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这套。”
男人的声音不大，但太过淳厚好听，周围几个端着托盘的年轻女孩闻声回了头，先是目光一亮，又很快惋惜地收回目光。
大概五点，打着暖光的甜品店里氛围温馨。
他随意地站着，一身黑色短袖短裤干练简洁得与这里格格不入，头发常年被理得很短，露出清晰分明的脸部轮廓。
男人面前是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孩，短发，皮肤有点黑，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他不为所动，叹气：“就一块，挑好了没？再晚要被你妈发现了。”
他蹲下身，习惯性地抬起手轻搭在孩子的背上，继续等着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格外清晰。
——他说话时语气似乎总有点冲。
白笙进来时，店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鼻尖缠绕着香甜的气味。
这道如训斥一般的话骤然在耳边响起，显得有些突兀，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很快，她略过这些声音，缓步走进来，然后堪堪停在原地。
在外人看来，是一个小脸白净的女孩，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站在门口，显得有点奇怪。
看起来呆呆的，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实际上，白笙在搜寻着记忆中，这家店的陈设方位。
过了好一会儿，她想起来了，右边一排冷柜是蛋糕和甜品，于是她开始朝右手边走去。
她并不着急，所以步子迈得不大，可是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搀住，身边的人声音轻柔：“小笙，来——在这边。”
对方拉着她往前走，于是她的脚步被迫快了一些，几步走到一面冷柜前停下。
身旁女人的语气一如既往殷切：“小笙，你想要哪种口味？”
少女微蹙着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默默抽回自己细白的手臂，答得温吞：“都可以的，张姨。”
她说话时目视前方，下意识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模样恬静乖巧，像是天生没有一点脾气。
张玉如打量了她几眼，脸上仍是没有表情，眼神漠然，开口的声音却比刚刚更柔和：“好，那就每样各来一份，可以吗？”
白笙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觉察到她从自己身边离开，女孩缓慢地眨了眨眼，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触到墙面，往墙根挪了半步，垂着眸开始发呆。
突然，方才进门时的声音又响起了，似乎比刚刚更不耐烦：
“你还有五分钟。”
那人说话字正腔圆，每个字音都很饱满，语气云淡风轻。
明明是严厉的话，经由这好听得过分的嗓音说出，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厚厚的镜片之下，白笙平静的双眼忽然荡起一丝微波。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四顾，想要搜寻这声音的主人。
但她的视线依旧模糊不清：远处只有几团暖黄色的光晕，几步外的冷柜里，那些精致漂亮的甜点，在她眼里融成没有边界的色块，模糊地堆积在一起。
随着她视线的偏转，眼前的一切都在随之扭曲，她很快就觉得眼睛酸痛、头晕。
她闭了闭干涩的眼睛，一股失落情绪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看不清的。
弱视复发的第一年，原本该迎接大学生活的她，被迫困在了家里再次接受治疗。
好在很快，那道声音又响起了。
这次距离比刚刚近一些，似乎就在她身后，大概三四步远的位置。
“你和她能一样吗？你个小孩少吃太甜的。”
他的话意有所指，她？
白笙呼吸停顿了一秒，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油然而生——这声音的主人，该有怎样的一张脸？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循声看去，微眯起眼仔细辨认：
正对她的蛋糕柜左侧有两道人影，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率先闯入视线，背对着她，个子很高，似乎是寸头，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和个小孩对峙。
白笙看不清小孩的脸，只依稀看得出两人穿着风格很像，白衣黑裤，也留着短发，趴在冷柜玻璃上看。
脸都是糊成一团的，她根本看不清。
白笙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低头在随身的挎包里翻找，用手指的触觉去辨认包里的物品。
她很快摸到一块扁平坚硬的东西：手机。
遇到看不清的东西，她习惯性地想拍张照，然后放大看看。
然而她刚把相机举起来，一直不说话的小孩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唔——”
只是一秒，那声呼喊骤然间被他制止，像是被直接捂住了嘴。
白笙眉心一跳，做贼心虚地放下举着的手机。
她反应过来，这样拍人是不礼貌的。
