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兮欲雨,水澹兮生烟。姑娘领着少年练剑,看那燕低飞,蜓点水,是谓暴风将至。

    “师姐!要下雨啦!我们还不回去吗?”少年心不在焉拿着剑,望望天,又望望躺在岩石上的师姐,“不如今天就练到这吧!”

    “练!”楼月归枕着岩石,手里捧着本古籍,头也没转一下,“聚灵都不会,也好意思说是师父的亲儿子?”

    “今天要是再聚不了灵,就别回去了。”

    “别啊——”李纯不乐意了,可又不敢违背师姐的命令,只拿起剑装模作样的舞了两下。

    忽然,他感到有水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一时激动地叫出声来:“师姐师姐!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可师姐压根没理他,好像是看书着魔了般叫也叫不答应。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水珠一滴一滴打在脸上,竟隐隐还有些发疼。这要是淋湿了会不会生病?李纯赶紧回头去看自己的亲师姐。

    可没想到,楼月归身上竟聚起了一层薄雾,流淌着蓝色的光晕,替她挡住了滴落下来的雨水,这是聚灵!

    李纯一下便蔫了头,他怎么忘了师姐的灵修已至原道境,比他强了好几倍这茬。

    师姐不回家,自己又不会聚灵,他只能一面无奈一面一遍又一遍的在雨中挥舞着铁剑。

    不多时,他猛然间发现自己周身竟也起了一层淡蓝色薄雾,莫非这聚灵还能无意识间完成?可他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发现这灵力无根无源,压根不是自己本身所聚。再抬头看,便发现一道藏色人影朝自己走来。

    “流止哥!”

    李纯激动地叫了起来,想到这下不仅淋不到雨,还能早些回家了。

    这边躺着的月归也意识到了流止的到来,从石头上坐起身来,放下书,一手搭着腿,半含笑地看着他。

    “凭你这练法,练几月都成不了!”流止拍拍李纯的头,彼时才14岁的他,不过刚到流止胸膛。

    “是吧,师姐非得让我下雨天练!”李纯撅着嘴,抓住机会就开始告状。

    “我可不是说你师姐的方法不行,而是你态度稀松。”流止伸手弹了下李纯的额头,眼睛却一直望着楼月归。

    “在看什么?”流止看着楼月归放在身侧的古籍,上面赫然写着“鬼谷”二字,“庄子说剑,孔孟论道,却鲜有侠客读鬼谷。”

    “那可不一定......”楼月归拍了拍书皮,眼神俏皮地抬头同流止争辩,“百家诸子,哪个不是弟子如云,凭人播散流派学识。唯鬼谷一道,仅凭数人便可纵横天下,至此举世皆知,苍生倾慕......”

    听到楼月归的解释,流止眨了眨眼,只觉这种说法比阁中的讲学先生有趣得多。他点头嗯了一声,又不怀好意地直接伸手去拿。

    “那也借我看看。”

    幸好楼月归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胳膊,故作恶气地拒绝他:“不要!”

    转而又把指尖滑到他的掌心,小猫似地挠他,语气直转十八弯,甚至有点撒娇的意味:“等我看完再给你。”

    流止只盯着她的眉眼笑,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她的手。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挪开眼睛,直到楼月归脸上染起红晕。

    “何时来的?”

    她顿了顿,终于再次出声。

    “刚到,父亲找李山主有事相谈,便跟着过来了。”流止答得很快,似乎就等她开口,立马向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回去吧,我带了探琉云过来,陪你好好喝一杯。”

    楼月归笑着两手牵住他起身......

    “姑娘!姑娘!快醒醒!”

    楼月归在酣梦中清醒,不得不面对已濒临腐朽的现实。

    “姑娘可准备好了?昆仑蛟修金身术法,全身上下坚不可摧,主子折损数名心腹方才得知其命门所在,若没有十足把握,切不可草率动手。”女侍一边给楼月归整理衣服,一边叮嘱。

    楼月归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腕间琳琅束袖,镶金红绸拂胸而过,半展香肩不露水,肤凝唇艳,白发未束更添几分清冷,明明是英姿飒爽的剑舞,却含纱半露,醉翁之意不在酒太过明显。

