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超群走在白茫茫的迷雾里。
这片迷雾，他以前来过，就在他自加拿大回国之前。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在迷雾中，有一个女人对他说：“超群，回来。”
谢超群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是谁。他想接近那个女人，但他和她总是保持着距离。虽然近不得她的身，谢超群却清晰地知道，那个女人要他回哪里，于是他就回国了。
谢超群迷雾中信步而行。忽然间，有人说：“超群，回来。”
这一次，他听清楚了，也知道是谁了。
竟然是她……
他笑着走上前去。
就这样，谢超群苏醒了。
“超群。”庄家璇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谢超群温柔地说：“家璇，我回来了。”
庄家璇知道他已经脱离然险，不由得喜极而泣。
谢超群虚弱地笑了。紧接着他问：“晓晓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庄家璇微微一愣，接着说：“……在你的保护下，晓晓只是轻微的脑震荡。虽然当时晕了过去，但是很快就醒了。可以说，她毫发无损。”
谢超群顿时松了口气，“我这一趟值了！”
很快，医生和护士进来了。
下午，谢蕴华带着谢美麟过来了。
尽管经过几十年的商场打拼，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什么风浪都见过，但是在见到自己的堂弟终于从鬼门关回来并且状态良好的时候，谢蕴华还是落泪了。
这份柔情没有持续太久。
只见谢蕴华指着谢超群，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家伙，总算争气了一回！这些天，家璇几乎都在陪着你，白头发都出来了，人也瘦了许多，差点就倒下去了！从今以后你给我安分守己，好好和家璇过日子！”
谢美麟也流着泪恳求：“爸，你就听姑姑的劝，好不好？”
“好好好。”谢超群投降，“只要能出院，我立刻和家璇去民政局登记。”
庄家璇的眼泪立刻冒了出来。
谢超群柔声对她说：“乖，不要哭。”
庄家璇点点头，握住他打着点滴的手，吻了他的手心。
谢超群勉力抚摸她的面颊，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此情此景，谢蕴华和谢美麟总算是放心了。
然而她们没能消停太久，因为谢超群提了一个要命的要求：“堂姐，我想给晓晓打电话。”
“为什么？”谢蕴华装傻充愣。
谢超群什么都不知道，他理所当然地说：“还能为什么？我昏迷了几天，晓晓一定很担心，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呢！我要亲自告诉她我没事，好让她放心。我的手还不太能动，你们来帮我拔电话。”
三个健康的人都没有帮他拔电话。
谢超群虽然不做事，但也是个聪明人。他看到她们是如此反应，再加上他刚才询问庄家璇时的异样，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于是他耐着性子问：“你们告诉我，晓晓怎么了？”
到这个份上，谢蕴华不得不说点什么了：“晓晓正在住院，不方便接电话。”
谢超群大惊，“难道她在车祸中……”
“不是的。”谢蕴华打断他的话，“车祸中，她毫发无损。”
“那她为什么住院，而且是电话都不能接的程度？”
谢蕴华仍在犹豫。
忽然，谢超群眼睛一亮，“美麟，你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不得不说，谢美麟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是孬种。尽管秦复和谢蕴华都叮嘱过她，为了避免谢超群太激动，暂时不要把打人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当她面对从鬼门关回来的父亲时，她还是决定说实话。于是，她把自己殴打苏晓的事情和盘托出。
