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小姐！可别为难我家公子了！早上才喂的药，这可……这可怎么好啊……”那自小跟他的侍从小厮，才端一茶盏进来，就见这隔壁的天之骄女，又在欺负府上小公子。
他既揪心，且不敢当真冲撞隔壁将军府的高大门楣，只得赶紧放下茶盏，在小公子面前伸直两臂，为他挡着那小女将军的杏核儿。
“书一，无事，你退下。”钟离未白低身，从小童的手臂下面，去看那墙头的尉迟媱。她正看着书一的到来，眼中兴味大起，就从头顶够着相府的好杏树，旋拧一颗下来，又拿在眼前瞄准。
钟离未白抬手，细弱胳膊无甚力道，在虚空中挥一挥，又道：“书一，我同阿媱玩着，你莫要妨碍。”
小童听了要昏。
“公子！这哪还是玩呀！就前年，尉迟小姐也强要你爬墙，害得公子跌下来，差点就真瘸了，还有那去年，尉迟小姐半夜三更爬到屋脊上，喊公子捉萤虫，害公子跑出去吹冷风，后半夜烧得大人惊惧，派人去永安街，把顾太医从床上叫起来的……”
钟离未白充耳不闻，眼睛只看着那墙头树影里的尉迟媱。她自由自在地晃荡腿脚，把眼前的杏果在几寸之间，拉近又拉远。这灵巧生动的阿媱，被飘忽明灭的荫凉树影笼罩着，亮光在脸上一闪一闪，她好像一条在水中粼粼闪光的彩鲤。
那些枝头的半熟黄杏也像她脸庞一样温软明亮，在绿溶溶的叶间团团紧簇，随风坠摇。
书一还在念叨：“就算那都忘了，公子也总该记得上个月，端午熏艾，尉迟小姐偏要给公子吃那肉粽子，那一整个下去，公子积食严重，半夜吐尽了，才得睡去……”
钟离未白挪出一点目光来看小童：“书一，莫要讲阿媱不好，你再说，十遍《孙子兵法》，负荆给尉迟将军送去。”
他赶忙闭嘴了，即便常年伴着小公子，与将军府一墙之隔好几年，可还是觉得那定远大将军骇人。天上打个雷，他都得小心翼翼往丞相府的东墙外面看看，怕只是那魁梧的定远大将军在咳嗽。
有时看着那小小一个的尉迟家小姐，书一也总觉得不真实，不知道那晟誉最莽的将军大汉，是如何生出这花朵般的女儿的。
“书一，你挡着钟离的光了，这样看书，累着他眼睛。”尉迟媱童声清脆。
小童听闻，慌忙错开一些，小公子和丞相一样爱看书，少有玩伴，整日与书度过。
钟离未白听见她的话，眼中一抹思量。
小童才放下胳膊，钟离未白也初初抬起脸来，竟忽有一颗浑圆的杏果来势笔直，紧贴他右边总角的下方划过。霎时间，天青色的发髻绸带被带动得卷了风，在空中飘出半个圆来。
钟离未白稍愣，难得她是丢不中的。
书一则气得脸色发白，哪有人专挑头发打的，分明是轻蔑和取笑，丞相之子，哪能这么任人欺凌？
“尉迟小姐！我家公子，可从没惹过……”
“啊！没打好！钟离，你刚刚不该抬头，这样要是我打中，你左边和右边才又成对齐的！”
书一这才去留心，一留心就更气得慌，原来是小公子之前的左边发髻已被尉迟媱打歪，她正强词夺理地，还要再去打右边的。
钟离未白却仍是带笑，作戏玩之趣，答应道：“阿媱，那我下次不乱动。”
“公子！”书一跺脚。
“小姐！”将军府墙内突然传来另一女童之音，“中郎将带了二公子前来，说已练枪三月，大将军笑话那父子俩，叫小姐去试试那二公子呢……”
墙上的尉迟媱面朝将军府，问：“哪位中郎将？”
“姓赵。”
“不记得，就让阿爹笑话去吧，若那赵小二不死心，自会在眠雨斋里等我。”
