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秦家别墅。

    何存知进入主人房后没有看到男主人的身影,便凭直觉穿过起居厅进入卧室,最后,她在衣帽间里见到了他。只见他站在一具模型前,对着穿在模型上的浅紫色礼服出神,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对于这个场景,何存知已经不陌生。因为自从女主人住进医院后,男主人就常常像现在这样,对着这件浅紫色礼服出神。

    何存知没有出声,不是不敢,而是不忍。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主人说话了:“天爱怎么样了?”

    何存知说:“很好。她认为妈妈只是出远门,很快就能回来,就像上次去宝琳村一样。”

    秦复颌首,“她虽然小,但很灵。”

    “因为她的妈妈就很灵。”

    “她长大以后,会不会也像她妈妈那么傻气?”

    “秦先生,上天会善待至情至性的人。”

    秦复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因为他转过身来了。

    何存知说:“我已经安排人手,把她在公寓的东西搬回来。”

    “有劳了。”

    “那把剪发刀怎么处理?”

    “把它交给我。”

    “好。”

    “存知,我还是想去一趟医院。”

    何存知马上说:“太晚了!您这几天都在陪她,今天休息一下,好不好?今晚是虞小姐和安妮守在那里,您大可以放心。”

    秦复不语。

    见他没有打消念头,何存知接着说:“如果她醒来看到您面容憔悴,又要伤心得昏过去了。”

    “你相信她会醒来吗?”

    “我相信。因为她对自己狠心,但绝不会对您狠心。更何况,她和您还有天爱。”

    秦复摇摇头,“真是个傻丫头!”

    何存知温柔地说:“如果她不这么傻,也就不会有那么灵敏的直觉。上天是最有智慧的。”

    秦复轻轻颌首。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何存知见状就要离开。

    “你不用走。”秦复叫住她,“等打发完他,我还要和你商量那件事。”

    提到那件事,何存知很高兴,便站在一旁等他接电话。

    只听得秦复说:“超群,你怎么样?”

    谢超群马上说:“姓秦的,你到底对晓晓做了什么,把她逼到自杀?”

    他的声音很大而且中气十足,真不像是刚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人。

    秦复说:“等她醒来,我会跟她讲清楚。”

    “有一件事,你先跟我讲清楚。”

    “哪件事?”

    “思楠失踪的那个晚上,晓晓给你打电话,你对她说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

    谢超群冷冰冰地说:“当时思楠已经跳入河中,晓晓也要跟着跳进去,但是被我拦住了。本来我是能把她拉回来的,可是我提到了你,她顿时变得极其愤怒。这种愤怒给了她可怕的力量,她一把挣开我,转身跳入河中!你老实告诉我,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何存知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当然她什么都不问。

    秦复转过身去面对那件浅紫色礼服,接着说:“这件事,我会跟她讲清楚的。”

    “你现在就跟我讲清楚!”谢超群不买帐,“姓秦的,你给我听好了,她是我拼了性命救下来的人。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超群,晓晓一定能回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能回来,她就能回来。”秦复抚着礼服上的轻纱,“超群,不早了,去休息吧。出院后,马上和庄家璇登记结婚。”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快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我!”

    “超群,早日康复。”秦复挂掉电话。

    何存知走过来,和男主人商量那件事。

    那一边就没有这么和平了。

    病房中,谢超群喋喋不休地抱怨:“这家伙也太过分了,话都没说完就挂我电话!家璇,帮我再打一次,我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庄家璇淡定地把手机放到一边,“超群,我们要相信他,更要相信晓晓。”

    听到苏晓的名字,谢超群的神情柔和了。接着,他担忧地问:“晓晓真的能回来?”

    “一定能。”庄家璇点了点头,“虽然我没有她那样灵敏的直觉,但是我知道,她心地善良又至情至性,上天不会亏待她的,因为上天是最有智慧的。”

    “可是中国人也说:情深不寿。”

    “那也绝对不会让她如此早走,上天有眼。”

    谢超群点了点头。

    庄家璇吁了一口气。

    忽然,谢超群问:“家璇,秦复是怎么找到你的?”

    庄家璇和盘托出:“在一次金融论坛上,秦先生留意到我。在了解我的背景之后,他约见了我。他说,他的好朋友,也就是你的堂姐谢小姐,她有一个堂弟,虽然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但是本质不差,而且仪表不凡。秦先生问我,有没有兴趣。”

    谢超群忙问:“于是你就答应了?”

    “没有。”庄家璇笑了,“秦先生见我没有答应,便讲起了你和唐婉如的故事。听完这个故事,我才愿意接触你的。”

    谢超群阅历丰富,知道庄家璇这番话不假,但是他仍有疑问:“秦复为什么挑中你?”

