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他去了吗?”

    周曼侬像只猫似的窝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点幽幽的火光,这里没人在乎她抽烟。

    她眉间忽然带上一点疲色,摇摇头,“算了,不说了。”

    “怎么这样!”一阵抗议声,“说好挨个讲初夜的,你这讲了个什么!”

    “肯定不会去吧。”

    周曼侬的研究生同学中,只有一个名叫叶吉的女生和她同乡,也是今晚派对唯一一个中国人,深谙老家的重学氛围,听到此处面露惊悚。

    “这也太可怕了,马上要高考的人,你想毁掉他吗?”

    房间内没感受过东亚升学压力的老外,纷纷露出了“那也不至于”的表情。

    周曼侬把下巴抵在膝盖上,意味不明地笑了。

    她的十八岁,辗转奔波在医院和兼职中,最终只是勉强拿到了高中毕业证,有人在乎过她的人生是不是被毁掉了吗?

    “我只是想知道……”

    她的声音低下去,话最终只说了半截。

    —

    当年的周曼侬是真的想逃离。

    她是临时起意,也不是临时起意,所有的冲动,其实都是早有预谋。

    冬日的清晨,她独自坐在动车站大厅等候检票,手指被冻得麻木,心上感觉裂开了一个大洞,无止尽地往下灌着冷风。

    说是随时都能去流浪,但临行前,仍会有无家可归之人的惶惶。

    周围人声嘈杂,但又好像离得她很远,直到一个低沉清越的声音就在面前响起。

    “找到你了。”

    周曼侬眼睫颤了一颤,抬起头。

    晨光中,少年穿着银白色的羽绒服,清隽卓然,长身玉立,低垂眼眸看着她。

    “怎么不接电话?”

    见她不说话,他直接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手里原本拿着一个KFC的外卖纸袋,顺手便放在她的腿上,温声道。

    “没多久出发了,趁热吃吧。”

    周曼侬摸着触感还温热的纸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昨晚离开许袂家后,她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去动车站附近的旅馆下榻,寒风从车窗的缝隙里涌进,她沸腾的脑子便完全冷却下来。

    今天他的出现,完全不在她的期待中。

    “你怎么会来?”

    “送你,送你去北京。”

    周曼侬的睫毛扇动一下,“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许袂说:“我也买了车票,我是说送你到北京,再回去。”

    周曼侬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忽然烦躁不已。

    “许袂,你是不是没听懂我昨天的话什么意思?没有什么当断不断的余地,你今天不该来的,你是我什么人,我需要你送?”

    她说完后一瞬怔愣,因为许袂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原本只是轻轻拢住,察觉到周曼侬的冰冷后,更用力地握紧了一点,他甚至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指。

    这动作很唐突,还透着说不出的亲昵,不像是他会做的。

    “让我想想,”他轻声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周曼侬没有挣脱他,或许是还没来得及。

    画面短暂的凝固,随后,大厅内响起了提醒检票的广播通知声。

    “女士们,先生们,由霖安东开往北京南方向的G37次列车,现在马上开始检票了……”

    许袂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

    他背了一个黑色的旅行大包来,又很自然地伸手拖过她的行李箱,包括放在上面的包,仿佛那也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走吧。”

    周曼侬心绪起伏,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两人最终一同踏上了那列动车。

    —

    周曼侬拿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这个车厢暂时只坐了十几个人,许袂跟过来,把包放到周曼侬头顶的行李架上,似乎也要在她旁边落座,周曼侬不相信两人的票是一起的,抢过他的车票看了一眼。

    “你在14车,这里是12车。”

    许袂少见有些讪讪的,解释道:“我想等下有人来了,问问看能不能换座,加价也可以。”

    周曼侬沉下脸,“我不想和你坐在一起。”

    许袂闻言,也没表现出丝毫不悦,好脾气地应道:“好,那你记得吃早餐。”

    说完便去了14车。

    周曼侬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简直烦得不能再烦,她扯开那个袋子,掏出里面的芝士猪柳蛋帕尼尼,愤愤咬了一口。

