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斜,霞满长天。

    萧夙期在皇家御苑的半山腰处得密报而疾行,这座山顶行宫守卫不少,萧夙期所到之处驻守哨兵皆俯首行礼,

    “快为殿下让行!”

    因事急,萧夙期只带着零星亲卫似风一样的掠过,很快就只剩下几个背影。

    他们行动极快,不多时便能见到行宫轮廓,刚迈进大门,便见乌压压的人群聚拢在一处,声音倒不嘈杂,需走近才闻。

    饶是这训练有素的脚程才是堪堪赶在皇后下令之前赶到了云顶行宫的事发现场。

    原本这场秋猎由她负责部分警戒,因为无心应对权贵间的假意寒暄,所以她大多数时间都活动在行宫外围,估摸着没耽误什么,她呼出一口气。

    山中露重,尽管今日无雨,但前些日的阴绵并未被艳阳彻底蒸干,道路还是有些泥泞的,因为匆忙,萧夙期形容有些狼狈,一身衣袍上污泥点点,束发还被颠的有些松散,细看之下,额间含着热汗。

    谢家家丁正左右焦急间见她过来,皆目面露欣喜之色,随即又将异样掩盖,行礼作揖间大声道:

    “司宁公主到!”

    这声大的出奇,震的萧夙期皱眉,她头都没点,一把将随身佩剑扔给亲卫,一手微掸裙袍,拨开人墙,进入人群。

    “儿臣,见过母后!”

    她本该整理仪容再面见皇后,现如今衣衫凌乱,身上还着着劲装,头发也尽数绑起,如此不端庄的装扮,是皇后最不喜欢的。

    “吾儿公事繁忙,怎的亲自来了?”

    皇后见女儿前来,面容稍微柔和一瞬,只那凛冽的眉头始终蹙着,精致秀美的脸上始终拿着母仪天下的范。

    萧夙期不紧不慢的踱步致皇后身侧,靴底的脏污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一串泥脚印。

    觉得这里外三层的好事权贵,围堵的有些难以透气,她步履间刻意幅度过大,因为怕沾染上她裙摆污秽,吃瓜群众们自然的往后避了些。

    皇后少了刚才拿人时的凌厉,始终凝视着走来的女儿,自傲她青出于蓝的同时,也在尽力保证不被女儿气势压倒。

    萧夙期边走边审视跪地的老少三人,又望向皇后,心情复杂。

    “山下无恙,儿臣便想着回来多陪母后。”她讲话倒是恭恭敬敬礼数周全。

    皇后并没有回话,继而又将目光凝回那三人,对当中年轻貌美女子更是杀意凛然。

    “来得正好,母后方要教你何为……掌家之道。”

    皇后这话中间斟酌片刻,因为爱女是当朝唯一女将,手握数十万精兵,镇守西北多年,若论智谋怕是不好比过,所以便将这提点放在了掌家后院上。

    身为将帅,她自有圣上栽培,但身为新嫁妇,欠缺经验需要长辈提点,倒也说的过去。

    萧夙期闻言是抑制不住的烦躁,还有周身隐约夹杂着的怒气,不过暂时的隐忍不发。

    皇后眼见女儿并不接话,无奈之下长叹口气,“罢了,为子女长忧,是为母本分。”

    在她讲这话时萧夙期并没看她,而是略微低头试着与跪地的谢寂眼神交流。

    “来人,将这不知廉耻的女子拖出去,打、入、内、狱。”

    内狱?萧夙期突然间有些懵。

    “求皇后开恩!”

    “皇后开恩!”

    “民女冤枉啊!”

    ……

    萧夙期目光落在跪着的男人身上,不知为何,总想试探下他真正水准,也有些好奇,这样局面他当如何收场。

    谢寂微垂着脑袋,却也不能掩盖白皙的面容和俊朗的样貌,他就算跪在地上,也是背脊端正自有风骨,乍看之下,倒不像寻常官宦,而像是个尘外飞仙。

    见侍卫都来拿人,谢寂抬起头来,目光直指面前站着沉默的萧夙期,他的目光似有威慑力,令犹自揣度的萧夙期都感到些压力。

    “皇后开恩!公主!公主殿下!臣妇求您,救救绮儿救救绮儿啊!她和吾儿才是自幼的青梅竹……”

    慌乱之间,跪地老妇有些口无遮拦,险些酿成大祸,幸好她及时收口,没能尽数将内心真话全讲出来。

    与谢家交好者听的都有些背脊发凉,不由得跟着心里发毛,谢寂是司宁公主驸马,新婚不久,便与青梅竹马的姑娘在皇家行宫间亲亲我我,很难不被治罪。

    皇后被气的眼冒红光,恨不得就地解决了这个麻烦,然而人多眼杂,她还得顾着名声,想着把人压到内狱再弄死,更不打眼。

    “住手!”