    “谢小姐和秦先生一直在悄悄为你寻找对象,但是没有找到中意的。似乎秦先生的要求比谢小姐更高,因为谢小姐挑选过几个她认为不错的人,但是拿出来一看,秦先生都说不行。这些事情,是谢小姐后来告诉我的。”说到这里,庄家璇不好意思地笑了,“……秦先生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他认为只有我才能和你好好过日子。”

    “他知道你能干,包容,懂得欣赏我。”谢超群也是明白人,“不是为别的。”

    庄家璇羞涩地点了点头。

    “可是家璇,我已经五十岁,还有一个女儿。”谢超群难得有不自信的时候,“你不在乎?”

    庄家璇温柔地说:“我看重本质,不在乎年龄上的差距。而且我也三十八岁了,不比你小太多。至于美麟,我知道,她虽然脾气急躁了些,但是本质不坏,而且和我相处得很好。晓晓出事后,我是她第一个坦白打人事件的人。在我眼中,她就是一个小妹妹,而她也把我当成了大姐姐。”

    谢超群十分欣慰,接着说:“家璇,我以前不做事,以后也不想做。”

    “那就不做,反正你有当富贵闲人的本钱。”

    “以后我还想和晓晓做朋友,我想见她就去见她。”

    “这有什么问题?”

    “你不介意?”

    庄家璇说:“超群,我知道你对她没那种意思,你只是纯粹欣赏她这个人。她就更不用说了,她不可能喜欢你的。如此一来,我还担心什么?”

    “谁说我对她没有那种意思?”谢超群存心逗她,“为了救她,我连命都不要。”

    庄家璇笑了,“如果车上的人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谢超群不能说是心都化了,但也十分感动。他握住庄家璇的手,诚挚地说:“家璇,我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庄家璇摇摇头,“没事的,我都能理解。”

    “说实话,以前我对你爱搭不理,或者说些刺耳的话,甚至放你鸽子,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介意的。”谢超群面有愧色,“……我知道这种心态很混蛋,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

    “这是你对我的一种肯定,因此我没有生你的气。”

    “家璇,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嗯,我知道。”

    “家璇,靠到我的肩上。”

    庄家璇不敢,“你的伤还没好呢!”

    “没那么严重。”谢超群笑了,“乖,靠近我。”

    庄家璇小心翼翼地把头倚在他的肩上。

    谢超群看到她头顶上的几缕白发。他知道这些头发是为谁而白的,所以他的眼睛湿润了。接着他拥紧了庄家旋,作出了许诺:“家璇,我一定好好待你。”

    庄家旋温柔地说:“超群,你不必勉强自己。以后你想玩就玩,不出格就行。”

    这还真是谢超群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滋味。虽然他最爱的女人还是唐婉如,可是唐婉如没能和他结婚,并不算他的正式妻子,也就不适用这句话。

    蓦地,谢超群问:“家璇,你谈过几次恋爱?”

    庄家璇小声说:“只有你一个。”

    “什么?”谢超群以为听错了,“你这样的条件,居然三十八岁才谈恋爱?”

    庄家璇笑了,“我对男人的要求很高。”

    谢超群又逗她了:“秦复呢,你也看不上?”

    “他太复杂了,只适合秦涛妈妈或者晓晓那种极其纯粹的人。”

    “宋晚云和晓晓谁更适合他?”

    庄家璇说:“秦涛妈妈适合从前的他,晓晓适合现在的他。她们对他同样重要,是他不同人生阶段中不可取代之人。”

    谢超群又不服气了,“两任太太都如此出色,这家伙的运气这么好?”

    “有实力才有运气。”庄家璇也是有棱有角的。

    谢超群明白她的意思,他释然地说:“虽然我没有他那样的实力,但是我的运气不错,因为我遇到了你。如此说来,秦复对我不错。不但为我找到一位好太太,还为我的女儿找到一位好朋友。”

    庄家璇点了点头,“是的,他和晓晓都对我们有恩。”

    “希望晓晓快点醒来,把离婚的真相说清楚。”谢超群忧心起来,“那个晚上,那件礼服,那个什么高春玲,都要讲清楚了。”

    “会的,我们要相信秦复和晓晓。”

    “……嗯。”

    谢超群摩挲着庄家璇的秀发,心中挂念着那个昏迷的人。

    那个弱小的人去了何处,为什么还不回来?

    苏晓陪袁婉华来到了宁波。

    不是从前的宁波,而是如今的宁波。

    她们走上灵桥进入海曙,下桥后,右边就是江厦公园了。

    现在是六月中旬,樱花的季节早已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片片绿萌和盛开的夹竹桃。苏晓领着袁嫁华走在绿萌下,最后竟不知不觉地来到来远亭东边的栏杆处。这里临着奉化江,正是她与秦复两次临江伫立的地方。

    袁婉华背对着栏杆,打量着江厦公园,感慨地说:“想当初,这里还只是一片破旧的民房,直到八七年,政府决定将这里变成公园,江厦公园才由此而来。”

    苏晓温柔地说:“三十三年了,千年甬城早已旧貌换新颜。”

    很快,袁婉华指着江东的某座大楼问:“那座像玉米的大楼叫什么?”

