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嫁给太子了!”

    这句话铿锵有力,带着无限悲恸的颜色。

    温珩显然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确切的说,停住了脚步,欲言又止的看她:“你想好了?”

    温悠宁点头,幅度不很大,但能让人看清她是在肯定:“想好了,无悔。”

    温珩有一瞬间失神,记忆回到两年前的那场上元佳节。

    温悠宁彼时十四,还有一年便及笄,叫嚷着要去花灯节赏灯,温武——他们的父亲,拗不过她,只得叫温珩陪着她一起去了。

    齐国人爱美,爱繁华灿烂,这元宵花灯节也办得热闹,往年悠宁都是在府里过,但现在年纪到了,温武也不禁起了给她找个人家的心思。

    于是也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了,还让温珩跟着相看。温珩当时十七,觉得世上所有儿郎都配不上自己的妹妹,对于父亲的指示嗤之以鼻。

    温武当时义正言辞道:“这世上有三种情,友情,亲情,爱情。”

    “前两种,阿宁向来是不缺的。但每一种情都不可或缺,我自是想给她找个最好的爱人,可情这种东西,不是你有多好便可以生出的。”

    “如果她能有自己真心喜爱的人,自然好。”温武像是想到了什么,傻傻的笑了,好一晌,又沉默了下来。

    温珩听得半知半解,但也还是答应了,自己的妹妹那么好,当然配得上世间所有的情。

    *

    温珩和悠宁两个人坐着马车,到了上京城此刻最繁华的地段。悠宁拉开帘子,将头伸出去看了好一会儿,笑着说:“真是好热闹!”

    眼睛里亮晶晶的,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温珩觉得她这副神态好笑,也跟着弯了弯眉毛,说:“下去逛逛吧。”

    下一秒,穿着红白云水缎,罩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披风的小姑娘就飞似的跳了马车,欢欢喜喜的跑远了。

    温珩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两个人长相皆是不凡,许多姑娘少年都暗自红了脸,偏偏被注视的二人全然不觉。

    温悠宁没出来过几次,找地方的能力倒是不赖,这是一座不算大的桥,她站在桥面上,正巧能将花灯美夜尽收眼底。

    悠宁看了好一会儿,赞叹声不绝于温珩耳,他掏了掏耳朵,道:“大小姐,看够了吗?”

    温悠宁点点头,抬起眼,刚好碰上了对岸桥面人的目光,那人一身白衣如雪,眉眼俊俏,看起来是和温珩差不多大的少年。

    此时正笑吟吟的望着这边,不知是有意无意,撞上了悠宁投来的目光。两两相接,他显然是有些无措发愣,也不可贸然移开,只得遥遥行了个礼,然后不看这边了。

    温珩见身边的小姑娘久久没言,挑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白衣的少年,心下大惊,刚要问悠宁,便听小姑娘道:“哥哥哥哥,那人是谁?他生的真好看!”

    温珩一瞬间有些慌神:“那是太子殿下,慎言。”

    悠宁撇了撇嘴,不在意的耸耸肩:“太子怎么了嘛,我不能喜欢太子吗?”

    温珩抿了抿唇,他自是知道她有多犟,你不让做的,偏要做。可温家在朝中向来保持中立,若是悠宁嫁给了太子……他抬眼看了眼自家妹妹。

    算了,喜欢就好。

    他这么想着,也无闲心再去欣赏悠宁的“心上人”,漫不经心的赏起了花灯,无意瞥过,看见了同样的白衣少年。

    他比那人清瘦,却生的更俊,此时隐藏于暗空中,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

    温珩鲜少见过这样的眼神,只有父亲想念母亲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那种怀念,却又不敢碰触的心思。不过也只有一瞬,他就像是回过神,仰头去看月亮,而不是姑娘。

    世人的喜欢大多轰轰烈烈,没有由来,却也难能长久,刚才看他们的诸多少年少女如此,悠宁刚刚也如此。所以衬得这隐秘汹涌的情思格格不入,也弥足珍贵。

    温珩下意识抬头看悠宁,她正盯着太子看,对刚才所发生的事无一所知。温珩敛了敛眉,搜索着脑海里对于方才那人的回忆,应当是……没见过吧?

    想来是哪家的公子,温珩这么想着,见人少了些,对悠宁说:“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悠宁点点头,随着人流下了桥,坐上了马车。

    温珩上车时下意识往那桥岸树下看了眼,白衣的少年已经不在了,他不禁想,刚刚那副画面真是应了一句话: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

    本以为是极浪漫的一句话,此刻细想,却真是应了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只是不知,这幅画中,会有几个伤心人。

    *

    温珩的思绪被拉回,对着身后人道:“真不嫁了?”“真不嫁了。”悠宁肯定到。

    “怎么,不喜欢你太子哥哥了?”温珩笑了声,调侃她到。温悠宁捏了捏拳,哑声说:“不喜欢了。”

    这么多年,不管是喜欢,爱还是执念,都无所谓了,上天给了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这一次绝不会重蹈覆辙。

    “哥哥,我想见太子一面。”悠宁低垂着头,眸光有些暗淡,“不为什么,就当和过去一腔热血的我做个了断吧。”

    “好。”温珩一下答应了她,没过问任何人的意思,尽管男女私会这件事说出去并不雅观,“你和他做个了断,他爱他的人,你看你的花。”