    之后的三个多小时里,许袂一直很安分,也没有主动到12车来找她说话。

    但周曼侬知道,他就在这列动车上,还会和她一起到北京。

    她现在不能理解他,更不能理解自己,心宛如一团乱麻,胡乱绞着。

    列车行驶过半,周曼侬眼皮困倦地下坠,最终撑不住小睡了一会儿,又在不安中莫名惊醒。

    她坐车总有睡过站的恐惧,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耳边正好响起播报声:“列车现已到达花城东站,请要下车的旅客……”

    意识到还未到站,周曼侬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一个念头倏然划过。

    她起身,去大件行李寄存处拿上了自己的行李,跟随人流下了车。

    谁知刚踏上地面没几步,便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周曼侬。”

    听见这个声音,周曼侬僵硬地站住了,她很难说没有一点心虚,但也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对。

    许袂手插在袋里,面无表情看着她,“不是去北京吗?怎么到花城就下了。”

    周曼侬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想先在花城玩两天,再去北京,不行吗?

    许袂一脸心知肚明。

    “那一起吧,我也没怎么出省玩过,正好玩两天。”

    周曼侬磨磨牙,假如他咄咄逼人地质问,她倒是有理由甩掉他,他这么个态度,她才不好发作。

    再逃避下去,不是她的作风。

    “好啊,先找个地方把行李放下,再吃午饭吧。”

    两人出了动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周曼侬问司机:“师傅,这附近有什么酒店推荐吗?”

    司机说:“你们过来玩的?好酒店有的是,看你想住什么档次的?”

    周曼侬身上没有一件牌子货,但就是给人一种很昂贵的感觉,她听司机说得天花乱坠,绝口不提自己预算多少,最后车停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面前。

    下车后,许袂看了她一眼,“你确定要住这样的?”

    周曼侬原本是没打算住这么贵的,但既然都到这了,更不可能为找一家廉价酒店东奔西走。美女总是有点自命不凡,周曼侬从来不觉得自己会穷一辈子。

    许袂帮她拿着行李箱和包,她撩撩头发,大小姐一样走在前面。

    “穷人喜欢省,省是省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越省下去,越会觉得好东西永远不属于自己。”

    许袂对她发表的高见不置可否。

    到了前台,周曼侬询问了一下价格,然后沉吟了三秒钟,“那就订一个晚上的豪华双床客房吧。”

    许袂没吭声,就是把他的卡递了过去。

    周曼侬当下没和他掰扯,进了电梯却说:“钱我回头转给你。”

    许袂说:“不用了。”

    周曼侬存心气他,“何必呢?我又不会让你占什么便宜,你以后上大学,真的和女生开房都用不了这么多。”

    许袂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话里意思,颇为无语。

    “放心,没想过要占什么便宜,就是想见见世面。”他的声音轻下来,“这是我第一次住酒店。”

    周曼侬瞥他一眼,“第一次住酒店,就花掉小两千,什么感受?”

    许袂笑笑,没说话。

    在充满金钱味道的房间放下行李后,两人在附近随便找了个馆子吃午饭。

    这个时候,周曼侬才发现许袂眼下青灰,神情疲倦,像是一整晚没睡好的样子。

    她心里隐约知道是为了什么,难免有一丝愉悦自得。

    午饭后,许袂想回酒店补觉,周曼侬要出去逛逛,她从前没来过花城,现在来精神了。

    许袂这一觉便睡到傍晚,他醒来后第一件事,是查看周曼侬的行李还在不在。

    行李倒是在,人不在。

    他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到了酒店大堂又拨一个,铃声还没响两声,他便顿住了脚步,因为看到她了。

    周曼侬就站在玻璃门外不远处,和一个男的站在一起,边说笑边抽烟,妩媚的脸隐没在淡淡烟雾后,她有一种矜持的风情,半笑不笑的,勾得人心痒痒。

    过了几秒钟,似乎感觉到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在响,她拿出来瞥一眼,直接就给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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