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退无可退,许澜烟还是侧过了头。红绸的盖头将她的面庞严严实实遮住,看不清表情。

    秦墨川带着醉意,剑眉一横,伸出一只手捏住许澜烟的下巴强迫她对着自己。

    一根乌黑的檀木挑起盖头,腕子一用力,便将盖头整个掀开。

    红绸飘到床下,露出一张微怔的明艳面庞。

    秦墨川宽厚的肩膀笼罩住了烛光,将她包裹在暗影里。

    男人颇为高大,婚袍因为热被解开了盘扣,露出了半截坚硬的锁骨。

    再向上看,许澜烟就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瞳中,如星辰般明亮,带燃烧的怒火。

    秦墨川薄唇紧抿着,下颌紧绷。

    大概是在气,许澜烟居然敢扭头躲开。

    良久无言,许澜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垂下头。

    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呢,一纸婚书将她绑进了酆王府,倒是你情我愿。

    ——

    两年前,许澜烟与秦墨川见过一面,在隆冬时节。

    宫廷夜宴,先皇自然要邀请自己最宠幸的大臣许青山参加,而作为许府嫡女,许澜烟也随着父亲一同前往。

    外面是纷飞的鹅毛大雪,可大殿却暖意正浓,炉火和灯笼点了一盏又一盏。

    丝竹奏响,舞姬胡璇,这本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夜宴。

    应先皇雅兴,许澜烟抚琴一曲,博得满堂喝彩。

    许家嫡女,貌若谪仙,尤擅抚琴,师从江南乐师坊,比起宫里最有名的乐人尚技高一筹。

    先皇龙颜大悦,挥手唤来身边的大太监就要重赏。

    许澜烟刚要拜身谢恩,身后便传来一道阴冷的男人声音,“儿臣来迟,父皇莫要怪罪。”

    一股血腥味裹挟着霜雪的寒冷,刮进了大殿,凉得刺骨,雪花也被带进来些,落到了许澜烟的肩头,冻得她颤抖着退开半步。

    她垂眸看去,正对上男人鹰隼般凌厉的黑眸,正巧,他也在看她。

    只不过男人的眼神攻击性太强,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带着桀骜的冷厉,眉头和睫毛凝了一层冰霜。

    匆匆一瞥,许澜烟只来及看见那一双摄人的眸子,她不敢再看,灰色的桃花眼流转,死死盯着地面。

    先皇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似乎是看见什么污秽之物,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许澜烟连忙抱琴跪下,生怕被怒火波及。

    “目无礼法的东西,真是丢人现眼!”

    先皇苍老的声音响彻大殿,霎时间,乐人的演奏停止了,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言语。

    大殿的门尚且大开着,雪花夹杂着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又被暖气融化,吹起许澜烟的裙摆。

    冷,冷得彻骨,就像身边的这个男人,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

    这种阴冷的东西,活该待在阴影里……

    手刃生母,逼良为娼,声名狼藉的厉鬼。

    许澜烟的脑海里浮现出世人对这位四皇子的传言,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好在先皇还没忘记地上还跪着一个许澜烟,语气缓和了一些,仍旧让大太监捧去一枚莹白的玉佩赏赐给她。

    许澜烟跪在地上,恭敬地接过赏赐,起身落座。

    四皇子秦墨川却还跪在那,坚硬的脊骨直挺挺地戳在地上,雪化的水珠顺着他明朗的下颌流下,看着有些狼狈。

    先皇冷哼一声,“去后面收拾干净再进来!”

    很快就要丫鬟将四皇子带了下去,宴席过半,他才匆匆赶来。

    席间的其他皇子,要么穿着翠绿的绣竹华服,要么穿着深紫的儒雅长袍。

    只有这四皇子,一袭黑色素里衣,可能是大太监怕先皇动怒特地嘱咐,好歹在外面披了一件墨蓝的外袍。

    秦墨川一落座,四下又响起一阵讥笑声,细细碎碎的,却无从找起。

    他只是沉默地饮酒,一杯接着一杯,眼睛隐藏在阴影里,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一个废皇子,无权无势,被视作怪胎,能活着全因为先皇想留一个贤明的名声。

