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北京城依然灯光辉煌。

    周思楠和苏晓打完电话之后,继续在车河中流浪。最后,她在路边找到一个酒吧,准备到里面坐一坐。酒吧这种地方,在认识苏晓之前,周思楠可是来得勤快。后来发生了醉酒打架事件,她和苏晓成了好朋友,很少再来酒吧这种地方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周思楠就想到这里坐一坐。进了酒吧之后,她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也随便要了一种酒。

    当酒杯摆在眼前的时候,周思楠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玩意儿根本没有兴趣。她拿起酒杯轻轻晃动了一下,杯子内黄绿渐变的液体微微地流动,好像某种昆虫的血液。

    就当不白占位子吧?周思楠拿起酒杯,准备喝两口。

    这时候,旁边有人说话了:“是你?”

    周思楠一看,竟然是秦涛。她十分意外,“你怎么也在这里?”

    秦涛笑了,“每个人来酒吧的原因都差不太多。”

    由于知道他是秦复的儿子,周思楠对他的陌生感也就消失了。她半开玩笑地说: “我来这里,是因为自己追尾很烦恼。你呢,是担心我不赔钱吗?”

    “你开玩笑吧?”秦涛哭笑不得,“我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更没想过要你赔钱。”

    周思楠接着逗他:“那你给电话的时候那么干脆?好像我会赖帐似的。”

    “不是你自己说不想占便宜的吗?”秦涛一脸茫然,“我怕我不答应你,你又要哭了。”

    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周思楠不忍心再捉弄下去了。她磊落地说:“好吧,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秦涛小心翼翼地问她:“周小姐,你没事吧?”

    “放心,我不是神经病。”周思楠真受不了他那种看智障的表情,“我只是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以致逻辑混乱。”

    秦涛敏锐地问:“难道你脸上的红印子,是这次吵架造成的吗?”

    周思楠鼻子一酸,“嗯,我妈打的。”

    秦涛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周思楠瞪他,“不许问。”

    秦涛马上闭嘴。片刻后,他问:“很疼吗?”

    “不疼了。”周思楠摆摆手,“好了,不要谈这件事情了。”

    秦涛点了点头,“其实,我也刚刚和家里吵完架。”

    周思楠顿觉不妙,“真的?”

    “是真的。”秦涛叹了口气,“但是我的情况比你好一些,因为我只是和父亲吵架。”

    只是和父亲吵架,那就意味着他应该没有和苏晓起冲突,周思楠稍稍放心了。接着,她悄悄观察起秦涛来。

    从前听苏晓说过,作为独子,秦涛只爱钢琴,对生意没有兴趣。周思楠以为他是那种只知道挥霍的败家子,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温文有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很好的教养。最难得的是,三十岁出头的他依然有一股清澈的气质。如果说秦复像深沉的大海,那么秦涛就像月光下轻轻涌动的浪涛,灵动,温润。

    周思楠问他:“你为什么只用和父亲吵架呢?”

    “因为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秦涛脸上的表情,周思楠多年以前在苏晓的脸上见过。当那个可怜的孤儿说出“我爸爸早就不在了”的时候,她的神情也是这般哀伤。

    周思楠接着问:“秦涛,我能问一个冒昧的问题吗?”

    秦涛拿起酒杯,“请说。”

    “你父亲再婚了吗?”

    “他在今年五月娶了新太太。”

    “新太太怎么样?”

    “很多女人想接近我父亲,我不认为她和她们有什么不同。”

    这种看法并不过分,因为这是社会的普遍看法。坦率地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苏晓的童年经历,周思楠也难以相信她会真心爱上一个年龄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

    周思楠叹息,“秦涛,我为你的家庭矛盾感到遗憾。”

    秦涛举起酒杯,温和地说:“干个杯吧?和陌生人偶遇两次,还讲了那么多话。”

    “秦涛,我不是陌生人。”

    “怎么说?”

    “我是你父亲新太太的好朋友,我叫周思楠。思念的思,楠木的楠。”

    不出周思楠之所料,秦涛十分惊讶。但是从他听到她的名字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没有听说过周思楠这号人。这就意味着,周成岳想把她和秦涛撮堆的荒谬想法还没有传到秦涛的耳中。谢天谢地,太棒了!

    周思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秦涛反应过来了,“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之前听说过你这个人,但是没见过本尊。直到刚才追尾留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你叫秦涛。而你和秦先生气质相似,那应该就是你。”

    “看来,我被你蒙了好久。”

    周思楠忙说:“别误会,我并没有耍弄你的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这个略为尴尬的身份说出来,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秦涛点了点头,“思楠,我应该和你说一声抱歉。”

    周思楠一愣,“为什么?”

    秦涛犹豫了几秒才说:“刚刚我和父亲吵架的时候,你的好朋友也在。我父亲在盛怒之下摔碎了茶杯,碎片划破了你好朋友的手腕。”他在自己的手腕上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长的一道口子。”

    “什么?”周思楠跳了起来,“她怎么样了?流血多吗?去医院了吗?”

