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安刚用过午膳,兰玠就在府里绕了一个来回,把温宁玉和她一同醒了的消息带来了。

    “大小姐像是伤着了脑子,人也认不得了。”她一边把新鲜带水珠的花插起来,一面撇一撇嘴,“我看是她心虚,才装样子想蒙混过去呢。”

    温宁安没有答复她。

    兰玠并不惧怕温宁玉,或者说并不过分惧怕。因为温宁玉所施加的顶多不过是皮肉之苦,不想也不会施暴太过。说到底,她不过是个顽劣的闺阁少女。

    温宁安偶然听说过一些深宅秘闻,知道那些宴席上端坐的噙着温柔笑容的当家主母,擅用软刀子杀人,那才是真正骇人听闻的事情。

    常言说病去如抽丝,但温宁安康复得很快,身体甚至比从前还要康健。这大约都是情蛊的功劳。

    她把八荒奇经又取出来细看,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变化,情蛊又到底有什么功用。

    但是那上面的记载实在简洁,她读不出更多东西。尤其是情蛊一页,写得讳莫如深,好像极其避讳谈及似的,全本就那么寥寥几句。

    不过,比起那个雨夜,她走到今日,总算也有了大的转机。宴会落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那门亲事大概也先被搁置了下来,她终日在济竹苑,很是过了几日的清闲日子。

    正这样想着,她忽然听见兰玠一声惊叫:“大、大小姐!”

    温宁安抬眸去看,只见从门外探出一颗小脑袋。圆亮的杏眼,此刻显得温和可爱。

    被兰玠发现,温宁玉也就不再贼头贼脑,不大好意思地迈进院子里,把手上提着的食盒、包裹一股脑地放在了温宁安面前的石桌上。

    温宁安站着,仍旧带着笑,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温宁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仍记得她们落水之前,她万念俱灰之下对温宁玉那番坦白。

    她做好了温宁玉醒来就找她兴师问罪的打算,却不知道温宁玉现在是个什么架势。只见温宁玉腼腆地推一推食盒,小心地将双手负在身后说:“我之前就想来,思前想后,总不能空手来吧!就去买了点糕点药材来跟你赔罪...”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串,才诚恳地抬起眼:“之前害你落水生病,是我的错,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兰玠呆住了。她转脸看向跟来的画书,只见画书一脸讳莫如深,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温宁安看她的神色,只见她眼里都是诚恳的歉意,忽然想起那日在溯川,情蛊对她说的话。

    “那是附身在她身上的上古神女...”

    一瞬间,记忆里和梦境里的温宁玉的面容一起浮现在她面前,她无意地攥紧手中柔软的帕子,但神色不变,仍然温和地弯唇,像从前一样柔软地回应:“宁安怎么会怪罪姐姐呢...姐姐也是无心的。”

    温宁玉便笑逐颜开,她并没有松一口气,又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恳切地说:“你不怪我,我也要道歉,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我听说,不是,我以前对你不好,以后我来弥补,好不好?宁安?”

    紧跟着,她又自说自话:“啊呀,口头上的怎么作数。宁安,你身体好些了吗?有什么要的?”

    她笑容纯真,绝不是从前那个温宁玉可以摆出来的神色。

    温宁安和她的姐姐在那个雨夜、在溯川之畔的龃龉,眼前的这个“温宁玉”全不知道。

    是否因此她才能坦荡地来找她道歉呢?

    她的手柔软温热,大概是她们姐妹之间第一次如此亲密,温宁安垂下眼,仍旧温柔地轻声回复她:“谢谢姐姐关心,宁安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他们实在算不上熟稔,她也无法心怀芥蒂地跟这个过去的“死敌”亲热。

    或者说她实在缺乏和任何人亲热的本事。

    姐妹俩之间的气氛淡淡地尴尬起来。几乎救场似的,温行云从院外踏进来,扬声先问:“温宁玉!你又来欺负你妹妹了?”

    温宁玉大为冤枉:“怎么会呢?...我已经改过了,真的不会了。”

    温行云不信。滴水成冰非一日之寒,要他信温宁玉改好太难,他抬脚进来,挤兑温宁玉道:“病要是还没好全,就不要见这些无关人等,免得打扰了你的静养。”

    温宁玉大叫:“什么无关人等?谁是无关人等!”