    九子夺嫡都懒得对付他,反正这四皇子整日把自己锁在王府,连朝都不上,一味称病。

    先皇身体渐差,皇子们间的动静越发大了,朝堂之间几方势力搅动,以太子为首的党羽势头大盛。

    三皇子仁厚,最得先皇宠爱,很多人猜测,先皇将要废长立幼,传位三皇子。

    九皇子年幼,最好掌控,太后的氏族费劲心机,想推他上位,自己掌握大权。

    许青山是个老狐狸,精明一辈子,可惜站错了队伍。当无数求亲的书信递到了许府,他只是告诉许澜烟。

    “你的婚事有大用处,等三皇子登基,为父送你入宫,自此平步青云,母仪天下。”

    许澜烟没有反驳的余地,只是点头答应。她是许府嫡女,生来就是要坐那个位子的,所有人都明白。

    在众多信封中,她抽出了最皱巴巴的一个,打开裁剪得参差不齐的信封,从里面拈出一张薄纸:

    心悦已久,望永结同好,白头偕老。——秦墨川。

    真是鬼话连篇,难为他胡诌这些瞎话。就算借了许家的势又如何,怎能比得过太子和三皇子。

    许澜烟微微蹙起眉头,将纸团了团便扔进了炭火盆。

    火舌吞噬了信封,连带着那一行隽永的字迹,一同化为了灰烬,再无踪迹。

    谁也没想到,太子居然敢逼宫。带着他私藏的兵马,和早已叛变的禁军统领。

    手刃生父坐上的皇位,朝野震荡。

    谁也没想到,此时唯一能与太子党在朝野中抗衡的,居然是一直龟缩的四皇子秦墨川。

    当太子握着沾满鲜血的匕首刺向遗诏时,秦墨川刚刚赶到。

    他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带着木然的表情,仿佛死在塌上的尸体无他无关。

    秦九重根本没把他当回事,随意擦拭着脸上的血,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着他:“老四,你也来凑热闹?”

    没有回应,秦墨川只是站在那,高大的身躯投射下一片阴影。

    门外传来一阵金属的碰撞声,接着就是浓稠的液体飞溅的声音。

    秦九重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遗诏给我,从长计议。”秦墨川只说了这八个字。

    戍城重兵已经赶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推秦九重上位,否则在场的人都得死。

    秦九重沉默良久,手指痉挛了一下,任由遗诏被秦墨川抽走,收入袖中。

    先皇驾崩,三皇子赐一条白绫悬梁自尽于寝殿陪葬。所有的威胁全部铲除,秦九重坐上了皇位。

    朝野上下,异党被全部铲除,许家首当其冲。许澜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绣着一面梨花扇。

    细针刺破手指,鲜血染上花瓣,触目惊心的红。她恍然看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大祸临头的预兆。

    雷声撕裂了天空,暴雨冲刷着地面,酆王府大门紧闭。

    许澜烟跪在地上,滂沱大雨砸得她几乎直不起身子,苍白的面颊上被冻得发青,摇摇欲坠。

    恍惚间,一把伞遮住她眼前的雨水。她愣怔地抬起眼睛,厚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水珠。

    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那样美,玉簪挽发,莹润清丽。

    秦墨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油纸伞,眼神晦暗不明。

    她扯着秦墨川的袍子,借着一点力气,轻柔的声音被雨幕压住,却偏偏清晰地钻进了秦墨川的耳朵。

    “永结同好,你说过的,还做不做数。”

    只要秦墨川想,救区区一个许家,不过是喝盏茶的功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许澜烟敛去所有傲气和自恃,换一个她曾不屑一顾的位子。

    秦墨川剑眉骤然凝起,深邃的黑眸迸射出晦暗的渴求,扔开伞,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许澜烟莹润的下巴。

    冰凉的触感被滚烫取代,让许澜烟一时竟忘了呼吸。

    “允。”

    皇帝诏曰:许青山祸乱朝纲,其罪当诛,念辅佐先帝有功,贬中书侍郎。其女许澜烟,德才兼备,赐酆王,择良辰完婚。

    ——

    “在想什么?”记忆里模糊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将许澜烟唤醒。

    秦墨川正审视着她,以狩猎者的目光。

    红烛即将燃尽,流淌的蜡液顺着烛台流下。刚刚还是日头偏西,此时借着烛火才能堪堪看见眼前人。

    许澜烟的下巴还被捏着,酥麻的痛楚沿着下颌传到耳根,她疼得红了眼尾。

    好在秦墨川没和她僵持太久,看着许澜烟痛苦的样子,秦墨川手上的力气瞬间松懈了。

    许澜烟这才喘息一声,进而咳嗽起来,一声叠着一声,撕心裂肺般。

    秦墨川犹豫地伸出手,又攥紧,收了回去,指节伸展,似乎是怕吓到她。

    许澜烟脆弱的脖颈在烛火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带着一点碎发。

    鬼使神差,秦墨川伸手握住了许澜烟的脖颈,感受着手掌之下,纤细的脉搏跳动的触感,一阵恍惚。

    温热的,存活的,明亮的。许澜烟发间的花香氤氲在空气中,似乎点燃了什么,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秦墨川眼眸里燃烧着。