    今夜,她要用一场刺杀赌自己在鬼域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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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域四境尊者中,当属西境昆仑蛟最会享乐。传闻他的极乐殿里,鬼奴鬼婢皆通音律,善歌舞,非长相清秀者不可入。而他本人却长相极为古怪,半人半蛟,棱角凸起异色皮肤,没有几分胆量倒还真不敢与其亲近。

    而此刻的殿内,也如之前每个夜晚一样,歌舞升平,君王身侧美人相伴。

    “玉面,听说你有宝物献给本尊,不知何时呈上啊?”昆仑蛟的左膀右臂,玉面神,一向热衷于搜寻奇珍美人献给尊者,以此讨得欢心,巩固地位。

    “尊主有所不知,属下今日的这件宝贝,须得小心行事。”离主位最近的侧位上,坐着一名面目惨白的男人,头带一顶乌纱飞鱼帽,不仅脸上毫无血色,全身上下也是皆着深灰衣饰,一笑起来更像是鬼见愁一般,森冷至极。

    “既然这样,那还不快快呈上!”昆仑蛟来了兴趣,换了个看戏的坐姿。

    玉面神闻言拍拍手,殿中央便升起一团红色迷雾,只见浓雾还未散,就从中窜出一道剑光,直直逼向正位上的昆仑蛟。

    可昆仑蛟却毫无慌乱之意,只是眼带玩味的看着眼前人冲过来。

    果然,那人也没有要攻击的意思,在昆仑蛟跟前寸许收回剑意,顺势一转便腾空而起,行云流水。满头白发随着斗篷抖落飘散开来,直直抓住了昆仑蛟的目光,他自然地接住女人落下来的斗篷,凑在鼻前闻了闻,木梨香散,似是马上就要勾走魂魄。

    昆仑蛟这才看清女人的脸,玉容如画,朱唇微张,额上花钿金玉引目,浓烈似火;神色淡漠,不舍笑颜,眼尾吊梢而向上,又清冷似寒冰。

    好一个世间极品!

    “赏!玉面神,给我重重的赏!”昆仑蛟激动得站起身来,直勾勾得盯着眼前的女人。

    从风回绮袖,映日转花钿,初娉婷袅娜若轻燕,又似乘风踏月登高楼,楼月归唇角微扬,半含羞半含媚地看着眼前人,手中那柄长剑仿佛成了一弯黑镰,将昆仑蛟的心死死勾住。

    昆仑蛟毫无防备的把楼月归拉近怀里,一手搂着腰,一手举起酒杯便要给她灌酒。

    楼月归顺势合了昆仑蛟的意,顺从地杯酒下肚,正当昆仑蛟又要灌她第二杯时,楼月归握住了他的手。

    那深色皮肤坚硬无比,还带着倒刺,令楼月归心中一阵犯恶,面上却还是一副和煦春风。

    “尊者可不能光使妾喝,古来自有男女合卺,这酒得一起喝还行。”说着,又倒起一杯酒送到昆仑蛟嘴边。

    座下的人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皆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色,谁都知道此行是为了什么,只是这副使大人安排的刺客迟迟不先手,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而这一切的主导者玉面神,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只是那苍白的手时刻搭住藏在的桌下的短刺,严整以发。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机会。

    见昆仑蛟饮了一杯又一杯,那异色皮肤上也起了些微醉意,楼月归便知时机到了。她突然将手中的酒泼到昆仑蛟的脸上,趁他尚未回神,又将一掌怨气凝聚的内劲实实地打入胸口,随后飞身而退,动作之快,令人惊叹。

    但一只小小新鬼,纵使活着时修为高强,如今又如何快得过四境尊者呢?

    昆仑蛟暴怒,周身怨气暴动,将楼月归狠狠震了出去。

    正当她以为自己又要搭上半条命时,后背却被一股浓厚的怨气接住,那是玉面神。怨气流进楼月归的七经八脉,不多不少,正正好保自己不魂飞魄散。

    极乐殿霎时分为两派,乱做一团。只见玉面神手持双刺,直直攻向昆仑蛟。

    别看他面色苍白,一副虚弱模样,可两人你来我往间,竟难分胜负。拿人间的武道换算,怕是都在俶真境内。

    “玉面,没想到啊,背叛本座的居然是你!竟看不出你小小人族竟有如此胆量!”