    萧夙期冷声道。

    在场众人皆缓了口气,原以为司宁公主这个当事人,要默认处置了。

    其实在场都是官宦人家,对男子而言,三妻四妾想来正常,而女子间,除了个别善妒彪悍的觉得独享丈夫应当,剩下大多是还是可以接受同人共侍一夫的。

    怪就怪在这谢家儿郎是皇家内婿,娶了权势滔天的嫡出公主,享尽了岳家赏赐荣华,却还管不住自己,非要赶在这么个日子与别人花前月下,又怎能轻易得到饶恕。

    皇后侍卫,自然只听皇后调遣,在她没发话之前,并未停下押人的手。

    被拿女子倒也无激烈挣扎,抖如筛糠的同时还保持着梨花带雨的悲切模样,不知情者怕是要下得怜悯了。

    “我说,住手,你们听不见嘛!”

    萧夙期不再紧盯谢寂,转而对那些皇后爪牙道。她习惯了在军中的雷厉风行,板起脸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不由分说的霸气,气场强大,有些令人生畏。

    人群中胆小的,都有些微微低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冲撞这些祖宗,平白无故遭受牵连。

    “朝儿,放肆!你这要干什么!”

    情急之下,皇后怕萧夙期一言不合再动手冲撞,脱口而出便喊她乳名。

    萧夙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母后息怒,保重身子。”

    皇后听了这话简直火冒三丈,险些就要动手锤她,因为自觉亏欠女儿太多,皇后总想在其他事上给予弥补,奈何萧夙期油盐不进,如何都不肯同皇后亲近,这才使皇后抓住个机会,便想昭示自己无微不至的母爱。

    纵使是将手伸到女儿夫妇内院中去,皇后也表演的像是一个操心女儿幸福的老母亲,而非仗势欺人的一国之母。

    “母后,这应是儿臣家事,如何处理是否先问儿臣意愿。”

    萧夙期总算讲了句解围的话,皇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处置驸马相好,又怎会只是因为担心女儿后院不宁。

    况且是否真为相好还当两说。

    “朝儿,你不通这后院弯道,本宫便不防替你做这恶人。”

    萧夙期难言厌恶,处理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哪里还需要这样兴师动众,逼得谢家母子双双舍脸跪地求饶。她直视母亲目光,语调冷冽了些,“一点小事,又何需搞的人尽皆知……”

    皇后未曾想到萧夙期会不领情到直言揭露,怒从中来,高声呵斥:“放肆!你怎可以如此辜负为母的一片真心!真令人……真令人……”

    后宫翻滚数十年,皇后磨练一手好本事,眼泪说来就来,明明是她要碾压旁人,现下倒演的像是自己受了颇大委屈,先声夺人一项,她正好擅长。

    “本宫为得女儿幸福,做回恶人又如何,况且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竟然如此嚣张,这又至我皇家颜面于何地。”

    萧夙期自问,如何凌厉凶狠模样都是不怕的,只是这梨花带雨外加凄凄惨惨,她受不了,两者交之,更惹她烦。

    况且这样情态的母亲,总能使她有些恍惚,继而勾起些许并不美好的回忆。

    萧夙期苦笑摇头。

    皇后见女儿气势略有收敛,意识到自己是深知如何精准拿捏她的,然后便是眼泪蓄的更深。

    “母后好意,儿臣知道,只不过……儿臣自有考量,不若把人交我,我定然妥善处置。”

    萧夙期讲话音调都轻了几分,俯首帖耳的样子姿态很低。

    皇后深知见好就收,今日她原本没想真要人的性命,只不过为了树立人设故意揪着一点小事不放,一些原因是为看不上谢老夫人的清高,更多原因还在要萧夙期当众服软。

    皇家关系就是这样,纵然亲如母女,也要在尊严事上博个高低,更何况说皇后母凭女贵的大有人在,皇后愤愤,她这做母亲的很难释怀。

    “罢了,谁叫本宫对你爱之深呢!这事你就自己处置吧。”皇后温柔的抚摸女儿落在肩膀的发,“不要怕,一切有父皇母后给你撑着,放手去办。”这话讲的就有些莫名,不知情的,只怕要将萧夙期当成畏首畏尾的胆小公主。

