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入长盛景园时,东边天幕已然余晖将垂。

    林知知望着车外倒退着的独栋别墅群,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刚上小学那会儿,父母还没有离婚,商量着等她上初中后要换套新房子,开玩笑问她想住到哪里。

    当时的林知知年纪尚小,坐在车后座,朝着窗外正在建的楼喊“景园景园”。

    这名字真好听,就像是公主住的园子。

    父母笑她狮子大开口,说等知知长大后赚了大钱,就能买景园里的房子了。

    后来,父母相看两厌,日日争吵。

    直到他们分开,林知知才明白,玩笑终归是玩笑。

    而她也没能赚到什么大钱,反而是蹭老板受伤的光,走进了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童话里。

    长盛景园里都是单栋别墅,虽然地处市中心,内里却颇有一番闹中取静之意。

    林知知跟着程峪从单人车库进了电梯,电梯门打开,她一眼望到客厅落地窗外的院景。

    他家院子里甚至有个私人公园,笑死。

    林知知想到了她60平的公寓,出电梯的时候腿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食材都是新鲜的,就你和我还有杨平三个人,你看着办吧,交给你了。”程峪领着她进了厨房。

    “好。”林知知点头,伸手打开了冰箱门。

    食材的确新鲜,种类也确实繁多。

    林知知看着保鲜层内码得整整齐齐的蔬菜肉类,一时陷入了迷茫。

    “怎么了?”程峪站在冰箱旁,挑眉看着她。

    “没……”

    这些牛肉鱼肉的,她一概不会做,她只会一些基础的家常菜。

    林知知陡然生出一种给上司画了大饼的感觉。

    “程总,您要不出去吧?”程峪还在看她,她硬着头皮在冰箱里挑了点菜出来,抬头建议道,“我怕一会儿油烟味熏着您。”

    “没关系,不会。”

    “……”

    厨房的台面是清一色的灰白色大理石,有些冷冰冰的生硬感,唯有水池正上方的窗户外染着一片绿色,原来是外头栽种的低灌木。

    灌木丛上点缀着几朵白色小花朵,有两只麻雀在枝间跳跃,好不活泼。

    洗干净菜,林知知从墙面上取下了砧板。

    程峪还在身后,她僵直着背,举起了菜刀。

    菜叶在刀下段段分离,林知知听到身后的人突然开口。

    “你辞职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他的音调平和,尾音丝丝荡在偌大的空间里,林知知切菜的动作一顿。

    “暂时还没有,程总。”她低着眉,去拿碗里的西红柿。

    程峪轻笑了一声。

    “辞职,倒是符合你的性格。”

    他似乎站得离林知知近了一些,林知知听到冰箱门被再次打开的声音。

    “鸡蛋在这里。”他拿了两颗鸡蛋出来,放在砧板旁边。

    他知道自己要做西红柿炒鸡蛋,林知知内心一囧。

    “其实你知道不辞职对自己是利大于弊,但是你还是选择了辞职,就像你明白这顿饭不管你来不来做,我都不会饿死。”程峪倚在台前,看着她握住鸡蛋,在碗边缘一敲,蛋清从缝隙漏出来。

    林知知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选择了短暂性的沉默。

    “你对他人的愧疚感太重了,林知知。”

    ……

    四菜一汤,林知知快马加鞭,赶着在半小时内做出来了。

    菜品的卖相不错,她端去餐桌,回来后站到电饭煲前,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

    还有五分钟。

    程峪方才同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在她脑内反复浮现。

    林知知看着小窗外的一隅绿色,抿紧了唇。

    他说,武悦被诊断为中度抑郁症,原因无他,是方自成。

    长时间的性/骚扰和语言行为的洗脑,已经让她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她崩溃的所作所为,却是对他人输出伤害。

    而方自成被辞退的原因和结果,程峪一字未提。

    他说了一句放心,林知知却放不下心。

    这样只会让她的愧疚感更重。

    她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因为那天在楼梯口恰好遇到程峪,事情才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解决。

    ……

    林知知这几道家常菜做得确实不错,杨平搁下筷子,在桌底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林知知冲他弯眸,低声说了句“谢谢。”

