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亡有鬼魂,死后有世界。

    作为一只肉身才亡不足两个时辰的孤魂野鬼,楼月归确实没什么营养,生前的些微灵力哪怕全数转化为怨气,也不够塞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牙缝。

    圭蛇,自己该有多倒霉才能在这漫野黄沙之中遇上这等妖兽。

    它仗着玄武神兽之力为祸皇城,伤人无数。后人虽不断派出弟子期以剿灭祸乱,却都以失败告终,久而久之,圭蛇就成为了人人思之而后怕的大妖。

    “师兄!当心!”不远处突然传来声响,伴随着刀剑出鞘的摩擦,那浑身玉质,宛如山脊的圭蛇调转蛇头,从而背向了楼月归隐匿的石堆。

    显然,相比于徘徊人世的幽魂,年轻力壮的修行者更合它胃口。

    不远处的这一行人,穿着统一的族制冠袍,个个器宇不凡,俨然名门作派。

    其中为首的是名年轻男子,莲纹束袖,清风为袍,头戴白玉琉璃冠,淡仪明秀,朗目疏眉,一副凤眼单狭,更多几分凌厉。脸颊旁几缕发丝泄下,神色焦灼,给那张清俊面容平添几许疲态,颇像是远赴而来。

    虽然风尘仆仆,但和衣衫褴褛的楼月归相比,也犹是云中仙。

    “闭嘴!”男子旁边,一名长相出挑的异族女子出言责骂刚刚莽撞出声的同门,“我们如今毫无准备,只怕是引火烧身!”

    她们是来求药的,为了救一个重要的人。

    “师姐息怒,我这不是情急之下才口无遮拦吗......”刚刚那莽撞出声的男子名叫云澈,作势就要打自己这张漏嘴给师姐泄气。

    “行了,速战速决。”

    流止开口打断二人,他虽追踪圭蛇已久,之前也有过数次交手,却没料到会在今日正面碰上。一想到自己东西还没找到,又无故遭到恶妖阻拦,当下便觉不对。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只想一杀唯快。

    “妤子!带师弟们退开!”流止一手握鹤鸣剑柄,将其横亘目前,另一手掌沿剑刃划过,流下汩汩血线,血线落地有神,竟以包抄之势朝圭蛇汇聚而去。

    “师兄这是做什么,都不让我们出手就开始请灵。”云澈在一旁嘀咕。

    “废话!”那名叫辛妤子的异族女子向云澈使了个眼色,教他别说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鹤鸣的剑气可不认人。”说罢,便领着众人退出几米开外。

    “鹤立九霄,闻风而动,今以吾血,请慰剑灵。”

    流止以自身为阵眼,剑神横立右肩之上,运风而过,白刃上红血四散,落地成阵。霎时间,黄沙寂静之地忽起飓风,黑云翳日间,漫野风沙石砾腾空而舞,竟凝聚成仙鹤之姿。鲜血为骨,黄沙为肉,洞天八仙于云端齐现,伴随鹤鸣九天之声,宛若神明降世。

    楼月归隐在巨石背后,在砂石朦胧的雾色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但她没有动,琥珀色的瞳孔里似有波光闪烁,却也只是深深闭了闭眼。

    再见了......

    请灵,乃是集半身修为请剑灵降世,它的威力不在于杀伤,而是震慑,故而是极具风险的决定,成则生,败则死。

    青年身后巨剑显形,巍巍而立,他踏沙而起,跃沙而下,面色无神如机杼,只是眸中闪出幽异蓝光。剑气夹杂着不知何来的怒气劈下,荡起飞扬尘土,将人蛇二者皆隐于沙中。

    只一剑,却势犹万剑,这便是鹤鸣剑灵之威。

    但一击尚不能毙命,剑灵之威震慑有余,杀伤却不足。圭蛇表面那一身玉质脊背坚硬非常,光靠蛮力自然得不偿失。

    远远看去,包裹人蛇二者的黄沙中传来声声巨响,犹如那山野鹤唳,这是玄铁划过玉器的声音。一道,两道,三道,每一道都在妖怪的玉质身躯上留下些微裂缝,伤口不深却胜在数量之多,很快便已燎原之势席卷。

    终于,伴随着裂缝中透出的刺眼银光和圭蛇临死前的悲鸣,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在硬碰硬毫无优势的情况下,果断使用半身灵力以限制其行动力,再趁其麻痹群起而攻,此非一日之功,而是多年揣测和顺势而发。

    这是云阁少阁主。

    在众人惊叹于流止之能,只身降服圭蛇之际,却没有注意到,在这漫天黄沙里,楼月归已借流止剑阵之威将自己炸到了这块纷争之地的数里之外。

    幽魂虚浮之际,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对上了流止的眼睛,流止显然也看到了她。流动的时间好像凝固了,但她并不想去琢磨流止此刻的表情究竟有何深意了,只记得那蓦然睁大的瞳孔里满是惊异。