“小姐，竹月哪里敢那样回大将军，竹月，竹月……”那侍女已生哭腔。
“阿媱，你去吧，你再回来，我也还在这里。”钟离未白比她识得人，“赵大人的大公子习剑，二公子本来习拳，可三月前被三皇子说那拳打得，比四公主新排的舞还难忍，他哭一场，就改拿枪了。”
“好吧，我去。”尉迟媱顺便再摘下两颗黄杏，“我让他打一套拳舞给我看看。”
一手撑着墙头，衣裾间两腿飞展，她轻盈一跃，便如一只轻飘飘的春燕，落下墙头。其后脚步不滞，她抬腿就往会客的武厅迈去。路上一颗杏果给竹月，一颗杏果自己边走边吃。
竹月暂且用帕子包着这颗新鲜黄杏，之前的抽泣都还没结束，就实在地劝言起来：“小姐，那丞相府不识抬举，总与我们将军为难，这杏子小姐若是真爱吃，唤上几个牙将，找个正午连根挖来，栽在我们西苑即可。”
尉迟媱摇头：“不必浪费我家土地，它就是挪去丞相府的大门口，都不妨碍我摘了吃，他们种着养着，挺好。”
竹月一听，就将眼泪全抹掉了，还是小姐说得对。
武厅门口十丈远，尉迟媱吃完杏果，将杏核儿随手一抛。她留下竹月，自己跃步飞上那高台，挺腰直板地走到那两大一小的面前。
赵大人光看她这几步的路数，就拍手称好：“到这儿可就不算白来了，不愧是尉迟家的根骨，小小年纪，叫我开眼了。”
“赵大人，你说得不真，意思倒对。”
她板板扎扎地说话，童声到底是童声，没多少威严，可端是这敢直来直去的话语，就完完全全是只有尉迟家才能养出的风范。
被她那不高不低的眼神一望，赵大人噎得不轻，自觉是这次没捧得合适，纵横官场几十余年，难得在场面话里受挫。他只得扭头，对定远大将军厚颜笑笑。
大将军则抚着络腮短髯，头发虽是白的多黑的少，可身姿刚健挺拔，如苍松立岭，让人不敢拿笑面对。赵大人的示好未坚持刹那，尉迟佑目光一过来，这中郎将就赶紧屏息不笑了。
“阿媱，赵二子听说你也学过枪，不信女孩儿也使得好枪，你可要看看他的枪法？”
“行。”
尉迟媱这才去看阿爹口中的赵二子，他执一把红缨枪，生得唇红齿白，眉眼流丽。这一看，尉迟媱也记起来了，他是东方珀的伴读，东方珀就是刚才钟离未白口中的三皇子，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是四公主，名讳东方琅。
那东方琅受其生母影响，尤爱舞艺，已苦心钻研晟誉的舞蹈文化多年，但每每出成果，都是群魔乱舞般的成果。东方皇家甚觉可怕，最近已将她从生母宫中迁出，交由皇后管束了。
望她能改变志趣爱好，别如生母一般，着楚矶的邪道。
而面前这赵二子，应是叫赵霁舟，尉迟媱能将名字记得确切，其实也另有因果。
面前的赵霁舟实际比她大两岁，身量便比她高不少，现下新学了枪法，多好几倍报仇的信心。他持枪站出，雄赳赳说道：“尉迟媱，你若有尉迟家的胆识，我让你一手，与你比试一场，你可是怕了？”
这话说得赵大人抖抖颤颤，虽知定远大将军不至于和一小儿计较，可这到底是在尉迟的门头之下，但凡声音大了，都怕冒犯尉迟堂下的燕子窝。赵大人官场久混，本学得一手适时小声说话的本事，现在心里恨得慌，遗憾没早把二儿子教会。
“你莫要惹我发笑，你是何斤两，尉迟家的胆识，何须抬到你面前证明。”
尉迟媱只当实话来说，平平常常的口吻，却将赵霁舟堵得头上青筋直跳。
赵大人强撑着望望别处，又觉被噎，一时之间，竟在儿子身上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父子连心。
