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上海,车来车往。

    秋老虎还没有完全散去,热气翻涌笼罩着城市,空气粘腻,人稍微在外面站久一点,手肘的汗水滴到地面上都能迅速融化蒸发。

    周生辰去沈阳参加学术峰会的第三天。

    早间,与时宜准点的通话,说着一些当日的行程安排。婚后五年,依旧腻歪,或者只是单纯的想听听彼此的声音。

    “上海今天可能要下雨,晚间好像要降温,你出门记得带件薄外套。”周生辰在电话那头轻微的咳嗽了两声,语气有些初醒后的软绵。

    “周生老师,今天上海可是25度,真的很热,我倒希望赶紧下雨凉爽一点。”

    “还是要注意保暖,已经入秋了,一场秋雨,一场凉。”又是微微咳嗽了两声,刻意压低着声音。

    “等等,周生辰,怎么你感冒了?”

    “不严重,一点点。”

    时宜迅速切换了手机页面,调到蓝色屏幕,天气预报。

    “沈阳今天11-17度。”她透过手机听筒,默默重复低语着。

    “沈阳好冷只有十几度啊,糟了我给你带的都是薄外套。”

    “真的没事,不严重,也不发烧,一点点咳嗽而已。”

    “有感冒药在旅行袋的侧面小袋子里,你记得吃。实在不行你今天就去酒店附近买件外套。”

    “没这么严重,这两天就回来了。”

    “嗯,回来老婆给你炖冰糖雪梨吃。”

    “叮。”微波炉里传来牛奶热好的声音,时宜把打好的土司放在了盘子里,随手打开微波炉,拿出牛奶。

    “慕时,过来吃早餐了。”她没有挂电话,周生辰听着听筒里传来大早上忙碌的声音,笑了笑,他在家的时候这些事情从来不用时宜亲自动手,倒是显得现在的她,有些手忙脚乱。

    “周生辰,我晚上可能不能和你打电话了,或者会很晚,要不你感冒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怎么了,有事。”

    “嗯,和投资人吃饭,美霖在北京你知道的。不过你放心,我带着成喜去,只是可能回来会比较晚。”

    “没关系,我等你,有事就给我电话,或者发信息也可以。你自己小心,你不喜欢应酬,所以也不要勉强。”

    “没办法,这也我的是工作,必须要去的。”

    “没事,老公给你兜底。”

    “周生教授,怎么,学人家财大气粗。”时宜轻笑了两声,合上微波炉的门。

    “是,不想你那么辛苦。”

    “知道,我有分寸的。”

    “小慕时,过来和爸爸说再见。”小慕时屁颠屁颠走到时宜身边,拿了一片土司就啃了起来,边嚼着边口齿不清的说

    “爸爸再见,爸爸你早点回来。”

    “好,爸爸一忙好就回来。”

    结束了短短一刻钟的通话,彼此收线。

    实习期刚满的第三个月,成喜顺利转正,正式加入了配音工作室。包括美霖在内的所有人,从一开始的不看好到后来顺理成章的接受,没错配音界炙手可热的时宜老师找了个非专业刚刚毕业的新人助理。

    而成喜的助理工作从起初小心翼翼到现在也逐渐得心应手。除了她的努力勤奋以外,时宜知道,从见到这个名字开始,便是一眼注定的结局。

    下午5点,时宜合上电脑,摘下眼镜,轻轻揉着太阳穴。起身换上放在办公室里的高跟鞋,略微整理了一下连衣裙,一会儿工作室有同事会顺路送她们去餐厅。

    成喜轻扣两声,敲门。

    “进来。”

    “时老师,我这边都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出发。”

    “早点出发也好,应该会堵车,我这就来。”只见一阵阵恶心涌上胸口,这是今天的第三次。她微微屈身,左手放在胸口,轻拍了两下,顺顺气。

    成喜很快上前,倒了杯温水递给时宜。

    “老师是哪里不舒服吗?”

    “嗯,今天天气太闷了,我担心晚上要喝酒,早上没开车,打车来的。可能是路上有些晕车,不太舒服。没事,我一会儿就好。”

    “时老师要是不舒服,你就和我说。”

    后来,驱车驶入餐厅的途中,情况依然没有转好,伴随着堵车的下班高峰期,两三步的一个红绿灯,走走停停。时宜确实有些晕车,脸色也不太好。成喜递过去了一盒薄荷糖,倒是缓解了很多。临近下车的时候,时宜补了补口红,怕别人看出今天不太好的气色。

    她推开车门,窗外霓虹闪烁,大理石地面上滴答滴答,高跟鞋的作响,是一如既往的专业。

    外滩11号。一个可容纳二十个人的包厢,熙熙攘攘只坐了十个宾客,彼此间留有最舒服的间距。不断有服务员欠身上菜,都是一些少见的私房菜,名贵的食材,精致的烹饪。陌生人之间的客道寒暄。

    “时老师,这杯酒呢本来是敬美霖的,可惜她不在。那我就敬敬时老师了,之后这个本子还要辛苦你。”

    “哪里的话,这也是我们应该的,今天我不太舒服,以茶代酒可以吗?”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度数还挺高的,让人胸口作呕的感觉涌上心头,时宜尽量让自己克制到不表现出来。

    “时老师还是不肯给我面子啊,就…这一杯酒都不肯喝啊”纷纷附和。

    这个投资人是美霖的大客户,也是工作室的大客户,算是规规矩矩的商人,酒桌上想谈成的生意,喝点酒也属正常。但是谁都知道,哪有什么一杯之说,只有喝或者不喝这个起头。时宜很少参加这种酒局,确实有些下不了台。

    “那我替时老师喝,您看可以吗?”时宜看了一眼成喜,她没有回头,桌子下面手指间露出一个OK的手势,拍了拍时宜。

    “这位是...”