谢超群听完，差点背过气去。他身上的伤也因此被牵扯，痛得他龇牙咧嘴。谢蕴华和庄家璇赶忙好言相劝，好不容易才按住他。
谢美早就麟泪流满面，“爸，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这个死丫头，干什么总是打她？”谢超群气得头冒烟，“车祸谁能预料得到？你凭什么把帐算在她的头上，还把她打到住院？”
谢蕴华说：“她不是被美麟打进医院的。”
“那是为什么？”
“她是自杀。”
谢超群一听，晕了过去。
唐家璇和谢美麟立刻发出惊叫。
谢蕴华冷静地说：“不妨事，他很快就能醒过来。”
同一时间，另一处病房的情况可能好些。
秦涛和太太周思楠站在父亲身后，三个人的目光都在病床上的苏晓身上。由于父亲坐在椅子上，因此秦涛能看到父亲的头顶。只见父亲的头发虽然依旧浓密，但是白发明显地增多了。
是的，因为苏晓生死未卜。
这个小小的女子不但是他父亲心爱的女人，也是他太太的好朋友，因此，他两头都要想办法宽慰。他的父亲还好说，但是他的太太就难讲了。
周思楠问：“秦先生，您知道晓晓离婚是有苦衷的吧？”
秦复答：“我知道。”
“那件礼服是怎么回事？”
“等晓晓醒了，我会跟她解释。”
“您认为她还会醒吗？”周思楠落泪，“连医生都不敢说什么！”
秦复握着苏晓打着点滴的手，坚定地说：“你能从河流中平安而归，她就一定能醒来。”
“我不应该搬回来的，我应该在那里守着她。”周思楠泪流不止，“都怪我！”
秦复抚着苏晓的手背，叹息着说：“思楠，即便你守在那里，也是没有用的。晓晓虽然弱小，但是她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可是她想死……”周思楠泣不成声。
秦涛拥住她，“思楠，生死不是绝对对立的。”
“没错。”秦复凝视着苏晓，“有时候，求死才能得生。”
周思楠想起自己在河流中生还的经历，点了点头。
护士进来说：“秦先生，梁先生到了。”
秦复颌首，领着儿子儿媳出去了。
医院的小客厅内，问话开始。
秦复说：“自得，你把那天的情况再讲一遍。”
梁自得马上述说：“那天上午，我受王霖之托前来探望谢大哥，顺便看看美麟怎么样了。到了医院才发现晓晓也在这里，当时她和美麟在休息室里。晓晓说，美麟只是向她询问车祸的经过，并没有对她怎么样。我看她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也就没有多想。后来，我想送她回去，于是下意识地牵住她的手腕。当时她皱了一下眉头，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
周思楠立刻抱怨：“你这个家伙，总是这么粗枝大叶！”
秦复马上说：“思楠，这个怪不得自得。晓晓伪装得很好，没有人能看出异常。直到被抢救的时候，护士才发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个傻姑娘！”梁自得心疼不已，“我和她一起从消防通道出了医院，又把她送到公司，她毫无异常。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当时混身是伤。”
周思楠咬牙切齿，“美麟也真下得了手！”
秦涛也摇了摇头。
秦复问：“自得，你和晓晓为什么要走消防通道？”
梁自得答：“就在我想送晓晓回公司的时候，美麟发作了。因为她误会了我和晓晓的关系，非要说我们两个有点什么。当时我就跟她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晓晓说，您和谢小姐要到了。她说，这是她的直觉。紧接着，美麟就把我和晓晓带到了消防通道。”
“先是不得已的离婚，再被美麟误解和奉玉不清不楚，再到谢大哥出车祸生死未卜，最后又被误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周思楠心如刀割，“她一定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难怪她要去寻死！”
周思楠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秦涛搂住她，不断地好言宽慰。梁自得就更不用说了，他心痛不已，悔恨万分。
