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方,生命从杂木的裂缝中苏醒,在丘壑间潜行。每一种色彩,都被包容在春光里。

    B大图书馆里,一天中最强烈的光线从窗外洒向木桌,金色的斑点朝四面八方游走,寻找着值得青睐的搭档。只可惜结局有些扫兴,最刻苦的学生在正点午饭飘香的催促面前,抵挡也显得有些软弱无力。

    不过很快,它们又有了全新的动力。

    这个点倒是人少。陈悦几心想。她没放下手中的书目,任凭光束穿梭于她头顶微隙的尘气中,将温度停留在她的身后和手边卷帙浩繁的书页旁。

    若是有人知晓光斑的心意,一定会不加吝啬地称赞它们独到的眼光。再简单不过的纯白卫衣、紧身牛仔裤和帆布鞋,也没有办法遮掩住女孩秀气的面容,白皙的小脸并未经脂粉修饰,露出最真实的模样。本就偏棕的杏仁大眼在阳光的衬托下愈发灵动,圆润的下颌骨增强了她的稚气感,再加上高马尾,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正在读博的学生——上个暑假回家门前记性不好的王大爷还问陈悦几:“上大学了吧圆圆?”。只是眉眼间的懒散微微暴露出与刚进入大学充满新鲜感的学生的不同。

    陈悦几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虽然她的肚子告诉她该吃饭了。

    如果她的室友苏筱晨在这,此时一定会大吃一惊——陈悦几很少不按时吃饭。“我的欲望都这么低了,饱腹之欲强点不是利于平衡嘛”,从不缺席每顿饭的人如是说道。

    但一想到能去非官方的最高级别研讨会,延迟一下满足感也非不能接受。想着,她略收几分懒散,挺了挺身子。又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姚赓哲最近怎么这么忙。

    姚赓哲是陈悦几的博导,因为是直博生,学校一般会将学生的硕导和博导安排为同一人,方便课题研究的延续。但陈悦几恰巧碰到一位年纪极大的硕导,考虑到精力问题和陈悦己在硕士中脱颖而出的水准,B大那位终身教授便将自己这位学生引介给了年轻有为、闻名学界的姚赓哲。

    实际上,这位青年社会学者的名字,不只响彻在学界。他出身名门,本是帝京顶级豪门姚家独子,却在长姐姚芸结婚后毅然选择了学术道路。跟姚芸结婚的对象,正是前首富秦泽希。

    姚赓哲刚年过四十,是华国目前社会学定性研究的领头者之一,做他们这一行,有热情且家庭富裕的人,少了许多生活压力,总归是要比平常人踏实些。不过家境如姚赓哲一般的,也属于是寥寥无几了。

    对于陈悦几来说,姚赓哲算是别的博士生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梦幻级别导师了——独特,包容性强,不拘泥老一套的方法,任课少,带的博士生更是只有她一个,有大量时间带着学生在各地调研。除了有时候过于挑剔。好在事少钱多,在这一点面前,再多的挑剔也算不上什么。

    不过最近当学生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每天不是自己些报告,就是帮别人审报告,到哪儿都是成堆成堆的资料和专著。她的导师近一个月都很忙,研讨会资料准备、文章校对等工作便一股脑的交给了他现在唯一的学生。当然,这活也算陈悦几自个儿揽的,至于报酬,姚赓哲答应带她去两天后的社会学之思讲坛,这是非官方的最高级研讨会了。

    当然,正常情况下她作为社会学排名第一的B大博士生也能去研讨会,只不过这回她是以姚赓哲的助手参加,能在举办期间与业界著名学者的提问交流。以往,她们这种尚在学习阶段的学生,只是在研讨会和系列讲座后面的听众席,面对的只有一批又一批学生的后脑勺。

    陈悦几也问过导师这段时间繁忙缘由,姚赓哲简单提了下家里事情最近比较多,她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半分钟后一脸狡黠地望向他:“那我帮你多做点事,下回那个讲坛带个助手呗?”

    姚赓哲楞了两秒,本着保护他这个满脑子专业课学生的纯真头脑,硬生生憋住了想骂那些个觊觎他家家产的糟粕。他思考了一下,挑了挑眉:“想好了啊,我事儿挺多的,到时候别受不住。”

    陈悦几眨了眨眼,向后伸展了一下手臂:“没事,受不住了你多付工资就好了。”

    姚赓哲忍住了改骂学生的念头,劝说自己能出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绕到书柜后拿了两沓材料放在陈悦几面前:“行,那就多谢了,陈助。”

    实际上,饶是陈悦几这种一向对别人家事没兴趣的人,也听说过姚家这种顶级豪门的恩怨。

    说是当了姚家的掌门人,也就是姚芸和姚赓哲姐弟俩的父亲姚仲勉。勤勤恳恳干了四十多年董事长的姚老爷子,最近也是下定决心要将姚家的万诚集团交给外孙打理。

    “我就是让万城改姓,也不会把经营了上百年的家族企业交给那些个留着姚家的姓氏但不干人事的人。”前些日子接受华国最高等级商报《如风》时的老爷子平静说到。

    万城要改姓秦,自然不是姚家二房想要看到的。陈悦几听说的是姚老爷子几个无用的兄弟侄孙一听到熬了这么多年熬出这么个结果,最后的和谐也维持不住了,成天盘算着如何阻止这事,既然创新不出什么膈应人发法子,只能往回看,用祖宗家法来压人。至于那家法,外人自然是不得而知。

    陈悦几想起上周跟她谈起这些八卦的苏筱晨最后摊了摊手,幸灾乐祸的说:“亏理论上还是一家人呢,那些人是没领教过那位秦总的本事吗?”