    话题停在了人族,大殿之内的哀怨戾气似更重了。

    “尊者过誉了,人族的本领可不止这些。”玉面神说罢又凝聚怨气再次攻去。

    两团雄厚的漆黑怨气聚集于宫殿两侧,如同纠缠厮杀的两头恶狼,互相啃食,争夺着首领之位,裂开的伤口流窜出的血腥气息,更徒添几分兴味。

    “哼,你以为,就凭刚才那一掌就能杀我吗?”昆仑蛟嘲弄道,“我东海蛟龙天生皮厚,这小小一击哪怕是在命门也是不痛不痒罢了!”

    “有没有用,一试便知。”只见玉面神又连出数招,虽令昆仑蛟被动抵挡,却也难伤他分毫。

    “痒痒挠完了?”昆仑蛟冷哼一声,“那便该我了。”

    但尚未等他出招,便觉察出不对劲:自己的周身怨气怎么运转不了了?浑身经脉像是堵塞了一般,不仅不能调转怨气,更是疼痛难忍。

    就像即将喷涌而出的熊熊火焰被灌上砂石,堵住了唯一的去路,浩浩热气无处藏身,在狭窄的管道里越聚越大,乃至爆裂开来。

    “噗——”一口鲜血自昆仑蛟口中喷出,这是他强行冲破经脉而引发了反噬,“你......你做了什么?”

    “那掌内劲并不能一击致命,真正起作用的是酒,你喝的够多,足以让你气血上涌,加之我又诱使你调转七经八脉,为内劲的弥散开拓了道路,两股气相撞,这才致使你经脉堵塞,不得运转怨气。”玉面神淡淡地解释道,为这早已预见到的未来,“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族的本事。”

    “你以为制住我就有用吗,本尊座下十八将军个个骁勇,拿下你等逆贼不过易如反掌!”说罢,昆仑蛟便长啸一声发出信号,满怀期待地等待援助。

    可印象中援军却迟迟没有动静。

    玉面神依旧一副淡然神色,面上无一丝笑意,直到看到昆仑蛟露出慌张神色才出声:“等不到了,今日之事早已筹备数年之久,你那十八将军早已属我麾下,不归顺的也已就地处决,没人会来救你。”

    这场怨灵间的夺位不是临时起意,玉面神为此筹备了长达数十年之久。

    “怎么可能归顺与你!本尊待他们从来不薄,他们怎敢如此对我!”昆仑蛟咆哮道,周身被玉面神的怨气困住,如同一副枷锁,将他死死困住。

    “不薄?尊主的不薄我玉面倒还真不敢苟同,夺□□,抢人子,珍珠宝器归你,家眷良人亦归你,你管这叫不薄?”玉面神一字一顿,不卑不亢,悉数昆仑蛟的罪行。

    他在黑暗中压抑已久,却始终没忘自己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拥有活人一样的性情、思想。

    昆仑蛟瞪着眼睛,哑口无言,却又嘴硬道:“那你呢!本尊从未亏待过你!”

    “我?是啊,你是没亏待我,”玉面神走近昆仑蛟跟前,回头看着同他一起造反的西境诸鬼,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我等皆是死过一次的孤魂野鬼,不求重回人界,但求安稳度日......

    可你呢,不惜违背城内不屠戮的西境准则以助长自己的修为,那些普通鬼众何辜!此乃杀罪之一;

    重妖族轻人族,放任妖族奴役人族致死,此乃杀罪之二;

    贪色好乐,不惜杀臣夺妻,何来尊者风范,此乃杀罪之三。”

    “以上三罪,已留你不得。”玉面神负手而立,将心绪波澜深藏于眼底。

    大殿寂静一片,谁也没说话,他们自发为死去的同类默哀,为即将到来的明日献上沉默的期待。

    直至秦无恙带领一众白衣妖鬼冲进极乐殿,单膝跪下,琅琅出声。

    “属下参见尊者!”

    “恭迎西境玉面尊者,幽魂灵怪,万象归服!”

    “幽魂灵怪,万象归服!”

    群鬼拜服,新世将临。

    眼见众人拥立新尊,大势已去,昆仑蛟倍感绝望,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不————”

    玉面神冷眼看着倒下的昆仑蛟,侧身看向殿内的一众鬼兵,浑厚的声音响彻西境。

    “西境昆仑蛟已败,死生踪迹,听候本尊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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