秦复敏锐地问：“自得，美麟为什么会误解晓晓，奉玉和你？”
梁自得小声说：“因为一个人。”
秦复说：“王霖。”
周思楠和秦涛都很意外。
梁自得只得将王霖告密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她！”周思楠这才醍醐灌顶，“因为这些件事，她和美麟成了好朋友，因此她特意拜托你来探望谢大哥和美麟。我还纳闷呢，她和美麟接触不多，怎么突然就这么亲热了？对了，晓晓知道这件事吗？”
梁自得忙说：“那天吵架的时候，美麟情急之下，把这件事抖了出来。”
秦复说：“晓晓不让你把这些事情告诉王霖，她怕王霖动气。”
“是的。”梁自得叹了口气，“美麟认为自己暴露了王霖，心里头过意不去，所以她把休息室里的事情告诉了王霖。但是，她没说打人的事。”
周思楠冷哼一声，“真是没种！”
秦涛也摇了摇头。
秦复等着梁自得往下说。
梁自得说：“所以，那天我一回到家，王霖就问我在医院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谁。起初我为了不让她多心，就说没有。后来她说，美麟见到我和晓晓了，紧接着她就大发雷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于是情急之下，可能有些话说重了。王霖的妈妈在房门外听到我们吵架，出于爱女心切的心理，她悄悄给晓晓打了电话，大意是请晓晓以后离我远一些之类。”
秦复叹了口气，“这就是那根最后的稻草。”
梁自得诚恳地说：“秦先生，思楠，请你们原谅王霖和她妈妈，好吗？她们一个是孕中敏感，一个是爱女心切，她们都是没有恶意的。要怪就怪我，是我没处理好才引发误会的。”
周思楠冷笑，“这些话，等晓晓醒了，你自己跟她说。”
“我会的，王霖也会的。”梁自得低下头，“……王霖知道晓晓出事后也十分后悔，她的胎本来就是不特别稳。还有她妈妈，也是十分自责，整日以泪洗面。我真怕她们娘俩会出事。”
秦复拍拍他的肩，“自得，好好照顾王霖和她妈妈。晓晓一定会醒来，你们放心。”
梁自得哪里放心得下，“可是，我听医生说——”
秦复打断他的话，“她一定能回来。”
他的眼中是坚定的意志。
周思楠在心中发问：“晓晓，他在等你，我们在等你，你听到了吗？”
“晓晓，你听到了吗？”袁婉华也这么问苏晓。
苏晓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听到了。”
袁婉华说：“回去吧！”
“不。”苏晓摇了摇头，“我要陪您去您想去的地方。”
袁婉华于心不忍，“他在等你。”
苏晓想起那天晚上是那个女人接的电话，还有那件一模一样的浅紫色礼服，便坚定地说：“袁阿姨，我们走。”
袁婉华不再勉强她。
她们来到了一九八五年的柳州。
千峰环野立，一水抱城流。丰腴的柳江在柳州城中婀娜地穿城而过，将柳州分为南北两半。因而出于现实的需要，后来的柳州建成了许多大桥，享有桥梁博物馆的美誉。
袁婉华领苏晓走上柳江大桥，一老一少在桥上看风景。柳江开阔，江面上，船只往来，生气勃勃。两岸楼房林立，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楼大厦，但也是一片繁华景象。不远处耸立着的喀斯特地貌的山峰，显示出这座城市独特的风貌。
苏晓望着辽阔的柳江，想起了宁波的奉化江，下意识地问：“袁阿姨，素琴姐看到柳江的时候，会想起宁波的三江吗？”
“必然的。”袁婉华笑了，“正如你此刻心中所想的一样。”
苏晓羞涩地笑了。
袁婉华牵住她的手，“走，我们去找素琴。”
苏晓点了点头，“好。”
袁婉华带着她走过柳江大桥，上了龙城路，之后一直往北走，便到了柳州市人民广场。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苏晓还是记得这个地方。
苏晓兴奋地说：“素琴姐在这里拍过一张照片，李秋冰说，那是在八七年的时候。”
“是的。”袁婉华慈爱地笑了，“照片洗了两张，我也有一张。”
苏晓期待地说：“好想马上见到他们。”
袁婉华说：“好，跟我来，他们住得离这不远。”