他既揪心，且不敢当真冲撞隔壁将军府的高大门楣，只得赶紧放下茶盏，在小公子面前伸直两臂，为他挡着那小女将军的杏核儿。
“书一，无事，你退下。”钟离未白低身，从小童的手臂下面，去看那墙头的尉迟媱。她正看着书一的到来，眼中兴味大起，就从头顶够着相府的好杏树，旋拧一颗下来，又拿在眼前瞄准。
钟离未白抬手，细弱胳膊无甚力道，在虚空中挥一挥，又道：“书一，我同阿媱玩着，你莫要妨碍。”
小童听了要昏。
“公子！这哪还是玩呀！就前年，尉迟小姐也强要你爬墙，害得公子跌下来，差点就真瘸了，还有那去年，尉迟小姐半夜三更爬到屋脊上，喊公子捉萤虫，害公子跑出去吹冷风，后半夜烧得大人惊惧，派人去永安街，把顾太医从床上叫起来的……”
钟离未白充耳不闻，眼睛只看着那墙头树影里的尉迟媱。她自由自在地晃荡腿脚，把眼前的杏果在几寸之间，拉近又拉远。这灵巧生动的阿媱，被飘忽明灭的荫凉树影笼罩着，亮光在脸上一闪一闪，她好像一条在水中粼粼闪光的彩鲤。
那些枝头的半熟黄杏也像她脸庞一样温软明亮，在绿溶溶的叶间团团紧簇，随风坠摇。
书一还在念叨：“就算那都忘了，公子也总该记得上个月，端午熏艾，尉迟小姐偏要给公子吃那肉粽子，那一整个下去，公子积食严重，半夜吐尽了，才得睡去……”
钟离未白挪出一点目光来看小童：“书一，莫要讲阿媱不好，你再说，十遍《孙子兵法》，负荆给尉迟将军送去。”
他赶忙闭嘴了，即便常年伴着小公子，与将军府一墙之隔好几年，可还是觉得那定远大将军骇人。天上打个雷，他都得小心翼翼往丞相府的东墙外面看看，怕只是那魁梧的定远大将军在咳嗽。
有时看着那小小一个的尉迟家小姐，书一也总觉得不真实，不知道那晟誉最莽的将军大汉，是如何生出这花朵般的女儿的。
“书一，你挡着钟离的光了，这样看书，累着他眼睛。”尉迟媱童声清脆。
小童听闻，慌忙错开一些，小公子和丞相一样爱看书，少有玩伴，整日与书度过。
钟离未白听见她的话，眼中一抹思量。
小童才放下胳膊，钟离未白也初初抬起脸来，竟忽有一颗浑圆的杏果来势笔直，紧贴他右边总角的下方划过。霎时间，天青色的发髻绸带被带动得卷了风，在空中飘出半个圆来。
钟离未白稍愣，难得她是丢不中的。
书一则气得脸色发白，哪有人专挑头发打的，分明是轻蔑和取笑，丞相之子，哪能这么任人欺凌？
“尉迟小姐！我家公子，可从没惹过……”
“啊！没打好！钟离，你刚刚不该抬头，这样要是我打中，你左边和右边才又成对齐的！”
书一这才去留心，一留心就更气得慌，原来是小公子之前的左边发髻已被尉迟媱打歪，她正强词夺理地，还要再去打右边的。
钟离未白却仍是带笑，作戏玩之趣，答应道：“阿媱，那我下次不乱动。”
“公子！”书一跺脚。
“小姐！”将军府墙内突然传来另一女童之音，“中郎将带了二公子前来，说已练枪三月，大将军笑话那父子俩，叫小姐去试试那二公子呢……”
墙上的尉迟媱面朝将军府，问：“哪位中郎将？”
“姓赵。”
“不记得，就让阿爹笑话去吧，若那赵小二不死心，自会在眠雨斋里等我。”
“小姐，竹月哪里敢那样回大将军，竹月，竹月……”那侍女已生哭腔。
“阿媱，你去吧，你再回来，我也还在这里。”钟离未白比她识得人，“赵大人的大公子习剑，二公子本来习拳，可三月前被三皇子说那拳打得，比四公主新排的舞还难忍，他哭一场，就改拿枪了。”