    “如愿以偿。”许澜烟压下眼底的惧怕和不甘,眼波流转,翩然的灰眸定定注视着秦墨川的鼻尖。

    “自然是如愿以偿。”

    许青山的话仍在她耳边回响:天不亡我许家,那酆王居然对你有意。嫁入王府,你就是酆王妃。你母亲是生是死,全凭你。烟儿,莫要让为父失望。

    许澜烟的妥协取悦了男人,他松开了握着她脖颈的手,顺了顺她的碎发。

    掀了盖头,就该共饮交杯酒了。纵使喝得微醺,秦墨川还是倒了满满一杯,塞进许澜烟的手中。

    白皙的手指贴着冰凉的酒杯,犹豫片刻,还是只倒了半杯递给秦墨川。可惜,男人只是冷笑一声,没有接。

    许澜烟咬了咬嘴唇,又望了一眼清澈的酒水,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迷茫。

    她不能饮酒,从小到大也就微微抿过几口。换做从前,哪里有人敢逼许府嫡女饮酒。

    酒壶终究还是倾泻下去,满满的一杯酒,颤抖着递进秦墨川的手中。

    两人起身对拜,交换酒盅,灰色的桃花眼撞进漆黑的丹凤眼,两厢对视,似是有隐隐的丝线将他们缠绕到了一起。

    呼吸交织,烛光照映出一对佳人的剪影。烈酒入喉,许澜烟被呛出了泪水,眼前一片模糊。

    秦墨川的样貌在她眼里竟有些看不真切,病态的红攀上她的面颊,许澜烟靠着秦墨川的手臂,努力喘息着。

    眩晕搅动着她的脑海,眼皮越来越沉,许澜烟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呜咽,难受极了。

    而秦墨川则有些疑惑,他吞下酒液,看着许澜烟的灰色眸子蒙上了一层水汽,就像是起了雾,眼尾殷红。

    接着,许澜烟就像站不住了一样,直往他身上靠,厚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头也慢慢往下垂。

    在许澜烟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隐约听见秦墨川在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她委屈地撇了撇嘴角,不受控制地摔进了秦墨川的怀里。

    两人的酒杯同时落地,骨碌碌滚了几圈,一仰一合,大吉的预兆。

    ——

    枕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很是平稳,让人心安。

    一时间,许澜烟有些困惑地睁开眼睛,她很久没有和别人同床共枕了,上一次,还是儿时赵氏陪着她入睡。

    清晨的阳光悄然掀开了夜幕,虽然时候尚早,也能窥见一点初夏日头的毒辣。

    许澜烟抬起一截手臂,捏了捏眉心,雪白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银镯轻碰,带起叮当的声响。

    旁人人似乎被她吵醒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长舒而出。

    低沉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把许澜烟惊得完全清醒。

    “几时了?”

    许澜烟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躲开,可腰间却像是被禁锢住了一样,挣脱不开。

    男人的语气缓和下来,隐去了冷漠和疏离,带着倦懒,“再睡会。”

    可许澜烟睡意全无,她惊慌地拽住自己里衣的前襟,推开秦墨川坐起了身子,避之不及的样子。

    秦墨川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看着许澜烟的背影,突然开口:“不能饮酒,为何不说。”

    “什么?”许澜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下意识回头。

    青丝披散在她的肩头,顺滑地散落在被褥上,不施粉黛的面容姣好清丽。

    秦墨川眼神闪动,喉结滚动。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声响。

    小丫鬟端着水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声音细弱蚊吟:“王爷,宫里递了话,太后身子抱恙,您和王妃改日再去请安。”

    “那便不去。”秦墨川的声音又变得阴冷起来,哪里还有半点温和的样子。

    凌厉的黑色眸子盯着跪着的丫鬟,明明什么都没说,就吓得那丫鬟抖若筛糠。

    许澜烟感受到身后男人的盛怒,一提到太后,秦墨川身上那股冷漠的杀意简直要溢出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秦墨川已经挥退了丫鬟,“退下吧。备好马车,去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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