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气跑到教学楼一楼的厕所,厕所不大,我扫了一眼,确认没人,就把厄尔娜推进去,自己随后,把门很仔细地别上。

    刚松一口气,厄尔娜的两泡眼泪就包不住了,像花瓣承不住重露似的,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我想,厄尔娜确实美得像戏剧里的角色,连哭都如此活灵活现。

    “没事没事,”我拍着她胳膊道,“我们安全了。”

    厄尔娜耸耸鼻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形势比我们想的要严重……总之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想好方案再出去。”我说着,心里快速拨算盘——这种情况下首先应该保证什么?一个可以牢固封闭的空间,然后是食物和水,再是可以排泄和清洁的地方,在人身安全和生存需求得到保证的情况下,我们就需要对形势有一个整体的把握,这时得有一个可以提供比较开阔的视野的观察点,最好还有能和外界通讯的设备,集结有生力量。

    厕所?肯定不行。教室?窗户大,倒是敞亮开阔,可是不隐秘,而且周一到周五几乎找不到空的教室,谁知道现在教室里头挤的是些什么东西。宿舍?我想起郝好好,打了个寒颤,龙潭虎穴啊。

    总之,以上场所都只能符合条件中的一二,功能齐全的只有……

    “广播室!”我眼睛一亮。

    我在校广播电台当播音员,负责某个极其冷门的频道。播音室通讯设备肯定是齐全的,有一张挺软和的沙发,有配套的卫生间。窗洞虽说狭小,但因为楼层高,所以能看到较远范围。我在播音室几乎不干活,倒是存了不少零食,这样嘴里能有点嚼的,不算枯坐。我甚至还在那里备了毯子和毛衣,因为开空调会冷。

    我摸摸兜里的播音室钥匙,心里一阵激动。没想到平时被我视为鸡肋的播音工作,竟有能成为救命稻草的一天。

    我把思路理给厄尔娜听,厄尔娜自是连连赞同。

    这时有人来电话,手机铃声像个弹力球,在厕所板壁间很响地撞来撞去,把我和厄尔娜吓得跳起来。

    电话是郝好好打来的,我一听就知道这个是真的。如我所说,郝好好和我打小就认识了,她的声音我熟得,怎么形容呢,转到下一世都忘不掉。

    我着急道:“好好,你去哪儿了?”

    电话那头气乐了:“还问我去哪儿了,不是生病让我帮忙请假么?我请了假上个课回来宿舍没人了,你俩去哪儿了?”

    我愣了,很谨慎地跟她确认:“你说我们让你帮忙请假?”

    “……宋金元你脑子真烧坏啦?今天早晨,你和厄尔娜感冒了,把药给你你不吃——”电话突然断了,手机屏幕显示了一下电量耗尽的图标,然后自己关了机。

    这可真要了我命了,不过我好歹抓到了一个线索,即今天早晨我们面对的冒牌郝好好是她本尊。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能既是他自己,又不是他自己呢?

    “感觉像附身。”厄尔娜听了我分析后,怯怯说道。

    附身!所以这些人并没有被物理替换掉,只是被间歇性地占领了思维,确实类似附身。这就可以解释他们在正常态与非正常态间无缝切换。他们本人显然是拥有被附身期间的记忆的,但没意识自己被附身了。

    附在他们身上的是什么……

    我本想在厕所里多磨一段时间,可现在情况颇不妙。重感冒的我鼻涕总也流不完,感觉脑脊液都快流空了。厄尔娜已经进入发热阶段,她没力气似的靠着墙,脸红红的,眼睛烧得晶亮。我们需要尽快到达比较舒适的环境,用毯子和毛衣把汗捂出来,也许再吃喝点东西。

    况且天边打起了闷雷,我们当前的身体状况可受不住待会儿的一场雨。

    外面天昏地暗,风呼呼的,刮得一片片草顺过来伏过去。又看到几个人形生物,弓膝,垮肩,半蹲不蹲的。我看他们像是待要追又怕追,脖子一耸一耸,一排人脑袋看起来就此起彼伏,蠢蠢欲动。看到同学们变成这幅猥琐而不太聪明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和厄尔娜把步子提得很快,但又不敢放开了跑。广播楼的大厅晦暗空荡,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响声让人心惊。按下电梯键,我一直拿眼角瞥着点大厅入口,就怕有东西会突然蹿进来。直到晶光锃亮的电梯间在我们眼前展开,我才稍微松口气。