    那位秦总,说的正是现任秦家家主的华国首富秦臻。自他掌权秦氏家族以来,华国商界可谓是风云变幻,但又在草木皆兵的氛围中留有一丝微妙的平衡。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手万城不过短短三年,秦臻用自己的行动为秦家的发展扫开了层层阻碍,刚刚年过三十就已成为了商圈金字塔的顶尖人物。

    当苏筱晨还想再夸一夸这位年轻首富的强硬手腕与不俗样貌时,却发现陈悦几已经开始翻看最新调研报告写报告了。

    苏筱晨是学生物的,B大给博士生们安排的都是双人间宿舍,恰巧历史学院的女生是单数个,最后一个分房间的陈悦几便只能和排在生物系名单的第一个人苏筱晨成为了室友。苏筱晨是个地地道道的理科生,据她描述自己从小的梦想就是造航空母舰,结果高考填志愿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劝去学生物。平时也以呆在实验室做实验为主,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除了读论文、写论文外,最大的兴趣就是研究一些“社会新闻”,虽说社会学的陈悦几总觉得她对姚家这事感兴趣的唯一缘由是秦臻长得帅。

    苏筱晨肉眼可见陈悦几对她后面所说的没什么兴趣,便只能愤愤拿起手机接着刷些存货不足的秦总视频解闷,虽已看过不知多少遍了,苏筱晨还是觉得就凭秦总这条件,世界上有哪个单身女人能抵挡住这男人的魅力?拥有全世界的男人是单身主义者,听起来像是在不可能中又蕴含着无限可能。

    苏筱晨摇了摇头,看了看不争气的室友,抛开杂念专著投入到秦总的魅力中去了。

    陈悦几虽然对参与豪门八卦讨论兴致索然,倒也听说过那位秦总的手段,不怎么担心导师的家事一直拖着不解决。姚赓哲一向和姚芸一家关系非常好——关系甚至好过姚芸和她去世的丈夫,在她听过为数不多的电话里能真切感受到姚赓哲与姐姐一家的亲密关系,自然知道导师也是站在外甥那边。

    对于现在仍在图书馆的她来说,豪门的恩恩怨怨甚至没有食堂鸭血粉丝汤送的泡馍重要,她开始后悔没有和姚赓哲再还价一番——

    五天校对十几万字,她一直到论坛开始可能都吃不上正点的饭了。

    平常听理科博士抱怨活多吃不上饭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到了自己身上,陈悦几才深刻感受到,按时吃饭有多幸福。

    姚赓哲什么时候能回来,这苦逼日子过不下去了,给再多工资她也不想干了,心中的小人痛苦地哼哼唧唧着,唯一的心愿便是姚家事情早点解决,她好过回只需干自己的活的美好日子。

    此时在自家书房内的姚赓哲,也不比他的苦逼学生好到哪儿去。他一旁坐的两位大神:年老不衰的一位正品尝着上好白茶的茗香,另一位是个年轻人,他单手支撑着下颚,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姚仲勉“啪”的一声把白瓷杯钉在了大理石书桌上,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一群王八蛋子!天天除了胡作非为就是胡作非为,我还没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好,一天两天的,尽想着怎么整家里人!”

    看着满头银丝却依旧精神饱满的老爷子,姚赓哲有点无奈。在学术界,他是出了名的特立独行;平日里在学校,他也是出了名的难搞和严苛——所以目前真正意义上在他手下的学生也就陈悦几这么一个,同样有着特立独行风格的学生。

    陈悦几评价过她这位导师有“三不”:“不问俗事、不食俗气、不喜俗局”,对姚赓哲来说倒也贴切。从读书开始,他就对家里内外的商业信息毫无兴趣可言,正因为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不想与家里的公司沾上关系。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没过问那帮王八蛋子拿来压人所谓的祖宗家法是什么,秉持着坚信外甥会速战速决的想法,他一向不操心家族里那群龟孙的事。

    姚老爷子虽出身于旧式大家族,年轻时毕竟留了二十年洋,去世的妻子当年也是倡导新风的留学生,思想也开放,对儿子一心一意搞学术的决心虽不常在明面上夸过,心里也是颇为自豪的。只不过,当下的问题,这个儿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万城的困局,还是得靠姚芸一家。如今秦泽希已经去世了,姚芸长期侨居国外,靠得住、有主动权的,唯独只剩下秦臻一人。

    姚赓哲一边好言平息父亲的怒火,一边使劲往外甥那边使眼色:你早点办完,咱们都早日解放。

    秦臻没说话,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着梨花木椅宽厚的扶手。显然,他不怎么着急,甚至还有心思向小舅舅开玩笑:“其实二十分钟就够解决完了。”

    小舅舅刚想张嘴,就被自己亲爹的白眼打断了:“怎么,你小子想通了,要联姻?”

    “什么联姻?”虽然玩笑是对自己开的,但姚赓哲是在没弄懂二者的关系,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堂堂祖宗之法,就是和谁谁联姻?”

    姚老爷子再次翻了个白眼,不过这回事翻给他不争气的儿子的。

    “当初我决心把万城交给你外甥的时候就跟你说,让你这个舅舅多少了解一下家里的事以后好帮帮忙。你可倒好,饭一吃完,嘴边油都没擦干净就跑了,现在知道干着急?之前但凡上点心你还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姚赓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难得放低姿态:“是是是,您老人家说的都对,等事情解决了让您随便骂。就是能不能先透露一下?”心里想着这回解决完他饭都不用吃了,直接开溜,老爷子还能上B大论坛上骂他去不成。

    老爷子能不知道亲儿子的想法,一扭头想拿起茶杯当成儿子的头敲,秦臻替杯子免除了痛击之苦。

    “二十分钟还不够领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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