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顺着梨花的节奏再往前走,高二的槐景行穿着普通的棉质蓝白色短袖,身子骨有着独属于少年的清瘦,一人坐在空荡的教室里。

    周放提了一瓶冰可乐,走进来拍着他的背:“卧槽,你真不去看啊?这...可是我们高中最后一次春季表演诶,那遍地都是盛装美女。”

    槐景行面无表情,也没抬眸,就这么只盯着自己手里的漫画。

    周放看着这张妖孽的脸,他也不敢凑的太近,生怕对上那犹如狐狸一样的眼睛。

    他贼眉鼠眼的,其实是想带着槐景行,一起去操场,毕竟这可是当时贯绝整个白驹市高中的最帅校草,行走的目光吸引机器。

    见槐景行不动,只好搬出大招:“宁忆可是马上要表演了,你真不去看?”

    槐景行终于有了些波澜,锐利的目光横扫着周放,透出一股明察秋毫的光芒,看他的样子不像说谎。

    [她什么时候会表演的?]宁忆高中来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表演。因为没钱买表演服,都以“五音不全”躲了过去。

    老徐知道原因,也不说出来,每次都会去教室拉出独自写着作业的宁忆,陪她站在远处听班级合唱。槐景行知道以后,也找借口陪着她呆在教室。

    老徐不傻,什么都明白,也不去打扰。他只说:“去吧,年少的时候,谁不为喜欢的人做些傻事呢?

    “走。”槐景行将信将疑,毕竟他确实一天没看见宁忆了。没有多余的字眼,干净利落的扔下漫画书,跟着周放走了出来。

    周放撇撇嘴,贼溜溜的在身后张牙舞爪,捏紧拳头,捶着他影子的脑袋。

    槐景行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周放:“怎么?想打架?”

    周放吓得人都要没了,面前这哥们可是散打黑带,他咳嗽几声,收起手,装作无事发生,畏畏缩缩的说着:“什么动手,你说什么,我可不懂?”

    顺着槐景行手指的方向,他们两个影子被身后的太阳照的清清楚楚。

    周放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拍上槐景行的背:“哈...哈,误会,误会。”

    [卧槽!]说完快速往前跑去,生怕晚一秒,槐景行一个过肩摔给他摔地上。

    槐景行没打算追他,只是想支开他,去找宁忆而已。

    宁忆弹古筝和表演这件事瞒的很深,但爱槐景行这件事情,其实谁也没瞒过。

    顺着阳光的亮处看去,槐景行不过几秒,就找到了宁忆。

    她在那堆人群中,个子比较高,一眼便能望见。头发披在肩膀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冰肌玉骨,柔情绰态,媚于眉目。只折了一支梨花别在耳边,一身白纱古装胜过白雪,那在2009年的时候,算是工巧的手艺了。

    她看着自己的衣服,转头对上槐景行的眼睛,独独对着他一个人婉约一笑。

    那是槐景行记忆里第二次露出虎牙的笑容,是宁忆记忆里的第一次。他心脏从空拍到疯狂的跳动,眼睛更是生灵,整个脑海里不断循环放着那一幕。

    宁忆回头垂眸,她望着地板,她知道他会来的。她第一次低下头硬气的向舅舅舅妈要钱,只为买下这身古装。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表演自己拿手的古筝,就是为了给槐景行看的。

    阳光之下的她,只抹了一层文艺委员周清清给的口红。若清流,似明珠,如翠羽,芳华绝代不可方物。

    槐景行愣在原地,迟迟静止,但心在振荡。直到周放在他面前晃了好几遍手,他才回神过来,仓皇的收起眼神。

    周放漫不经心的针对性调侃:“哎哟,不知道谁的眼珠子掉在宁忆身上了,要不我给你捡回来?”

    槐景行收回视线,心还留在宁忆那儿他没搭理周放,转身迅速找到班级位置坐下。

    槐景行冷声道:“相机,给我。”

    周放吊儿郎当地挑眉,语气贱兮兮的:“槐大少爷,要拍心上人啊?”

    槐景行蔑了他一眼:“别他妈多嘴,照片洗出来我再还你。”

    周放发出惨叫:“啊,为什么啊?”

    槐景行是不想别人看见他拍的宁忆,夺过相机,眼神一横,不容拒绝:“最新出的《海贼王》手办。”

    周放腾在空中的手,瞬间变成一个大拇指:“够意思。”

    宁忆抱住自己的古筝,袖子开叉露出白皙瘦弱的手臂,抬头对着舞台,自己给自己鼓劲。

    看着台下注视的目光,即使学了6年的古筝,她也很紧张,不断的攥紧手心。

    直到她鞠躬致谢,再抬头的时候,在人海里看见槐景行举起相机,被风一吹,她瞬间心里有了底。

    她也特意转身,面相槐景行的相机,顺了顺碎发,随后抿嘴一笑,柔情似水的,只盯着槐景行举起的相机。

    台下的槐景行的眼睛微微一转,感受到宁忆的回忆,他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在她准备好后,按下了快门,定格了永恒的瞬间。

    台上的人深呼吸一口气,对着槐景行的方向,抬手开始弹奏《渔舟唱晚》。

    高三那个跨年夜,宁爷爷带着老花眼镜,拄着拐杖从房间慢慢挪出来,手里拿着一百块:“小忆,小忆。”