老人家记性极好，再加上爱女心切，很快就带着苏晓找到了李秋冰和孟素琴的家。那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六层小楼，一看就知道是单位分的房子。
袁婉华和苏晓进入楼内，踏上那简陋的楼梯。刚踏进去，属于南方旧房子的特殊潮气便扑面而来。苏晓并不反感这种气味，因为宁波广仁街许氏夫妇的老房子也是这种味道。
最后，两个人在四楼的一扇红漆木门前停下。
苏晓看着这大门，“袁阿姨，是这里？”
袁婉华颌首，“是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打开了。
门后是李秋冰，他的身旁是抱着李念恩的孟素琴。
李秋冰看着一老一少，高兴地说：“妈妈，晓晓，你们来了！”
孟素琴笑了，“我们等了你们好久呢！”
袁婉华和苏晓进屋去了。
进得屋内，袁婉华打量了一下这简陋的房子，接着问女儿：“素琴，你幸福吗？”
“妈妈，我很幸福。”孟素琴温柔地笑了，“因为我知道，真正爱我的人是李秋冰。而我如今爱的人，只有他。”
袁婉华问李秋冰：“现在，你知道素琴的真心了吗？”
“是的，我知道了。”李秋冰笑着，“妈妈，我爱素琴，只爱素琴。”
袁婉华落泪了，那是幸福的眼泪。
孟素琴再一次对苏晓说：“晓晓，那个人是真的喜欢你，他会极之疼爱你。至于他的疼爱是福是祸，取决于你在某些关键时刻的进退取舍，这需要极高的悟性。”
苏晓苦笑，“可是我退不了，也舍不下。”
“那你可要受苦了。”
“我甘愿如此。”
“如此，你为什么不回去？”
那天晚上是那个女人接的电话，还有那件浅紫色礼服……
苏晓说：“素琴姐，我要陪袁阿姨去一些地方。”
孟素琴感激地说：“晓晓，辛苦你了。”
苏晓点点头，“应该的。”
很快，苏晓和袁婉华离开李秋冰和孟素琴的家。
袁婉华问她：“你真的要继续陪我走？”
“是的。袁阿姨，您还想去哪里？”
“晓晓，我想回宁波。”
苏晓怔住了。
宁波，宁波。
那里不仅仅是袁婉华的故乡与伤心地。如今，也是她的伤心地。在那里，她与他有过甜蜜，有过浪漫，也有过痛苦的挣扎与狠心的诀别……
苏晓在沉睡中流泪。
“晓晓，不要哭，快回来。”
温热的大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珠。
这片迷雾，他以前来过，就在他自加拿大回国之前。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在迷雾中，有一个女人对他说：“超群，回来。”
谢超群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是谁。他想接近那个女人，但他和她总是保持着距离。虽然近不得她的身，谢超群却清晰地知道，那个女人要他回哪里，于是他就回国了。
谢超群迷雾中信步而行。忽然间，有人说：“超群，回来。”
这一次，他听清楚了，也知道是谁了。
竟然是她……
他笑着走上前去。
就这样，谢超群苏醒了。
“超群。”庄家璇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谢超群温柔地说：“家璇，我回来了。”
庄家璇知道他已经脱离然险，不由得喜极而泣。
谢超群虚弱地笑了。紧接着他问：“晓晓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庄家璇微微一愣，接着说：“……在你的保护下，晓晓只是轻微的脑震荡。虽然当时晕了过去，但是很快就醒了。可以说，她毫发无损。”
谢超群顿时松了口气，“我这一趟值了！”
很快，医生和护士进来了。
下午，谢蕴华带着谢美麟过来了。
尽管经过几十年的商场打拼，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什么风浪都见过，但是在见到自己的堂弟终于从鬼门关回来并且状态良好的时候，谢蕴华还是落泪了。
这份柔情没有持续太久。
只见谢蕴华指着谢超群，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家伙，总算争气了一回！这些天，家璇几乎都在陪着你，白头发都出来了，人也瘦了许多，差点就倒下去了！从今以后你给我安分守己，好好和家璇过日子！”
谢美麟也流着泪恳求：“爸，你就听姑姑的劝，好不好？”