    “本宫乏了,先回去休息。”也不知皇后拿的是什么款,说完这些后,翩然离去。

    “儿臣恭送母后。”萧夙期似乎不愿再过多纠缠,抬手就行礼送人。

    “母亲,起来吧。”皇后一行还未走远,萧夙期便不顾尊卑亲自上前欲扶婆母起身,

    这声母亲传入皇后耳中,心中是说不出的不悦,大抵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会如此冷淡对她,都比不上一个外人亲热。

    “老身怎敢劳烦公主。”谢母对此颇具微词,嫌恶的躲开萧夙期伸来的手,但胳膊倒是一左一右递给同跪男女,靠他们搀扶起身,嘴上也不得闲,全是针对萧夙期的,“公主千金之躯,我谢家人怎配……”。

    “母亲!”谢寂见母亲张口就带谢氏全族,觉有不妥便出声制止。

    从萧夙期的角度看过去,谢寂面庞朗如皓月,浓眉微挑,神情淡漠,长睫下一双碧波深湛的眸子,在喝止母亲的不敬后转头看向萧夙期。

    “我与刘姑娘并非那种关系,今日不过是被人过度解读,请公主不要怪罪无辜,他日我必定加倍律己,不为公主添烦。”谢寂直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拂了拂染尘的衣角,墨黑的双眸掠过她那更加脏污的衣袍,停留一瞬,随即挪开。

    萧夙期注意到他的目光,豪爽的将污泥抹抹,她赶着上山解围,忽略仪容,不过此时她并不想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只道:“我明白。”

    谢寂略微点头,二人眼神交流一瞬,萧夙期注意谢母那冲冠的怨气,暗叹一声,无奈的再伸手来扶,岂料又被避开,对方心思都不带掩饰半点。

    “殿下。”

    幸好有人打破尴尬,萧夙期不着痕迹地将伸出的手收回来,转头看向身后,“准备好了?”

    心腹英兰依规行礼回复道:“按照殿下吩咐,衣物已经备好,请谢大人和老夫人移步流光殿更换。”

    流光殿是皇帝特意僻给她的临时寝殿,但因这几日她都借口宿于山下,谢寂一个驸马也不好孤身入住,所以一直空着。

    “母亲,请……”

    萧夙期对待婆母和皇后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待亲生母亲的皇后是恭敬但又疏离,而对待婆母则是刻意的忍让。

    谢夫人偏头瞧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女子,直觉她被吓得发抖,心生怜惜,握住她的手问道:“绮儿呢?绮儿该当如何?”

    萧夙期都懒得回想方才之事,眼神都不曾落在那个始作俑者身上,只随便敷衍一句,“让谢侯自己看着办。”

    萧夙期常年镇守边关,所思所见皆是武事,处置这些并不太擅长。

    “哼!”谢夫人挖她两眼,表示不满。“凌涧又能如何?还不是随着上意净做些违心之举。”

    萧夙期无奈,这话真不知如何接下,她一个长年驻守西北的女将,十七岁便顶替舅父统领了偌大西北军,几年间官阶连升至西北节度使,领大将军衔的同时又享亲王印绶,何曾关注过妇人揶揄。

    “走吧。”除了装傻,她不知还能如何。

    谢寂闻言,朝她微微黔首,继而才转头对身旁年轻女人讲道:“送刘姑娘下山。”

    “你个逆子,绮儿日日陪我,又孝顺又周到,你怎可不讲情谊,逆子……”谢母见四周人散去,萧夙期也渐渐走远,才更加发火,冲着儿子的衣袍就是一顿乱打。

    “左不过是让你多关心关心绮儿,你偏偏不肯,可怜她一个姑娘家时时还顾及你的感受,顺着捧着不说,如今!竟还落得任人轻贱下场,早知把你养成这般无情无义,我还不如随你父亲一道去了,免得活着碍眼。”谢母撒泼本事不小,但凡有丁点不合她意便做要死要活态来威胁长子。

    然谢寂如今更知轻重,在小事上可及近纵容,但大事上绝不含糊。

    “母亲!”谢母任性清高,谢寂原本也与她无话多聊,“够了!”忍无可忍,原本今天有重要议事,被刘淑绮突然的摔跌打断已是不爽,便无心再忍受谢母的脾气。

    “母亲身子不适,需下山将养,便和刘姑娘一道回罢。”

    说罢朝母行礼,甩手离去,任由手下半讨好半强迫的将这老少二人弄走。

章节目录

关山月明寂如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莱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莱乙并收藏关山月明寂如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