    “爷爷,怎么了?”宁忆很瘦,还穿着爸爸初三给她买的厚外套。彼时,她正在门口穿鞋,打算趁这个跨年夜卖点小东西,狠赚一笔。

    宁爷爷颤颤巍巍的把一百塞过去:“拿着钱和同学好好吃一顿。不用管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婆的。”

    宁忆撒了谎,她故意瞒着他们两个人,把钱给宁爷爷放回去,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让爷爷放心。

    又嘱托了一遍,让奶奶和爷爷不要乱开电器,然后打开电视给他们放着跨年晚会,又把饭菜放在微波炉里重新加热了一遍。不放心的检查了所有的用电安全,才出了门。

    趁着夜色,宁忆提起一大堆自己准备的宣传牌,花大价钱购进的小物件儿。再打着跨年夜的招牌,精准捕捉来往路人的心,以高价卖出去狠狠赚了一笔。

    宁忆恬淡的对最后一位客人抿嘴微笑,声音清润:“慢走。”

    她卖出最后一条手链,收起布和牌子。数着手里厚厚一叠的钱,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到父亲的感受,开心的冲着天上笑着。

    [爸爸我长大了,是吗?]宁忆这么想着,眼里含着泪水,鼻头早就被冻的通红。那寒风不放过每一个苦命人,不过一会儿,耳尖就生了冻疮。

    宁忆扣了扣隐隐发痒的耳朵,她没有手机,看不到精准的时间,低头偷偷听着路人说的话,慌里慌张地挤进看烟花的地方。

    她有私心,想去看一次烟花,不仅是为了留恋一会儿许久没见过的繁华,还想着能不能遇见槐景行。

    “诶,你听说了吗?中山老院起火了,听说屋里就只有老人。”

    “我看见了,那火冒的可高了。”

    宁忆听见“中山老院”,顾不得什么烟花和槐景行,丢下牌子和布,疯了似的往家里跑。

    槐景行黑着脸和心虚看着他的周放身边还有几个女生从KFC出来,正准备去看烟花,就被宁忆一撞。

    听见几声抱歉,宁忆转身就没影了。

    但槐景行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那个早就被目光和余光记住的背影。他一把夺过周放捡起来的破旧钱袋,甩下身后所有人,拼命追了上去。

    “火大的很,不能进去。”宁忆被消防员拦在外面,她哭的撕心裂肺,但怎么也冲不进去。

    她双眼空洞沉浸在一片黑暗里,再也忍不住的嘶声大叫了起来,泪流满面,几近崩溃。跪在地上,身体一抽一抽,泛起战栗,心里像被扎了几百刀一般。

    冷风凄凄,茫茫大雪,面前的火光,空中飘起滚滚浓烟,周围人声鼎沸,嚼碎根子的妇孺指指点点。

    宁忆从来没这般讨厌过自己,手猛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后,便腾在空中,找不到支点。

    槐景行一路狂奔而来,扭头就看见宁忆坐在地上哭,好似一柄刀在他心里剜来剜去,美艳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极致。

    他跑过去稳稳的抓住宁忆的双手,支点来了。

    宁忆看着槐景行的脸,什么也顾不了了,抓住那抹温暖,整个人陷了进去,压在身上的担子和委屈彻底卸了下来。

    “我...我爷爷奶奶。”宁忆在他怀里抽泣着,抱着槐景行的腰,委屈的撕扯着喉咙,“没有了...一个家人都没有了,我...”

    “有,还有,我永远都在。”槐景行干干净净的声音,不高不低,稳稳当当的在哭的撕心裂肺失了声音的宁忆心里振聋发聩。

    此刻此后在宁忆的心中,槐景行就是举起手就永远都在的那个支点。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只抚着宁忆的头,像捧一块易碎品一样,动作轻柔。

    那一个夜晚,槐景行只和槐天和桐月交代了几句,在宁忆身旁陪了整夜没有睡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面前才17岁,就经历过别人要用一生经历的事情的宁忆。

    宁忆不敢看爷爷奶奶的尸体,舅舅舅妈甚至都没有赶过来。她抱着爷爷奶奶的骨灰往家里走去,全身上下充斥着麻木和无助。

    但槐景行一直跟在身后。通宵没睡的眼睛,已经干涩的滴不出眼泪,自己唯一的家也被烧的不成样子。

    宁忆倒在门口,无声的看着面前一片黑炭的家。

    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声音像要死了一样,开口问着:“槐景行,我...就是她们说的克星吧?我克死了爸妈,现在又克死了爷爷奶奶。”

    槐景行曾经在中山大院里听过那些嚼舌根的老妇人这么咒过宁忆。他以为宁忆没听见的。

    他心中一紧,握住她的双臂,整个人瘦的只有骨架了,“不是,你是福星,是我的福星。”

    他捧住她的脸,像对待珍贵的瓷娃娃一样,整理她的碎发。

    晨光熹微,沉寂的城市恢复一片热闹,槐景行哽了哽涩苦的喉咙,呼吸沉重: “宁忆,我做你一辈子的家人。”

    他声音温柔,楼道的大窗口飘进一阵风,亮起一阵光,抚平着宁忆的心。

    宁忆微微撇头,对上他的眼睛,又一次露出虎牙。那是槐景行记忆里的第三次,宁忆记忆里的第二次。

章节目录

南槐北谨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秋水明先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秋水明先生并收藏南槐北谨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