“好好好。”谢超群投降，“只要能出院，我立刻和家璇去民政局登记。”
庄家璇的眼泪立刻冒了出来。
谢超群柔声对她说：“乖，不要哭。”
庄家璇点点头，握住他打着点滴的手，吻了他的手心。
谢超群勉力抚摸她的面颊，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此情此景，谢蕴华和谢美麟总算是放心了。
然而她们没能消停太久，因为谢超群提了一个要命的要求：“堂姐，我想给晓晓打电话。”
“为什么？”谢蕴华装傻充愣。
谢超群什么都不知道，他理所当然地说：“还能为什么？我昏迷了几天，晓晓一定很担心，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呢！我要亲自告诉她我没事，好让她放心。我的手还不太能动，你们来帮我拔电话。”
三个健康的人都没有帮他拔电话。
谢超群虽然不做事，但也是个聪明人。他看到她们是如此反应，再加上他刚才询问庄家璇时的异样，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于是他耐着性子问：“你们告诉我，晓晓怎么了？”
到这个份上，谢蕴华不得不说点什么了：“晓晓正在住院，不方便接电话。”
谢超群大惊，“难道她在车祸中……”
“不是的。”谢蕴华打断他的话，“车祸中，她毫发无损。”
“那她为什么住院，而且是电话都不能接的程度？”
谢蕴华仍在犹豫。
忽然，谢超群眼睛一亮，“美麟，你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不得不说，谢美麟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是孬种。尽管秦复和谢蕴华都叮嘱过她，为了避免谢超群太激动，暂时不要把打人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当她面对从鬼门关回来的父亲时，她还是决定说实话。于是，她把自己殴打苏晓的事情和盘托出。
谢超群听完，差点背过气去。他身上的伤也因此被牵扯，痛得他龇牙咧嘴。谢蕴华和庄家璇赶忙好言相劝，好不容易才按住他。
谢美早就麟泪流满面，“爸，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这个死丫头，干什么总是打她？”谢超群气得头冒烟，“车祸谁能预料得到？你凭什么把帐算在她的头上，还把她打到住院？”
谢蕴华说：“她不是被美麟打进医院的。”
“那是为什么？”
“她是自杀。”
谢超群一听，晕了过去。
唐家璇和谢美麟立刻发出惊叫。
谢蕴华冷静地说：“不妨事，他很快就能醒过来。”
同一时间，另一处病房的情况可能好些。
秦涛和太太周思楠站在父亲身后，三个人的目光都在病床上的苏晓身上。由于父亲坐在椅子上，因此秦涛能看到父亲的头顶。只见父亲的头发虽然依旧浓密，但是白发明显地增多了。
是的，因为苏晓生死未卜。
这个小小的女子不但是他父亲心爱的女人，也是他太太的好朋友，因此，他两头都要想办法宽慰。他的父亲还好说，但是他的太太就难讲了。
周思楠问：“秦先生，您知道晓晓离婚是有苦衷的吧？”
秦复答：“我知道。”
“那件礼服是怎么回事？”
“等晓晓醒了，我会跟她解释。”
“您认为她还会醒吗？”周思楠落泪，“连医生都不敢说什么！”
秦复握着苏晓打着点滴的手，坚定地说：“你能从河流中平安而归，她就一定能醒来。”
“我不应该搬回来的，我应该在那里守着她。”周思楠泪流不止，“都怪我！”
秦复抚着苏晓的手背，叹息着说：“思楠，即便你守在那里，也是没有用的。晓晓虽然弱小，但是她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可是她想死……”周思楠泣不成声。
秦涛拥住她，“思楠，生死不是绝对对立的。”
“没错。”秦复凝视着苏晓，“有时候，求死才能得生。”
周思楠想起自己在河流中生还的经历，点了点头。
护士进来说：“秦先生，梁先生到了。”
秦复颌首，领着儿子儿媳出去了。
医院的小客厅内，问话开始。
秦复说：“自得，你把那天的情况再讲一遍。”