    悠宁一时间有些心酸,到头来,最信任自己,最心疼自己的,还是自己的亲人啊。

    “哥哥,”她郑重到,“我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发誓。”温珩却上前一步,抱住了她,“你从来不是什么麻烦,也不要和我们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温悠宁回抱住他,眼泪不自觉淌下。但很快,她调整好了自己,擦了擦泪水,说:“走吧。”

    温珩看着少女走去的背影,依然那么□□不屈,只是那个娇气的小姑娘,似乎也长大了,她变得沉稳,坚定,有力。

    算得上是好事吧,他没有细想,也不愿细想,本以为可以守她一辈子,可风筝总有飞走的那天,无论你的线牵得多紧。

    另一边,温武捧着亡妻的玉簪,细细擦拭着,表情无比珍重。来报的人见了这一幕,也不禁唏嘘,到底阴阳两隔,再不能相见。

    “老爷,少爷小姐出府了。”

    屋内的人沉默了半晌,说:“真不嫁了?”不知是在问谁,暗卫却也答了:“小姐看上去像是心意已决的模样。”

    温武将簪子妥帖的收好,用绢布包着,免得受损,“你跟着他们,别让人看见她见太子。”

    “是。”暗卫接了指命,渐渐隐藏在了黑夜之中,无任何人觉察。

    温武对着窗外的月光发起了呆,最近,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没那么好了,战场上堆积起来的老病在这个冬天发作,精神也不复往日。

    “到底是老了啊…”他笑着摇了摇头,墙面上挂着一副美人像,“你也真是狠心啊,留我一个人沧桑。”他喃喃着,那美人却再也活不过来,对他说一句话了。

    “不知道阿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你最牵挂的那件事,嫁一个好人家……”温武微微沉吟,“你说,究竟是权势重要,还是喜欢重要?”

    “我猜你肯定希望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吧,”男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月光照耀下,他硬朗的面庞也稍显柔和,“我也是这么想的,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

    不多时,两个人便来到了太子府,温珩递过了请帖,过了一会儿,便顺利进去了。

    “二位请吧,殿下已在里面了。”带领他们的小厮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退下了。

    温珩看她一眼,“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悠宁点点头,提起裙摆,走进了院中。

    她对太子府不怎么熟悉,前世住了没几个月,容煜就登基为帝,这么说来,皇宫倒是她第二熟的地方。

    她心中低笑了几声,一步步,走向那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

    他依旧穿着月白色的衣裳,他素来这么穿,要说为什么,悠宁猜,也许是他的心上人喜欢吧。

    “太子殿下。”温悠宁端端正正的行了个揖礼,“我有话想对您说。”神色淡然,语气也疏离。

    可能是真的没那么喜欢吧,悠宁这么想,心思也轻快了起来。

    “很巧,”容煜望着她,眼神中也没有了往常那若隐若现的温柔,“我也有话同你说。”

    悠宁眨了眨眼,总觉得容煜今日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索性不想,自己也没有多了解他,许是错觉罢了。

    “那我先说了,”悠宁抢过话头,端坐在容煜面前,“殿下,恕小女无礼,曾经爱慕殿下,让殿下难堪了。”

    “我自知殿下对我,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还一心纠缠,不仅令家人蒙羞,也让殿下无措。是我之过。”

    “今日来,也是想为往事做个决断。殿下,我不喜欢你了,先前所做,也望殿下……休要记挂在心上。”

    她一口气说完,虽然很累,但是心中沉甸甸的担子也在瞬息间没有了。

    对面是良久的沉默,温悠宁竟在那张脸上看见了浅淡的笑意。“皇后,”容煜忽然起身,背对着悠宁,“幸好,幸好…”

    “你……”温悠宁哑声道,“也回来了?”

    “是。”对方的回复肯定无比,他回头,悠宁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炸了,这一天来,获得的惊喜太多。

    她欢喜道:“那便好办了!明日我不会再让爹爹向陛下请旨,您也可以顺势求取江姑娘。”

    她看见容煜的脸色有一瞬间苍白,他道:“对不起。”“……没事,”悠宁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一些,“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的…也是我傻,没发现你对江姑娘的情意。”

    “我欠你。”容煜道,“悠宁,我欠你,前世今生,都还不起。”

    温悠宁沉默了一晌,道:“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如何?”“你说,我尽力一试。”

    “等你登基时,让出江山。”少女的声音坚定,清凌如天上月。

    “悠宁,我要留着命。”容煜有些无奈道,神色倦怠。“我可以帮你争取…我父亲兄长获功极多,凉王为了稳定民心,不会慢待,我可以替你求情,只要你保证,不会谋反。”

    “我哪有那个本事,”容煜笑了笑,此刻的二人正像是好友在谈论,“不过为何是凉王?”

    “你说过,凉王爱戴子民,治国理政,无一不是优秀的,比起周国,凉国也更强盛。”温悠宁徐徐道来,面色很淡,这样的神色让容煜不禁想到了那个帝王。

    “好,我答应你。”他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温悠宁点了点头,大步走出院子,仿佛慢一步就来不及。然而一脚踏过门槛时,却回头望了一眼。

    白衣的男子衣袖翩翩,此刻正对月愣神,悠宁不禁想到了除夕宫宴,听自己唱曲的那个人,不知道他在哪儿,又是谁…

    她摇了摇脑袋,不再去想,而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

    年少绮梦,不过水月镜花。

    风一吹,便无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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