    “走。”流止翻身上马,停在原地愣了片刻,自此便一言不发,绝尘而去。众人虽不解却也不敢发问,一行人渐渐远去,黄沙又归于平静。

    -

    楼月归清醒在一处孤僻角落,黄沙淹没了半身残躯,裹住头发的斗篷被风掀落,散落一地白发,在昏黑的边地里甚是刺眼,这是灵力尽散的象征。

    入眼便是昏黑泛墨的穹顶,乌云裹挟着雷暴,挡住了所有刺眼色彩,正好,阳光于她无益。

    近了,再有几里路,就是人鬼交界之地——阴阳井了,那里有鬼门关,进了鬼门关,便是彻彻底底的孤魂野鬼,从此地阔天长,不知归路。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看着眼前荒无人迹的漆黑狂野,楼月归拖拉着步子,晃晃悠悠,稀碎的月光跟在身后,也是晃晃悠悠。

    她一边走一边笑,又一边脚步踉跄,嘴里哼哼唧唧,放远看倒像是迷失此地的失足良家子。

    “原是我本将死,早来此地倒也心甘......

    但既已指路向前,又为何阻我以荒唐......

    岂非天公不作美,独独害我性命!”

    “砰——”话音刚落,几道闪电劈过,白光霎时间照亮楼月归煞白的脸上,雨点顺着雷声落下,滴滴答答地也落到脸上。

    她闭上眼睛仰起脸,让雨水顺着睫毛,滑落脸颊,冰冰凉凉的沁进衣服里。

    自哂一声勾起嘴角,再睁开眼睛,那神情仿佛像一把火烧着了天空,本就嘶哑的嗓音更混了沙尘。

    “怎么,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

    可天道无言,怎知世人苦楚。

    -

    过了鬼门关才是鬼域。

    楼月归记着梅长老的叮嘱:进鬼门关需得子时三刻,彼时群鬼现身,门道拥挤,有鬼差维持秩序,那些怨气不强的弱小幽魂才可借机混进鬼域。否则便极有可能遭恶鬼吞食,化为其修炼怨气的养料。

    楼月归看了眼身上的破旧衣裳,皱起了眉。

    这衣服自她西去那天便没换过,算起来已经过了三四天,经历了抽筋倒脉、黄沙飞渡,早已破败不堪。

    她重新带上被黄沙吹散的斗篷,遮住自己显眼的满头白发,想着,到鬼域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置办件体面衣服。活着的时候也算半个千金之躯,死了也决计不能亏待自己。

    她按着梅长老的指示,很快便摸到了鬼门关。此刻关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家伙,具体是人是鬼,以楼月归现在的修为压根分辨不出来,毕竟强大的恶鬼能将自己完美地打造成人,而某些手段高强的人类也能将自己伪装成鬼。

    她静静打量着自己周围新晋的“同类”:胸前血窟窿者有,脑袋开瓢者有,更有甚者,单剩一副人骨,皮肉不知所踪......如此看来,她这种留得全尸的死法倒真是少见。

    “姑娘这是要进关?”

    一个死得全尸的家伙,这是楼月归对秦无恙的最初印象。

    这人举止得体,衣冠整洁,温润俊朗,看上去倒像个正人君子。

    但鬼心难测,吃过人世间的亏,楼月归无意多言。

    但秦无恙不这么想,也丝毫不因为楼月归的冷淡而丧失热情。“我看姑娘的样子,是才做鬼不久吧?第一次进关?”

    见楼月归没搭理他的意思,便又自顾自地往下说:“姑娘初来乍到,肯定不知鬼域的规矩,这鬼门关啊,可不好进,若没有老鬼保驾护航,你们这些新生鬼可是极有可能刚进关就死无葬身之地的。”

    秦无恙眯着眼,琢磨着楼月归的表情。“在下不才,非常愿意帮姑娘这个小忙。”

    这样的道理,楼月归自然是懂的,早便听闻鬼域混乱,黑市暗桩随处都是,不想这么快就遇上了。

    见楼月归还是不说话,秦无恙依旧热情高涨,似乎更加满意了:“姑娘莫要担心,在下秦无恙的名声待姑娘进鬼域后稍加打听便可知。秦某若有害人之心,便遭五雷轰顶,永不转世。”

    倒不是秦无恙话说的有多诚恳,而是楼月归需要一个机会,正如他所说,关内危急,与其一无所知盲目进关,倒不如赌上一赌。

    楼月归于是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与帽檐摩擦间,几缕白丝自额间泄下,落进了秦无恙眼里。

    秦无恙眨眨眼,笑意更深了。

    “秦某想和姑娘做一笔交易,但丑话说在前头,做成了,姑娘大富大贵,鬼生无忧;但若是失败了......”

    “全身而退还是魂飞魄散,可就说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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