梁自得马上述说：“那天上午，我受王霖之托前来探望谢大哥，顺便看看美麟怎么样了。到了医院才发现晓晓也在这里，当时她和美麟在休息室里。晓晓说，美麟只是向她询问车祸的经过，并没有对她怎么样。我看她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也就没有多想。后来，我想送她回去，于是下意识地牵住她的手腕。当时她皱了一下眉头，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
周思楠立刻抱怨：“你这个家伙，总是这么粗枝大叶！”
秦复马上说：“思楠，这个怪不得自得。晓晓伪装得很好，没有人能看出异常。直到被抢救的时候，护士才发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个傻姑娘！”梁自得心疼不已，“我和她一起从消防通道出了医院，又把她送到公司，她毫无异常。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当时混身是伤。”
周思楠咬牙切齿，“美麟也真下得了手！”
秦涛也摇了摇头。
秦复问：“自得，你和晓晓为什么要走消防通道？”
梁自得答：“就在我想送晓晓回公司的时候，美麟发作了。因为她误会了我和晓晓的关系，非要说我们两个有点什么。当时我就跟她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晓晓说，您和谢小姐要到了。她说，这是她的直觉。紧接着，美麟就把我和晓晓带到了消防通道。”
“先是不得已的离婚，再被美麟误解和奉玉不清不楚，再到谢大哥出车祸生死未卜，最后又被误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周思楠心如刀割，“她一定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难怪她要去寻死！”
周思楠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秦涛搂住她，不断地好言宽慰。梁自得就更不用说了，他心痛不已，悔恨万分。
秦复敏锐地问：“自得，美麟为什么会误解晓晓，奉玉和你？”
梁自得小声说：“因为一个人。”
秦复说：“王霖。”
周思楠和秦涛都很意外。
梁自得只得将王霖告密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她！”周思楠这才醍醐灌顶，“因为这些件事，她和美麟成了好朋友，因此她特意拜托你来探望谢大哥和美麟。我还纳闷呢，她和美麟接触不多，怎么突然就这么亲热了？对了，晓晓知道这件事吗？”
梁自得忙说：“那天吵架的时候，美麟情急之下，把这件事抖了出来。”
秦复说：“晓晓不让你把这些事情告诉王霖，她怕王霖动气。”
“是的。”梁自得叹了口气，“美麟认为自己暴露了王霖，心里头过意不去，所以她把休息室里的事情告诉了王霖。但是，她没说打人的事。”
周思楠冷哼一声，“真是没种！”
秦涛也摇了摇头。
秦复等着梁自得往下说。
梁自得说：“所以，那天我一回到家，王霖就问我在医院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谁。起初我为了不让她多心，就说没有。后来她说，美麟见到我和晓晓了，紧接着她就大发雷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于是情急之下，可能有些话说重了。王霖的妈妈在房门外听到我们吵架，出于爱女心切的心理，她悄悄给晓晓打了电话，大意是请晓晓以后离我远一些之类。”
秦复叹了口气，“这就是那根最后的稻草。”
梁自得诚恳地说：“秦先生，思楠，请你们原谅王霖和她妈妈，好吗？她们一个是孕中敏感，一个是爱女心切，她们都是没有恶意的。要怪就怪我，是我没处理好才引发误会的。”
周思楠冷笑，“这些话，等晓晓醒了，你自己跟她说。”
“我会的，王霖也会的。”梁自得低下头，“……王霖知道晓晓出事后也十分后悔，她的胎本来就是不特别稳。还有她妈妈，也是十分自责，整日以泪洗面。我真怕她们娘俩会出事。”
秦复拍拍他的肩，“自得，好好照顾王霖和她妈妈。晓晓一定会醒来，你们放心。”
梁自得哪里放心得下，“可是，我听医生说——”