    忧急的神色和一连串的问号足以证明她们是好朋友。

    秦涛更加愧疚了。他小声地说:“你的好朋友并无大碍。伤口浅,无需缝针,我父亲给她做好了包扎。你放心,他在这方面的手艺不错,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会这些的。”

    “……吓死我了!”周思楠塌在椅子上。

    秦涛赶忙赔不是:“她受伤有我的原因,对不起。”

    “知道就好!”周思楠瞪他,“你修车的事我不管了!”

    秦涛连连点头,“好,都听你的。”

    周思楠喝了口酒缓和情绪。半晌,她问秦涛:“你跟秦先生能吵得这么厉害?”

    秦涛苦笑,“是的。”

    “真看不出来秦先生也有情绪那么激烈的时候啊!”周思楠歪着脑袋,“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很温和的。”

    “他的个性不像表面。”秦涛吁了口气,“难道你以为他做到现在这个位置,还是什么善男信女吗?”

    周思楠想到她那让人又爱又恨的父亲,使劲点头。

    秦涛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他好奇地问:“思楠,能否问问,你是怎么和苏晓成为好朋友的呢?”

    “我们是大学同学。”周思楠以为他问的是这个,“同系,但不同班。”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想说什么?”

    秦涛小心翼翼地说:“你们的个性太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周思楠没反应过来。

    “你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她……”秦涛说得小心,“坦率地说,她不像你这么缺心眼。”

    这下周思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她立即收起笑容,冷冰冰地说:“晓晓是心事多,那是因为她既聪慧又不幸,但是她绝对没有你揣测的那些心机。”

    秦涛反问:“所以她和其他女人不同,她对我父亲是真心的?”

    “好吧,且不说晓晓如何。”周思楠压抑着怒火,“我就问一句,难道你认为你父亲是笨蛋吗?”

    “即便英明如唐玄宗,也险些因为美人而丢了江山。”

    “照你的比方,你父亲可是爱我的好朋友爱得不得了呢!既然他乐意,你管得着吗?”

    秦涛的目光黯淡了,“……我知道,父亲是真的喜欢她,远远超过我母亲。”

    周思楠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不必道歉,因为你说的是事实。”秦涛苦笑不已,“我父亲什么都有了,他不需要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我只是疑惑,一位年轻女性,会真的爱上一位年龄足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吗?”

    周思楠理解他的疑问,她也知道答案。

    秦涛说下去:“我承认,父亲年轻时是很英俊的。可是现在,他老了。虽然整体的状态很好,但毕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他有白发,有皱纹……”

    “谁会嫌弃自己父母的白发与皱纹呢?”周思楠反问,“为什么不嫌弃呢?不就是感情到了那个份上吗?”

    秦涛立刻反问:“如此说来,苏晓对我父亲是真的一往情深了?这是为什么?千万别跟我说,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这种万金油答案。”

    周思楠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墙角。但是在没有得到苏晓的首肯之前,她不可能将苏晓的身告诉秦涛的。所以,她只能和缓地说: “秦涛,晓晓不是那种物质的女人。她之前喜欢过一个矮小且其貌不扬的穷小子人。这就足以说明,晓晓并不看重对方的样貌与物质。你父亲确实比晓晓大很多,可就是这么凑巧,晓晓有恋父情节。至于是什么原因造成她的这种情节,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秦涛犹豫了几秒才点头,“能谈谈她和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吗?”

    周思楠见他老实又诚恳,也就实话实说:“晓晓是一个绘本作家,你父亲以读者的身份接近她,和她成了笔友。”

    秦涛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不是觉得这种交往方式太复古了?”周思楠喝了口酒,“最初我也认为不靠谱,万一碰到坏人呢?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父亲的意思。”

    秦涛点了点头。

    周思楠说下去:“可是无论我怎么劝,晓晓就是不听,仍旧和从未谋面的秦先生做笔友。甚至在没有见到真人的情况下就倾心于他,整个人栽了进去。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你父亲的真实身份。因为秦先生对她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钢琴教师呢!”

    “……真是煞费苦心!”秦涛服了。

    周思楠也颇有同感,“连我都觉得梦幻。”

    “思楠,能否告诉我,他们做了多长时间的笔友?”

    “两年,今年五月结的婚。”

    听到这个答案,秦涛的笑容在瞬息之间蒸发了。紧接着,强烈的悲愤充斥着他的双眼,好像他体内燃烧着的熔岩往外窜出火苗,欲焚毁某些东西。

    周思楠十分惊骇,“秦涛,你怎么了?”

    秦涛冷冷地问她:“你知道我妈妈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周思楠忙问:“什么时候?”

    秦涛答:“今年二月。”

    周思楠怔住了。

    秦涛双目无情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两年前,正是我母亲确诊肺癌的时间。我父亲与苏晓做笔友的这两年,正是我母亲与病魔斗争的日子。”

    周思楠如被五雷轰顶,说不出话来。

    秦涛悲愤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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