    那座大楼秦复跟苏晓介绍过,于是苏晓说:“那是宁波财富中心,因为外形酷似玉米,所以也叫玉米楼。据说,它的前身是宁波渔轮厂。”

    袁婉华遥望着那座大楼,幽幽地说:“想当初,素琴的父亲孟国文,就是宁波渔轮厂的一名普通工人。”

    苏晓轻轻地点了点头。

    袁婉华看着繁华的三江,由衷感叹:“真是大变样了,大变样了……”

    苏晓接着说:“如果您到东部新城去,肯定更受震撼。”

    “可以想象。”袁婉华自豪地笑了,“但无论东部新城如何繁荣,在阿拉老宁波的心里,海曙,江北和江东,才是宁波永远的底蕴。”

    “是的。”苏晓感同深受,“这里的古迹,老宅,每一条街道,都有讲不完的故事。”

    袁婉华怀念地说:“讲到老宅,我想去一个地方。”

    苏晓当仁不让:“我陪您去。

    原以为袁婉华会去孟家的旧址看看,没想到她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广仁街的许氏夫妇家。两个人肩并肩地走进那条幽深的小巷,最后在一处黑瓦白墙的老宅前停下。

    袁婉华望着那斑驳的外墙,“从前我们家就是这样的老房子,秦复家却是小洋楼了。”

    苏晓说:“许阿姨也说他家条件不错,所以才能专门学音乐。”

    “他教钢琴太屈材啦!”袁婉华苦笑,“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池中物,因此我不是很赞成他和素琴交往。后来,果然不出我的预料。”

    苏晓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袁婉华问:“晓晓,我们进去吧?”

    苏晓点点头,接着推开大门进入许氏夫妇的老宅。

    客厅内,见不到那对恩爱的老夫妻。

    苏晓说:“他们在后院呢。”

    她们这就来到后院。

    在院门口,她们停下来了,因为她们不忍心打扰那对老夫妻。而那对恩爱到眼中只有彼此的老夫妻,也没有察觉她们的到来。于是她们就站在院门口,安静地看着那对老夫妻忙碌。

    只见许老太太站在一盆茶花前,专心地修剪着枝叶。许老先生拿着水杯和毛巾站在一边,时不时地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擦汗等等。问得多了,许老太太抱怨他烦人。他也不在意,仍旧乐呵呵地守在她身边,任她差使,任她埋怨。

    什么是幸福?

    相爱,相知,相守,这就是幸福。

    豪宅,名车,珠宝,在朴素的幸福面前,不值一提。

    比如这对老夫妻,因为恩爱,所以子女都在国外也没有关系,秦复送给他们的有佣人侍候的豪宅也不要。他们就乐意住在这处简陋的老宅里,终日相伴。是了,这处老宅虽然简陋,可是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记载着他们夫妇几十年来的点点滴滴。这份深情不是物质能够撼动的,就像珠宝和豪宅也不能让她快乐一样。

    她要他的人,还有他的爱。

    苏晓落泪了。

    “虞小姐,老大又哭了。”

    安妮心疼地拭去苏晓脸上的泪水。

    “她能哭泣,说明她一定能醒来。”虞新月握着苏晓的手,“这个傻姑娘,竟然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安妮哽咽着说:“她出事的时候,徐斌正在医院陪秦先生看望谢大哥,但是他不在病房内。突然,秦先生出来对他说,晓晓出事了!”

    虞新月叹息:“这两个冤家啊,为什么要如此互相折磨?”

    安妮低下头,“都怪我,竟然没发现她身上有伤。”

    “她穿着长衣长裤的套装,你怎么知道?”虞新月苦笑,“别看她弱小,但凡她下定决心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如果,她想死呢?”

    “秦复说,有时候,求死才能得生。”

    安妮小声说:“老大寻短见,跟他脱不了关系。”

    “我知道,有些事情他确实做得过分,但是他会跟我们解释清楚的。”

    “他跟老大解释清楚,两人重归于好就够了,我不想知道什么。”安妮懂事,“我只要老大开心快乐。”

    虞新月拍拍她的肩,“你是她的好员工,更是她的好朋友。”

    安妮看着苏晓,由衷说:“她值得。”

    这时候,病房的门开了。

    “秦复,你怎么又过来了?”虞新月意外了。

    安妮忙说:“秦先生,这里有我和虞小姐就行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我想过来坐坐。”秦复走过来。

    虞新月拉着安妮出去了。

    踏出病房的时候,安妮悄悄回头看秦复了一眼。只见那位大人物坐在病床前,凝视着病床上的苏晓。病房内的灯光虽然柔和,但是他两鬓的银丝仍然醒目。

    忽然,安妮心中的那点埋怨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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