秦复打断他的话，“她一定能回来。”
他的眼中是坚定的意志。
周思楠在心中发问：“晓晓，他在等你，我们在等你，你听到了吗？”
“晓晓，你听到了吗？”袁婉华也这么问苏晓。
苏晓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听到了。”
袁婉华说：“回去吧！”
“不。”苏晓摇了摇头，“我要陪您去您想去的地方。”
袁婉华于心不忍，“他在等你。”
苏晓想起那天晚上是那个女人接的电话，还有那件一模一样的浅紫色礼服，便坚定地说：“袁阿姨，我们走。”
袁婉华不再勉强她。
她们来到了一九八五年的柳州。
千峰环野立，一水抱城流。丰腴的柳江在柳州城中婀娜地穿城而过，将柳州分为南北两半。因而出于现实的需要，后来的柳州建成了许多大桥，享有桥梁博物馆的美誉。
袁婉华领苏晓走上柳江大桥，一老一少在桥上看风景。柳江开阔，江面上，船只往来，生气勃勃。两岸楼房林立，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楼大厦，但也是一片繁华景象。不远处耸立着的喀斯特地貌的山峰，显示出这座城市独特的风貌。
苏晓望着辽阔的柳江，想起了宁波的奉化江，下意识地问：“袁阿姨，素琴姐看到柳江的时候，会想起宁波的三江吗？”
“必然的。”袁婉华笑了，“正如你此刻心中所想的一样。”
苏晓羞涩地笑了。
袁婉华牵住她的手，“走，我们去找素琴。”
苏晓点了点头，“好。”
袁婉华带着她走过柳江大桥，上了龙城路，之后一直往北走，便到了柳州市人民广场。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苏晓还是记得这个地方。
苏晓兴奋地说：“素琴姐在这里拍过一张照片，李秋冰说，那是在八七年的时候。”
“是的。”袁婉华慈爱地笑了，“照片洗了两张，我也有一张。”
苏晓期待地说：“好想马上见到他们。”
袁婉华说：“好，跟我来，他们住得离这不远。”
老人家记性极好，再加上爱女心切，很快就带着苏晓找到了李秋冰和孟素琴的家。那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六层小楼，一看就知道是单位分的房子。
袁婉华和苏晓进入楼内，踏上那简陋的楼梯。刚踏进去，属于南方旧房子的特殊潮气便扑面而来。苏晓并不反感这种气味，因为宁波广仁街许氏夫妇的老房子也是这种味道。
最后，两个人在四楼的一扇红漆木门前停下。
苏晓看着这大门，“袁阿姨，是这里？”
袁婉华颌首，“是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打开了。
门后是李秋冰，他的身旁是抱着李念恩的孟素琴。
李秋冰看着一老一少，高兴地说：“妈妈，晓晓，你们来了！”
孟素琴笑了，“我们等了你们好久呢！”
袁婉华和苏晓进屋去了。
进得屋内，袁婉华打量了一下这简陋的房子，接着问女儿：“素琴，你幸福吗？”
“妈妈，我很幸福。”孟素琴温柔地笑了，“因为我知道，真正爱我的人是李秋冰。而我如今爱的人，只有他。”
袁婉华问李秋冰：“现在，你知道素琴的真心了吗？”
“是的，我知道了。”李秋冰笑着，“妈妈，我爱素琴，只爱素琴。”
袁婉华落泪了，那是幸福的眼泪。
孟素琴再一次对苏晓说：“晓晓，那个人是真的喜欢你，他会极之疼爱你。至于他的疼爱是福是祸，取决于你在某些关键时刻的进退取舍，这需要极高的悟性。”
苏晓苦笑，“可是我退不了，也舍不下。”
“那你可要受苦了。”
“我甘愿如此。”
“如此，你为什么不回去？”
那天晚上是那个女人接的电话，还有那件浅紫色礼服……
苏晓说：“素琴姐，我要陪袁阿姨去一些地方。”
孟素琴感激地说：“晓晓，辛苦你了。”
苏晓点点头，“应该的。”
很快，苏晓和袁婉华离开李秋冰和孟素琴的家。
袁婉华问她：“你真的要继续陪我走？”
“是的。袁阿姨，您还想去哪里？”
“晓晓，我想回宁波。”
苏晓怔住了。
宁波，宁波。
那里不仅仅是袁婉华的故乡与伤心地。如今，也是她的伤心地。在那里，她与他有过甜蜜，有过浪漫，也有过痛苦的挣扎与狠心的诀别……
苏晓在沉睡中流泪。
“晓晓，不要哭，快回来。”
温热的大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