    电梯门正在闭合,大厅柱子后面突然冒出一个人形,唰唰几下就直逼电梯门口,扭着挤进半拉身子。是个二十来岁的结实青年,面目赤红,额角条条青筋呈石花状绽出,宛如罗刹。他一只手钳住厄尔娜的细胳膊,表情狰狞地把她往外拽。

    我当然把厄尔娜往回扯,但力气有限,扯不过人家。这时厄尔娜不耐烦地挣开了我的手,对,她挣开的是我的手!然后她一整个地就倒向门外。

    我一个人留在电梯里,眼前两种选择——是趁这个机会乘电梯开溜,还是出去救人?不是我不友爱,主要现在这种极端情况,我自己能力也很微薄,厄尔娜跟我也并没有认识多长时间,一个说得来话的室友而已,而且现在电梯门也收不住,所以,所以……

    我在最后时刻冲出电梯,真的是堪堪脱身,后衣角都被门夹住了,嗤啦一下给撕掉了一块布料。要是稍微晚那么一毫秒,撕掉的可能就是我的皮肉了。

    所以还是得去救人啊!厄尔娜为了把生存机会留给我才挣开我的手,我不能让她牺牲自己,却只保全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狗东西。

    先前我这边松了力,那大红脸猝不及防,带着厄尔娜倒着踉跄好几下,背抵上柱子方停。厄尔娜主动贴合上去——她贴了上去?!

    大红脸的表情瞬间凝固,半晌,他缓缓低下头,厄尔娜适时地退开两步,让他看清自己身上多出的一个红窟窿。她手里是一柄□□。

    大红脸痛嚎起来。

    厄尔娜看着他,眼珠子一错不错的,脸上是踩人时那种专注的神情。

    原来她有意往大红脸身上倒,在惯性加持下把手里的刀送进去。可刀是从……我看向厄尔娜绣了小花的长袖衫,看来她把宿舍桌上那刀顺进袖管里了。

    柱子上还有点刀痕,厄尔娜一定把刀送得很深,以至于刀尖穿透对方身体刻进墙柱。也许她还让刀身在那人体内旋了两圈,不然破不了这么大的口子。

    这一套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点差错都容不得。只能说厄尔娜动作真的很稳。我以为她是为了不拖累我才主动出电梯的,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大红脸叫着爬着跑出去了。厄尔娜转过脸来,给我一个眼泪汪汪的笑。

    她大概后知后觉地害怕了,但又想安慰我,所以综合出这么一个表情。

    接下来还算顺利,电梯层层地爬升,一路上到顶楼。电梯门开了,眼前的走廊延伸到很深的地方,乌漆嘛黑的,让人望而却步。我提起百分百的警惕,试图分辨出黑暗中有没有可疑的在活动的东西,确实没看到,才和厄尔娜跑进广播室。

    防盗门一关,狭小的广播室立马安全感十足。我清点了一下食物,省着点吃,两个人撑个三天没问题。由于之前太过紧张,我俩都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吃了两三块饼干,喝掉些汽水。

    放松下来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之前分析过,这些人虽然被不明东西占据了意识,但身体还是人类的身体,你记得吧?”我问厄尔娜。

    厄尔娜有点茫然:“嗯啊。”意思是让我继续说下去。

    所以其实你这是捅人了啊!我在心底呐喊,嘴上却是:“没事,就说说。”

    其实我也慢慢看出来了,厄尔娜这人,虽然身板单薄,胆儿也小,力气也弱,却本能地具有一种掠食动物的判断和手段。而且她似乎没怎么发展出道德底线、同理心一类的东西,这一点也很像动物。

    幸好我们是队友,如果成了对手……我看着厄尔娜捻起裙布把小刀擦拭干净,非常爱惜的样子,脸上既无惧色,也不见丝毫愧意。

    她察觉到我的视线,有点奇怪地回望我。我赶紧装出在越过她打量窗外的样子,口里说着:“我去看看外面情况。如果它们察觉到我们的藏身点,向广播大楼聚拢就不好了。”

    厄尔娜闻言脸色一白。一旦涉及到她的切身安全,她就非常紧张。

    “那你小心,”她轻轻道,“千万别被它们看到了。”

    我点点头,走到窗边,扒着窗帘缝往外窥视。对面教学楼也窝藏了不少“伪人”——人类的身形,却做出非人类的动作。它们现在正在教室窗前弓着背前来来往往,像是在……做窝?!

