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象过这么一个情景?突然有一天,周围的人都不再是他们自己了。倒不是说外观上有什么变化,不,他们还是原来的相貌,分毫不差,可是本质完全两样了……就像,怎么说呢,就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取代了一样。

    我读本科时就遇到过一次。我本科学的是心理学,大三那会儿学校安排我们到精神病院实习。我这人猎奇心理重,所以特别乐意和精神病患者打交道,他们症状越奇特,我就越觉得刺激(当然这样很不尊重患者,可以说是有悖医德,现在想来我也是很愧疚)。

    所以当院里新入一名患者时,我也是屁颠屁颠地去看人家,然而这个患者有点不一样。须知,精神病患者发病时,大多都是生活自理能力严重退化、甚至完全丧失的,所以好些都邋里邋遢,甚至秽臭不堪。这位倒是整整洁洁的,又白净又斯文,像个大学生——事实证明她确实在读大学,还是我们学校的,也许之前还和我在校园里打过几次照面。

    她得的类似于被迫害妄想症,总觉得有人要害她,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精神障碍,不过她给出的理由很吊诡,她觉得身边所有人都被替换了。于是她琢磨如何保全自己,课也不上了,整天像个通缉犯一样到处流窜、避人耳目,终于她被院领导与同学们合力逮住,然后她以惊恐的神情和剧烈的挣扎证明自己并非是在躲懒,而是在犯病。

    当她被五花大绑地扭送进来时,我在人堆里多看了她两眼。有那么一刻我们眼神交汇,我全身汗毛根儿都站起来了——她眼睛瞪得很大,大到不可理喻,瞳仁却几乎骤缩成一个小黑点,一双活见了鬼的眼睛!她的嘴唇在朝着我动,不是病理性的抽动或蠕动,而是有意识地、受控地比出一定的形状,我下意识跟着她动嘴巴,嘴唇读出了这两个字:

    “快” “跑”

    原来她是在说唇语,她想让我跑。这时我突然产生一种身份倒错的感觉,就好像我身边这群人才是不对头的那一方,而她只是一个入了鬼窝的正常人。她的恐惧是合情理的。她理应感到害怕。

    于是我就跑了。我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跳过下午半天的实习,大中午的顶着日头转两趟公交逃回学校。我胆子不小,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只是,只是那个只是,万一她说对了呢?

    宿舍里就我一人,我把门反锁了,静静坐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夸张。想来不过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罢了,精神病患者没点奇异举动,那还叫患精神病?我眯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一个室友也回来了,约我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去校心理咨询中心值班。

    我的这个室友叫厄尔娜,人长得漂亮,小圆脸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儿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嫩,还带点透明感。她的头发、眉毛、眼睫乃至瞳孔都是淡棕色,像是上色不足,整个人比一般人浅了好几个色度。结合她的名字,我充分怀疑她有外国人血统。只是她是上星期刚转到我们宿舍的,还不熟,也没好意思多问。厄尔娜性格文气,做事轻轻的,说话柔柔的,是我原意接近的女生类型。

    我们正走着,远远的就有一个学生往我们这边跑。我们以为他在赶路,于是稍微避到一边去,可那人直逼我们而来,那张难以形容的脸离我们就一尺距。他的眼睛也瞪得很大,眼白突出,像个白乒乓球,还拉着很明显的血丝。我俩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僵在那儿,跟他大眼对小眼。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以为他要说话了,结果他上来就是一个大喷嚏,蒙了我们一脸唾沫星子。

    然后他叫嚣:“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我跟你说你们装得再像也骗不了我!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

    他怕不怕我们我不知道,我们被他吓坏了是真的。我触电一样退开好几米,发现厄尔娜还在原地,呆若木鸡,又回去拽她。厄尔娜看着细弱,好家伙,反应过来跑得比我还快,跑着跑着干脆挣开我的手,只管自己冲前面。

    我们这一跑,就像给那人打了一针兴奋剂,他也追着我们跑起来。你想,天将黑不黑的,若隐若现的林间路,我们被一个癫狂的人撵得几乎飞起。我断定此情此景可排得上我这一生中惊悚榜第一,之后回过头一想,这算什么呀?连盘开胃小菜都不够格。

    眼看着那人越咬越紧,我都准备好等命运的裁决了,他却被一阵暴咳阻断。唉,他那哪叫咳呀,简直就像呼吸系统内外翻转,五脏六腑都快给他抖擞出来了。他先折下腰,又弓缩成一个虾米,到后来直接躺地上一挺一挺地,像条脱水的鱼。

    厄尔娜也不跑了,她慢慢地朝那人走过去。

    我急得对着她的背喊:“你你你干什么呀?跑呀!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呀?”

    厄尔娜跟没听见似的,只管走到那人身边,站定,静静地俯视他。像是在下决心,又像在掂量形势。

    如果厄尔娜也失常了,那我也顾不上她了。我当前虽还没挪脚,但也蓄好了势,随时准备撒开丫子跑。

    然后只见厄尔娜,文弱漂亮的厄尔娜,猛地踹上那人的小腿肚子。踹两下,可能是嫌使不上力,又整个人踩人家小腿上,原地起跳,借重力加速度的加持用自己的质量往下碾。她在那儿跳啊跳的,头发也随着动作一上一下地飘舞,眼睛一直却盯着脚下,神情专注。

    好一会儿,厄尔娜跳得差不多了,回身向我走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当然她只是调整一下呼吸,把一绺散发掠到耳后,说:“走吧。”

    我给了地上那位同学一眼,只见他的小腿折成一种不自然的姿态,脸因为疼痛和愤怒而扭得不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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