镜片下，她的双眼圆睁，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两人，忘了收回目光。
他似乎觉察到什么，背影停顿了几秒，毫无征兆地转头看过来——
与她设想的一样，这声音的主人轮廓硬朗，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看着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眼前依旧很模糊，看不清他的脸，但白笙确定，他此时肯定是看着自己的，因为他的眼神，实在太有存在感。
像是剑出鞘时一闪而出的寒光，无声无形地压迫着被注视的人。
她心脏一缩，迅速地将目光移开。
她不敢自己乱走，手扶着墙，故作镇定又迅速地往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注视。
直到确定自己的身体被挡住，白笙舒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心跳快了几拍。
或许是太过紧张，当她想把手机放回包里时，手指像突然卸了力，冰凉的屏幕突然从指尖滑落，朝着地面栽去。
一瞬间，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只徒劳地抓了把空气。
可蓦然间，她的视线被一团黑影填满，是刚刚那个男人。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
白笙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刚被吓到的声音有点发颤。
面对面的距离之下，她终于勉强看清了他的脸：眉眼冷峭，眸色是漆黑的，鼻梁很高，脸部线条干净利落，左脸颊处有一处颜色较深的皮肤，应该是疤痕。
白笙盯着人看，那人似乎也在盯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见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
她很快平稳下来，觉察到他正看着自己，习惯性地垂下头，躲开他的目光，接着缓缓将双手摊在半空中，口中小声道：“谢谢。”
此时，他的手里正拿着自己的手机——不得不说，他的反应真的快。
白笙的眼睛其实生得很好看，睫毛浓黑微卷，琥珀色瞳孔，哪怕不笑时，眸光也是微亮的。
只可惜被这副眼镜常年挡住，透着厚厚的镜片，原本就大的眼睛被放得更大了，在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显得很突兀。
因为不同于寻常的近视眼镜，白笙戴的是弱视眼镜，镜片会把双眼放大。
所以，她向来不喜欢和人对视太久，更怕被别人发现。
过了一会儿，那小孩也走过来了，安静地站在他身侧，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向她。
而此时此刻，对面的人似乎也还在盯着她看。
“没事。”
他终于开口道，出乎意料地，这语气被放得格外轻，与刚才凶巴巴的那个判若两人。
两个字低低地从他的喉咙中发出，白笙有些没反应过来，脑中细细地思考着他方才的语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是在笑吗？笑什么？
她依旧没有抬起头，只从他的话语间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笑意。
白笙咬了咬唇，皱起眉。
手掌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她把手机接过来，后退了一步，然后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她抿了抿唇，低头将自己的手机收好，扯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我见过她的照片。”
童声稚嫩，用手指着白笙，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陈晓又，别说话。”
男人出声制止，掰回她的手，俯下身用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随即趁机又捂住她的嘴，似乎很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可叫作陈晓又的小女孩丝毫不听他的，一把扭开他的手，两步跑到白笙面前，仰着脑袋盯着她确认道：“对，在我舅舅钱包里。”
近距离下，女孩捂着腮帮子，还在淌口水，原来是刚拔完牙。
白笙闻言怔住了，脚下也不自觉地停住。
照片？什么照片？
几乎是下一秒，女孩就被人拉到身后：“抱歉，小孩子认错人了。”
他嗓音又恢复了冷淡，却像是在刻意压抑着某种情绪，陈晓又被他看了一眼，缩着脑袋不说话了。
白笙温和地笑着，心里有些疑惑，但显然没有当真。
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有自己的照片，她还是更相信是小孩的胡话，毕竟连爸妈都会认错的年纪，认错人很正常。
她正要说话，胳膊上突然被搀住。
张秀玉结完账注意到了这边，打量着陌生的两张面孔，“怎么了小笙，这两位是？”。
白笙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她的工作内容。
白笙摇了摇头，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率先往外走去：“没事的张姨，认错人了而已，我们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白笙像是着了魔一样。
那个她甚至没有看清脸的男人，竟接连出现在她梦里，格外亲昵地喊着她的小名。