    “我是时老师的助理。”

    “好,小姑娘年纪轻轻好魄力,时老师手下都是精兵强将啊,不容小觑。”

    哪有什么魄力,成喜明白,只是非常需要这份工作,需要钱,时老师待她也是极好的,硬着头皮上罢了。

    酒过三巡,众人饭罢。

    时宜手机上显示有12个未接电话,都是周生辰。投资人本想让司机送他们回去,总归是非常不方便,时宜找了个理由推脱,然后给周生辰回了个电话。

    “喂”她的声音传来,有些疲倦。

    “怎么才接电话。”

    “刚吃好饭,手机调静音了。”

    “喝酒了?”

    “没有,是成喜替我喝了。她醉的有些厉害。”

    “我让梅行来接你们吧,他正好在上海。”

    “不用,我都没喝酒,一会儿打车,也方便。”

    “他已经在路上了。周阿姨说你早上没有开车去上班,我怕你会喝酒。你不记得了,那次在乌镇,你一杯下肚,就醉了一夜,我想想不放心,本来就打算让林飞来接你的,正好梅行在上海。”

    “就你想的周到。也好,成喜醉的厉害,正好搭把手。”

    “嗯,你到家给我电话。”

    收线,她迅速把手机放进了包里,又一次轻轻拍了拍身边瘫坐的成喜,她不胜酒力,确实醉的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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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行到的时候,时宜和成喜在酒店大厅,成喜的宿醉,除了头晕想睡,倒没有其他恶习。

    “时宜,先上车吧。你也喝酒了吗?”

    “我没有,倒是成喜,一直帮忙挡酒,梅行,你过来帮我扶她一下。”

    “没事,你帮她拿包,我来吧。”梅行见时宜脸色不太好,穿的又是高跟鞋,也确实不方便,一把扶过了成喜。

    夜里10点,汽车驶入上海,市区方向。

    “她家住哪儿啊?”梅行边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的时宜和成喜。

    “好像在浦东,你等等…我手机里找一下她登记的地址发你。”

    “还挺远的,我先送你吧,再送她这样顺路。”

    “她喝醉了你一个人可以吗,实在不行还是绕路吧,先送她。”

    “你放心我肯定把她送回家,再给你发信息,时宜你就别担心了,你家里还有孩子,早点回去吧。一会儿周生辰又得来电话催我。我闲人一个,晚上也没事做。”

    “那...好吧。她是为了我挡酒的,今天就麻烦你了,你务必送她安全到家,我改天请你吃饭,谢谢你啊梅行。”

    “和我还客气什么,放心,小事情。”

    送完时宜以后,车内除了酒气,霓虹路灯透过车窗的炫彩斑斓,其他鸦雀无声。梅行怕她要睡觉,甚至细心的关掉了音乐。一个急刹车,她从后排的座椅上摔了下来,额头撞到了副驾驶背后的座椅上,她惯性的揉了揉额头,依然是不清醒的昏睡。开车的梅行总归顾不上后排座,只能再一次放慢了车速,尽量开的平稳一些。确实50分钟的车程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

    一个居然不太好停车的狭小弄堂,那种合租房的小楼里,还是在3楼的小单间。平时三两步的路程真的要把醉酒的人逼死,她根本没法自己走。

    梅行在手机上再次对了对地址,停车熄火。真的是一个没有路灯需要徒步的弄堂。本想着搀着她走两步,可是成喜的腿压根使不上力,卖不出步子。梅行扯了扯领带,解开衬衫,毕竟是不认识的人,不大不小的年纪,抱的话确实不太好。那就背吧,好在她穿的依然是浅色牛仔裤和白衬衫,一副学生的模样。这样也方便一些。

    梅行背着她走过了潮湿的石子小路,她很消瘦也并不重,这样走的可以快一些。她垂着脑袋,长长的睫毛,倚靠着他的肩膀,碎碎的刘海搭拉着,少女的气息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现在的小孩儿…真是…不会喝酒干嘛非喝那么多”梅行有些喃喃自语。

    “妈妈”

    “嗯?”她该不会以为我是她妈吧,梅行有些疑惑,不过她醉了,这些似乎都太不重要。

    “妈妈。你回来了吗”她偶尔会冒出一句,仅仅只是这一句,低声重复着。梅行也没有在问。

    她住在3楼,楼道里依然没有灯火,长久失修,有些破破旧旧的年代感。301,他从她的包里,艰难的拔出了钥匙,开了门。

    非常小的一个单间,一张床,一张书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个简易衣柜,数的清的几件衣服,仅此而已。屋子连洗手间和厨房都是公用的,对于出门在外租房的女性确实很不不方便。

    梅行扶她睡下,在书桌旁的水壶里,简单的给她烧了一壶水。她的书桌很干净,放着一些古籍,期刊和日记本。她刚毕业,桌上还摆着她带着学士帽的毕业照片。

    成喜,苏州大学,中文系。

    她在日历上用黑色水笔特别圈出,今天的日子。

    是她母亲的忌日。

    他想起了那天车里的电话,

    是怎样一种复杂错乱的家庭结构,

    是怎样一种贫困潦倒的生活条件,

    是他从未遇见过的一种人。

    夜色浓稠,疏星点点,这样的人生,他一无所知。

    他给她盖上了被子,轻轻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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