    从前的温宁玉也擅长胡搅蛮缠,却远没有现在的这一位来的娇蛮可爱。

    温行云竖起一根手指打住她的话头:“嚷嚷什么?宁安都被你吵得头疼。”

    窄小的济竹苑此刻显出了难得的热闹和乐。等到温宁玉被温行云拎出济竹苑,一时消停下来的冷清竟让温宁安感到一丝不适。

    她蹙眉闭上眼,指节一下一下地按着眉心。

    温行云去而折返。

    美人病弱,自然是叫人揪心的。他关切地问:“还是不适吗?之后宁玉不会再来了,你且好好静养吧。”

    温宁安则含笑摇头:“姐姐难得要和我亲近,兄长何必阻拦,倒叫我们姐妹生分。”

    她囫囵话说完,就垂首去摆弄那个食盒,露出一截雪白的颈。

    温行云看着她出神。

    他少年离家,家书里说得含糊,但是谢照寅打听盛京诸事比他要容易得多,因此他总能从谢照寅口中听说他那个妹妹是如何的跋扈,即便是温国公府也兜不住她犯事的底。

    谢照寅常说,幸亏温宁玉是女子,要是个少爷,岂不是盛京头号纨绔。

    仅是传闻之中,温宁玉就已经如此顽劣不堪,那在家里与她日夜相对的温宁安又是怎样的生活呢?

    他想起她手臂上那些青紫和脊背上的鞭痕,想起她含着泪问“我该怎么办呢”的神情,此刻她又温柔笑着将温宁玉送来的糕点打开嗅闻,像是并不记恨似的。

    ...他这个庶妹,倒是个琉璃一样剔透柔善的性子。温行云这样想。

    他小人之心地为温宁安着想道:“你还是要警戒着些,不要太易轻信她了,悔过哪是那么容易的?”

    温宁安手上的动作停了,她突然泛起一阵厌烦,便没有再应付敷衍,而是抬眸恳切地问道:“兄长,你还会带宁安去罗浮山拜师吗?”

    温行云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面对少女全心依赖的表情,几乎无法招架,狼狈地退了两步:“...你先好好养伤,离我回去还有一些时日呢。”

    说完,他不敢去看温宁安是失落还是如何,几乎逃一样的离开了济竹苑,留下温宁安站在原地,脸上和煦的笑容一点一点冷下来。

    他扮演一个好兄长,几乎演得自己要信了。温宁安拈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又甜又腻。身在男子的位置,又怎么能强求他能时刻记得一个小小庶妹的处境和恳求呢。

    温宁安忽然无端地想起一张水波之后模糊的脸。

    齐王世子,齐临。她的救命恩人。

    那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她想。之前她欺骗温行云的时候,似乎也是齐临想要施以援手。

    齐临不像谢照寅风流,也不像温行云刻板,他是个声名极好的君子,闺阁女儿提起他总爱用光风霁月四字。他生得俊美,家世清正,几乎像一块美玉。

    是这样的一个人。

    温宁安无端想,如果非要给她指一门婚事,能够攀附齐王府,嫁给齐临这样的人,在齐王府的后宅或许也有安稳日子可以过,也是很好的出路。

    如果情蛊不曾帮她重塑仙根,或许那就是她顶好的出路了。

    ...

    日子流水一样地过。

    温宁玉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真心悔过,还是真的心有歉疚,隔三差五地就要往她的济竹苑来。来过两次,就觉得济竹苑荒凉,要把她再挪回中间去。

    “要不,你跟我一起住桃绮院也行。”她“你”来“我”去的,不大拘什么礼节,摸一摸鼻尖,温宁玉提议说,“你住南,我住北,也好有个照料。”

    温宁安则带笑婉拒,她在济竹苑住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于是温宁玉就像蚂蚁搬家似的,从自己屋子里捡了喜欢的家具摆件抬到济竹苑,直到温宁安终于收下一个青花瓷瓶才作罢。

    她更不能理解明明一家人同桌用饭,怎么偏偏略过了一个温宁安,便顿顿都不辞辛劳地赶来请她,倒把国公夫妇和老夫人都惊了一惊,想安排温宁安坐在下首,可温宁玉早亲热地挽着她同坐,毫无芥蒂的样子。

    只有温宁安知道温宁玉换了芯子,府里上下都疑心温宁玉坏了脑子,不知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国公爷更是瞒着温行云找了些道士,看看是不是邪祟魍魉上身,叫夫人好一通责备,直说温宁玉只是大了懂事,哪里像邪魔上身?

    等到她的身体终于好到夫人允许她出府的程度,温宁玉便迫不及待地把温宁安从她的济竹苑拖出来,带她上街,说要让她亲自挑喜欢的东西。

    “摆在屋里的,身上穿的,宁安只管买就好了!”这样说着,温宁玉就把她塞进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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