“好吧，我去。”尉迟媱顺便再摘下两颗黄杏，“我让他打一套拳舞给我看看。”
一手撑着墙头，衣裾间两腿飞展，她轻盈一跃，便如一只轻飘飘的春燕，落下墙头。其后脚步不滞，她抬腿就往会客的武厅迈去。路上一颗杏果给竹月，一颗杏果自己边走边吃。
竹月暂且用帕子包着这颗新鲜黄杏，之前的抽泣都还没结束，就实在地劝言起来：“小姐，那丞相府不识抬举，总与我们将军为难，这杏子小姐若是真爱吃，唤上几个牙将，找个正午连根挖来，栽在我们西苑即可。”
尉迟媱摇头：“不必浪费我家土地，它就是挪去丞相府的大门口，都不妨碍我摘了吃，他们种着养着，挺好。”
竹月一听，就将眼泪全抹掉了，还是小姐说得对。
武厅门口十丈远，尉迟媱吃完杏果，将杏核儿随手一抛。她留下竹月，自己跃步飞上那高台，挺腰直板地走到那两大一小的面前。
赵大人光看她这几步的路数，就拍手称好：“到这儿可就不算白来了，不愧是尉迟家的根骨，小小年纪，叫我开眼了。”
“赵大人，你说得不真，意思倒对。”
她板板扎扎地说话，童声到底是童声，没多少威严，可端是这敢直来直去的话语，就完完全全是只有尉迟家才能养出的风范。
被她那不高不低的眼神一望，赵大人噎得不轻，自觉是这次没捧得合适，纵横官场几十余年，难得在场面话里受挫。他只得扭头，对定远大将军厚颜笑笑。
大将军则抚着络腮短髯，头发虽是白的多黑的少，可身姿刚健挺拔，如苍松立岭，让人不敢拿笑面对。赵大人的示好未坚持刹那，尉迟佑目光一过来，这中郎将就赶紧屏息不笑了。
“阿媱，赵二子听说你也学过枪，不信女孩儿也使得好枪，你可要看看他的枪法？”
“行。”
尉迟媱这才去看阿爹口中的赵二子，他执一把红缨枪，生得唇红齿白，眉眼流丽。这一看，尉迟媱也记起来了，他是东方珀的伴读，东方珀就是刚才钟离未白口中的三皇子，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是四公主，名讳东方琅。
那东方琅受其生母影响，尤爱舞艺，已苦心钻研晟誉的舞蹈文化多年，但每每出成果，都是群魔乱舞般的成果。东方皇家甚觉可怕，最近已将她从生母宫中迁出，交由皇后管束了。
望她能改变志趣爱好，别如生母一般，着楚矶的邪道。
而面前这赵二子，应是叫赵霁舟，尉迟媱能将名字记得确切，其实也另有因果。
面前的赵霁舟实际比她大两岁，身量便比她高不少，现下新学了枪法，多好几倍报仇的信心。他持枪站出，雄赳赳说道：“尉迟媱，你若有尉迟家的胆识，我让你一手，与你比试一场，你可是怕了？”
这话说得赵大人抖抖颤颤，虽知定远大将军不至于和一小儿计较，可这到底是在尉迟的门头之下，但凡声音大了，都怕冒犯尉迟堂下的燕子窝。赵大人官场久混，本学得一手适时小声说话的本事，现在心里恨得慌，遗憾没早把二儿子教会。
“你莫要惹我发笑，你是何斤两，尉迟家的胆识，何须抬到你面前证明。”
尉迟媱只当实话来说，平平常常的口吻，却将赵霁舟堵得头上青筋直跳。
赵大人强撑着望望别处，又觉被噎，一时之间，竟在儿子身上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父子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