男人的声音不大，但太过淳厚好听，周围几个端着托盘的年轻女孩闻声回了头，先是目光一亮，又很快惋惜地收回目光。
大概五点，打着暖光的甜品店里氛围温馨。
他随意地站着，一身黑色短袖短裤干练简洁得与这里格格不入，头发常年被理得很短，露出清晰分明的脸部轮廓。
男人面前是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孩，短发，皮肤有点黑，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他不为所动，叹气：“就一块，挑好了没？再晚要被你妈发现了。”
他蹲下身，习惯性地抬起手轻搭在孩子的背上，继续等着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格外清晰。
——他说话时语气似乎总有点冲。
白笙进来时，店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鼻尖缠绕着香甜的气味。
这道如训斥一般的话骤然在耳边响起，显得有些突兀，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很快，她略过这些声音，缓步走进来，然后堪堪停在原地。
在外人看来，是一个小脸白净的女孩，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站在门口，显得有点奇怪。
看起来呆呆的，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实际上，白笙在搜寻着记忆中，这家店的陈设方位。
过了好一会儿，她想起来了，右边一排冷柜是蛋糕和甜品，于是她开始朝右手边走去。
她并不着急，所以步子迈得不大，可是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搀住，身边的人声音轻柔：“小笙，来——在这边。”
对方拉着她往前走，于是她的脚步被迫快了一些，几步走到一面冷柜前停下。
身旁女人的语气一如既往殷切：“小笙，你想要哪种口味？”
少女微蹙着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默默抽回自己细白的手臂，答得温吞：“都可以的，张姨。”
她说话时目视前方，下意识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模样恬静乖巧，像是天生没有一点脾气。
张玉如打量了她几眼，脸上仍是没有表情，眼神漠然，开口的声音却比刚刚更柔和：“好，那就每样各来一份，可以吗？”
白笙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觉察到她从自己身边离开，女孩缓慢地眨了眨眼，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触到墙面，往墙根挪了半步，垂着眸开始发呆。
突然，方才进门时的声音又响起了，似乎比刚刚更不耐烦：
“你还有五分钟。”
那人说话字正腔圆，每个字音都很饱满，语气云淡风轻。
明明是严厉的话，经由这好听得过分的嗓音说出，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厚厚的镜片之下，白笙平静的双眼忽然荡起一丝微波。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四顾，想要搜寻这声音的主人。
但她的视线依旧模糊不清：远处只有几团暖黄色的光晕，几步外的冷柜里，那些精致漂亮的甜点，在她眼里融成没有边界的色块，模糊地堆积在一起。
随着她视线的偏转，眼前的一切都在随之扭曲，她很快就觉得眼睛酸痛、头晕。
她闭了闭干涩的眼睛，一股失落情绪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看不清的。
弱视复发的第一年，原本该迎接大学生活的她，被迫困在了家里再次接受治疗。
好在很快，那道声音又响起了。
这次距离比刚刚近一些，似乎就在她身后，大概三四步远的位置。
“你和她能一样吗？你个小孩少吃太甜的。”
他的话意有所指，她？
白笙呼吸停顿了一秒，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油然而生——这声音的主人，该有怎样的一张脸？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循声看去，微眯起眼仔细辨认：
正对她的蛋糕柜左侧有两道人影，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率先闯入视线，背对着她，个子很高，似乎是寸头，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和个小孩对峙。
白笙看不清小孩的脸，只依稀看得出两人穿着风格很像，白衣黑裤，也留着短发，趴在冷柜玻璃上看。
脸都是糊成一团的，她根本看不清。
白笙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低头在随身的挎包里翻找，用手指的触觉去辨认包里的物品。
她很快摸到一块扁平坚硬的东西：手机。
遇到看不清的东西，她习惯性地想拍张照，然后放大看看。
然而她刚把相机举起来，一直不说话的小孩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唔——”
只是一秒，那声呼喊骤然间被他制止，像是被直接捂住了嘴。
白笙眉心一跳，做贼心虚地放下举着的手机。
她反应过来，这样拍人是不礼貌的。
镜片下，她的双眼圆睁，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两人，忘了收回目光。
