的狐步舞,舞步丝滑轻盈,踏着自己“哒哒哒”打的拍子,迎着风雨向海边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旧家属院墙外的爬山虎丛下,一双金黄兽瞳在大雨中点亮。

    它尖耸的耳朵轻抖,警惕环顾四周后,眯起眼,迈着捕猎时的无声步伐远远坠在少女身后。

    心月一路上步子轻快,即使在等红灯的空闲时间里,也在不断地垫脚尖跳跃。

    虽然她没想好到底选择哪种方式离开,但她此时此刻只想去看看大海,让大海冲洗掉这些生活强加于她的痛苦。

    忽然,视野的死角里闪出一道如霜如电的小巧身影,它翘着尾巴悠闲地走来,以一个优雅的坐姿停在心月身旁,金色的杏仁眼从下往上打量了心月一番。

    心月忍不住失笑,这是一只俊俏的小白猫,尽管丰美的毛发被雨淋湿了大半,也不显得落魄,粉色的鼻头一皱一皱,好像在识别面前人类的气息。

    她蹲身和它对视,试探着伸出手,却被一爪垫拍开,好傲娇的小猫咪!

    她并没有生气,摩挲着刚被肉垫拍过的手指,辨认出了这只小可爱绝对是娇生惯养的家猫,原因无它,爪垫实在是太娇嫩了。

    “看来小猫咪都比我过得好。”

    叹口气,她对小猫咪碎碎念起来,“你的主人呢?他/她怎么不来找你呀,下雨天感冒了怎么办呢?你这么可爱,没有人会舍得遗弃你吧,让姐姐摸一摸爪子好不好......”

    小猫咪斜睨她一眼,好像是听厌了,伸个懒腰,由坐姿换回了沉稳的四爪着地,猛地弓身发力冲着马路对面奔去。

    走到路中间时,它却好像被路面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停在那里好奇地嗅闻。

    侧面!侧面有一辆马上开到路口的货车!

    心月来不及细想,立刻向着一无所觉的小猫扑了出去,试图在货车碾压到小猫之前把它救下。

    但这辆车的速度实在太快,携风雷之势,宛如噬人的猛虎,转眼间就要压到面前,她只能徒劳地在地上狼狈翻滚后把小猫抱住,再尽力抛出去,试着保住它的性命。

    痛苦到来的一秒前,心月苦笑着想:“这算什么,舍己救猫吗?被车碾碎这种死法,我可从来没考虑过啊。”

    下一瞬,被抛出怀抱的小白猫却在心月原本满是释然的眼神中扑了回来,心月目眦欲裂:“你快走啊!”

    她的眼睛里全是吓出的生理性泪水,只能隐约看见小白猫似乎咧开嘴巴笑了一下,金色猫眼亮起月色一般的光芒。

    “喵”的一声,这亮光漫延至心月全身,倏然挡住了前进的货车!

    “吱——”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成为了心月清醒时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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