    把碗筷收拾了放进洗碗机,杨平说要送她回去。

    “您稍等我一下,我去和程总说两句话。”林知知朝杨平摆摆手。

    杨平点头,示意自己先去车里等她。

    夜幕已然拉开,风里带着缕缕不知名的花香,林知知推开院门,一瞬便被淡淡香气包裹。

    高大挺拔的身躯立在树下,院外的灯光拉长了地面上的影子。

    “来了。”程峪正拨弄着身前的盆栽,说话时没有回头。

    林知知闻言一怔,见对面的男人转过了身。

    冷白色的灯光肆意洒在他的身上,沾染上他的眉目,在他的头顶镀上一层微晕。

    后来,林知知偶然想起过那一幕。

    在当时的某个瞬间里,她恍然以为灯光是月光。

    “程总。”林知知有些犹豫地开口。

    程峪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条米白色的刺绣连衣裙,裙摆懒懒垂在膝盖下,灯光洒下,抚过她的精致脸庞。

    她站的位置离他有些远,半个人沉在阴影里。

    “谢谢您。”她红唇微动,朝程峪鞠了个躬。

    程峪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一步,躲过她这个“折寿”的九十度大礼。

    “有事就说。”他勾着唇,觉得她好笑又可爱。

    “原本我想,如果没办法的话,辞职之后就带着方自成的骚扰信息和威胁我的录音去举报他。”林知知背着手,左右食指勾在一起,语言组织地有些混乱,“我知道,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在我身上发生,您发现后都会干涉,因为您就是一个特别优秀善良好心的领导,嘶。”

    她讲话讲得快,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但不管怎么样,真的很感谢您。”

    程峪看着她捂嘴,眼底浮上一丝无奈的笑意。

    “你倒是不用这么捧高我。”他的笑声很轻,却透着一股沉静温和的味道。

    上前几步,他站在林知知面前。

    阴影覆盖而下,完全挡住了倾泻的灯光。

    林知知缓缓抬起眸。

    他面对着她,背对着光。

    如同他们初见。

    “林知知,正如你所说,如果这件事我发现了,受害者不是你或不只是你,我也会干涉,也会有所作为。”

    程峪与她对视。

    “事实上我已经过多干涉了。”他抬了抬他的右臂。

    林知知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没错,他的干涉应该在方自成这里截止,而他却为了她受伤。

    是真的过多了,林知知心想,所以她在还这个人情债。

    “不过,我的确是为了你。”

    耳边的声音被风携带着吹来,在她的耳中骤然放大,激得她完全愣住。

    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林知知缓缓眨了眨眼,感觉脑子里轰然炸开一道火花,震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敢抬头,盯着程峪受伤的手臂,睫毛颤得如同扑翅的蝴蝶。

    程峪勾起嘴角,往后退了一步。

    灯光混着月光再次倾泻下来,在他们之间隔出了一道无形的光墙。

    “快回去吧。”程峪看着她,眼神渐渐柔和下来,“明天就不用过来了,我明天就出差了,杨平会安排好。”

    林知知轻轻咬住舌尖,转眸去看他。

    “等我回来你也应该已经离职了,以后帮我带饭做饭还人情也没有什么必要,林知知,你不用觉得心中愧疚。”

    “回去吧,注意安全。”

    不知什么方向吹来的风,扫过院中的枝叶,沙沙作响。

    林知知感觉心突然被揪了一把,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她说:“程总,再见。”

    感谢已经说过太多回,她思绪乱着,说了声再见。

    而这声再见,再见的大概不只是程峪。

    还有那个烈阳高照的初遇夏日,那个饮酒后微醺的夜晚。

    也许是突然被他牵住的手,或者是失去意识前的怀抱。

    总之,一并都由她说了再见。

    她细细想来,这段短暂的时光里,除去不知昼夜的忙碌和友情变质的冲击,剩下能够回忆的,原来还有程峪。

    而刚刚他说,我是为了你。

    我是为了你。

    多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林知知觉得自己大概是把厨房台上的料酒当成了醋或者酱油。

    总之脑内昏昏沉沉。

    直到她抓着钥匙打开家门,看到屋内熟悉的家具摆设,才倏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靠着门背,她缓缓坐到了地板上。

    这是一场梦吗?

    但手背上被油溅到泛起的红晕依旧未消。

    还有,她砰砰乱跳一路未缓的心跳。

    ——

    林知知走后,月亮就被云掩住了。

    风突然大起来,院中变得有些嘈杂。

    程峪在原处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有只蚊子在他耳边开始嗡嗡绕圈,他才抬步往屋内走。

    屋内灯火通明,空无一人。

    洗碗机提示碗已经清洗干净,他走进了厨房。

    挂在门边的围裙不知是什么时候掉落的,程峪俯身去捡。

    不知道刚刚那些话效果怎么样。

    程峪把手上的围裙挂回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搜索app。

    等他出差回来,林知知就离职了。

    该找个什么理由去偶遇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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