他似乎觉察到什么，背影停顿了几秒，毫无征兆地转头看过来——
与她设想的一样，这声音的主人轮廓硬朗，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看着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眼前依旧很模糊，看不清他的脸，但白笙确定，他此时肯定是看着自己的，因为他的眼神，实在太有存在感。
像是剑出鞘时一闪而出的寒光，无声无形地压迫着被注视的人。
她心脏一缩，迅速地将目光移开。
她不敢自己乱走，手扶着墙，故作镇定又迅速地往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注视。
直到确定自己的身体被挡住，白笙舒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心跳快了几拍。
或许是太过紧张，当她想把手机放回包里时，手指像突然卸了力，冰凉的屏幕突然从指尖滑落，朝着地面栽去。
一瞬间，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只徒劳地抓了把空气。
可蓦然间，她的视线被一团黑影填满，是刚刚那个男人。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
白笙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刚被吓到的声音有点发颤。
面对面的距离之下，她终于勉强看清了他的脸：眉眼冷峭，眸色是漆黑的，鼻梁很高，脸部线条干净利落，左脸颊处有一处颜色较深的皮肤，应该是疤痕。
白笙盯着人看，那人似乎也在盯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见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
她很快平稳下来，觉察到他正看着自己，习惯性地垂下头，躲开他的目光，接着缓缓将双手摊在半空中，口中小声道：“谢谢。”
此时，他的手里正拿着自己的手机——不得不说，他的反应真的快。
白笙的眼睛其实生得很好看，睫毛浓黑微卷，琥珀色瞳孔，哪怕不笑时，眸光也是微亮的。
只可惜被这副眼镜常年挡住，透着厚厚的镜片，原本就大的眼睛被放得更大了，在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显得很突兀。
因为不同于寻常的近视眼镜，白笙戴的是弱视眼镜，镜片会把双眼放大。
所以，她向来不喜欢和人对视太久，更怕被别人发现。
过了一会儿，那小孩也走过来了，安静地站在他身侧，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向她。
而此时此刻，对面的人似乎也还在盯着她看。
“没事。”
他终于开口道，出乎意料地，这语气被放得格外轻，与刚才凶巴巴的那个判若两人。
两个字低低地从他的喉咙中发出，白笙有些没反应过来，脑中细细地思考着他方才的语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是在笑吗？笑什么？
她依旧没有抬起头，只从他的话语间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笑意。
白笙咬了咬唇，皱起眉。
手掌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她把手机接过来，后退了一步，然后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她抿了抿唇，低头将自己的手机收好，扯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我见过她的照片。”
童声稚嫩，用手指着白笙，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陈晓又，别说话。”
男人出声制止，掰回她的手，俯下身用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随即趁机又捂住她的嘴，似乎很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可叫作陈晓又的小女孩丝毫不听他的，一把扭开他的手，两步跑到白笙面前，仰着脑袋盯着她确认道：“对，在我舅舅钱包里。”
近距离下，女孩捂着腮帮子，还在淌口水，原来是刚拔完牙。
白笙闻言怔住了，脚下也不自觉地停住。
照片？什么照片？
几乎是下一秒，女孩就被人拉到身后：“抱歉，小孩子认错人了。”
他嗓音又恢复了冷淡，却像是在刻意压抑着某种情绪，陈晓又被他看了一眼，缩着脑袋不说话了。
白笙温和地笑着，心里有些疑惑，但显然没有当真。
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有自己的照片，她还是更相信是小孩的胡话，毕竟连爸妈都会认错的年纪，认错人很正常。
她正要说话，胳膊上突然被搀住。
张秀玉结完账注意到了这边，打量着陌生的两张面孔，“怎么了小笙，这两位是？”。
白笙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她的工作内容。
白笙摇了摇头，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率先往外走去：“没事的张姨，认错人了而已，我们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白笙像是着了魔一样。
那个她甚至没有看清脸的男人，竟接连出现在她梦里，格外亲昵地喊着她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