    可不是在做窝!它们把桌椅堆到一起,搭成一个横七竖八的巢穴一样的东西,然后尝试着把自己塞进去。它们彼此间甚至有交流。

    居然还是一个有组织的社会化群体……

    我凝神细想,试图把现有的寥寥线索整合一下,延伸成一套完整的逻辑图。

    就目前看来,很多人被“它们”占领大脑,这种占领虽然是间歇性的,但越到后面持续时间越长,因为我盯了对面教学楼这么久,也没见谁突然恢复神志,也许最后会达到完全占领。它们的数量也在逐渐扩大,与此同时“它们”逐渐暴露本性,举手投足非人化,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穷凶极恶的意图。它们附身人的方式未知,这也就意味着——

    这种转换可能随时、随地、在任意一个人身上发生。你身边的同伴也许下一瞬间就会化为异类,扭着身子朝你扑过来……

    厄尔娜还在专心地清洁她的刀,刀尖上的白辉闪移不定,刺得我眼睛痛。

    “尔娜。”我轻轻地叫道,身体慢慢向门边移动。

    “嗯?”厄尔娜看向我,表情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我稍微松了口气,但我不能赌概率。

    “尔娜,我觉得,你把刀扔掉比较好。”总之先把她和刀分开,如果她没了刀,就算异化,我的机会也大些。

    “为什么?”

    我循循善诱:“这刀沾了血,多恶心。谁知道血里有什么,什么艾滋啊,乙肝啊……”

    厄尔娜不傻,她有点犹豫地说:“可是我听人说,艾滋病毒在空气中很快就失活了,乙肝也是要通过黏膜破损传播的。”

    我急了:“不止呢!你有想过这些东西靠什么占领人的大脑吗?也许就是靠血液接触!”

    果不其然,厄尔娜瞬间撒手,刀摔地上哐啷一声。

    “那怎么办啊?我已经摸了血了。”厄尔娜快哭了。

    “别怕,我来。”我凛然道,抽出厚厚一沓纸巾,拿出实验操作的严谨,把刀柄包了,拇食两指捏着柄将刀倒提起来,厄尔娜见此明显瑟缩了一下。

    “丢到楼下去。”她急切道。

    “不行,会引起它们的注意。”我想了想,说,“还是冲到下水道里去比较保险。刀小,不会堵塞下水道;又沉,很快就掉下去了。”

    我让刀直直栽进蹲坑式厕所的下水道里,又冲了好几遍水。我本想把刀自己留下来,但这样必引起厄尔娜的怀疑。而且她万一异化了,又比我先摸到刀,那就完了。总之做戏做全套,大不了两人赤手空拳相对。

    扔了刀,我又敦促尔娜换上备用的干净衣服,她挑了一套长袖长裤的运动服。厄尔娜性格矜持,即使都是女生,她还是躲去卫生间换了。然后我们把她沾血的衣裙扔到外面。只能如此,毕竟衣服冲不进下水道。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倒没发生什么。我无比惊喜地在广播室发现一个符合我手机接口的充电器,忙不迭给手机充电开机,却发现手机号这会儿又欠费停机了,电话打不了,网也连不上。不过手机就像现代人的护身符,带着总是安心一些。晚上睡觉前,我检视了一遍物资,确认了门窗的牢固性,甚至例行公事地检查调试了播音设备,然后像攥着手机睡着了。

    半夜时分,我被泼剌剌的雨声吵醒,睁开眼睛,发现跟睁眼闭眼一个样——都是两眼一抹黑。本想闭上眼睛继续睡,一道闪电把室内勾得轮廓分明,我的心一下就了缩起来。屋子里没有厄尔娜的身影。

    闪电转瞬即逝,漆黑回归。我一骨碌坐起来,手在墙上糊来糊去,却怎么也摸不到电灯开关,就跟开关在躲我的手似的。可我必须开灯,黑夜中险象环生,失去了灯光庇护的我无异于砧板上的肉。

    又是一道闪电,我对上“厄尔娜”惨白的脸,我俩鼻尖之间就差一线。说时迟那时快,我的手正好拍在开关上,灯一亮,厄尔娜针扎似的怪叫一声,扭过身去,手脚并用地逃。我揉两下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花了的眼,耳边窸窸窣窣的,再睁眼,厄尔娜就又不见了。

    她果然异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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