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日,清晨。

    周思楠好不容易在这朝阳区的黄金地段找到一个停车位,将爱车停了进去。接着她打开车窗,让九月的凉风流入。今天是周末,又是这样的清凉好天,对她这种单身人士来说,在家睡懒觉是最舒服的打发方式。但是她要见一见好朋友,跟她说一些重要的事。

    “晓晓,我到了,在马路的南边等你。”

    发完消息,周思楠望着天空发呆。忽然,叩叩声从耳边传来。她回过神,看到了好朋友那张美丽的脸。她马上打开车门,“快进来。”

    苏晓进入车中。刚坐好,她就问周思楠:“你的脸怎么样了?”

    “好多了,都不怎么看得出来。”周思楠侧了侧脸给她看,“不用担心。”

    苏晓仔细看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

    周思楠指指她包着纱布的右腕,“很疼吧?”

    苏晓扬扬手,“只是浅浅地划了一下,不疼,放心吧!”

    “真是吓死我了!”周思楠启动车子,“昨晚秦涛跟我讲的时候,我恨不得先给他一脚,再飞到你身边。”

    苏晓哭笑不得,接着揶揄:“你们一个晚上能偶遇两次,要不要这么巧?”

    “喂,不要拿这个开玩笑。”周思楠熟练地开着车,“我的重点不在他,而是另一个重大发现。否则大周日的我也不过来了,在家挺尸多好?”

    “你发现了什么?”

    “我问你,秦涛和秦先生关系一直不好,你知道原因吗?”

    “秦涛不想子承父业,秦复又只有这一个儿子。”

    “就这个?”

    “秦复这么说,我就这么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昨晚,秦涛跟我打抱不平。”周思楠看着前方的路况,“他说,秦先生对你比对他妈妈好多了。我猜,秦先生和秦涛妈妈的感情可能不太好。”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但是你要保密。”

    “没问题,你说。”

    苏晓幽幽地说:“昨晚他们吵架的时候,秦涛一直问秦复,他妈妈为什么放弃治疗?他还说,他妈妈最后的日子里,总是梦见一个女人。”

    周思楠忙问: “秦先生怎么说?”

    “他说那都是秦涛的胡话,叫我不要理会。”苏晓苦笑,“你觉得呢?”

    “秦涛不像是拿这种事胡说八道的人哪!”

    “我也这么想。”

    周思楠迟疑了一下,“你和秦先生是两年前认识的,对吗?”

    苏晓点点头,“是的。”

    “可是秦涛说,他妈妈是今年二月才走的。”

    苏晓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这时候,交通灯变绿了,周思楠就要直行。突然,一个行人从斑马线的左边向右边冲去,想必是赶着过马路。幸好他够快够运气,否则周思楠就要撞上他了。

    这惊险的一幕让苏晓发出了惊叫。

    周思楠打开车窗冲那位勇闯红灯的勇士叫骂:“有这么过马路的吗?你他妈不要命了吗!”

    苏晓顺着周思楠的方向望去,见到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听到有人叫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只见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直觉告诉苏晓,他应该是一位中年人。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更令她纳闷的是,对于周思楠的叫骂,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们。

    后面的汽车开始按喇叭,半条街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中年男人这才跑开了。

    “最近车运相当不济。”周思楠继续开车。

    苏晓想起了刚才的话,“你刚刚说,秦涛妈妈是今年二月才走的?”

    “嗯,秦涛是这么说的。”周思楠有点不忍心,“他问我,你和秦复是怎么认识的,我就实话实说了。没想到他竟然说,他妈妈两年前确诊肺癌,今年二月才走的。”

    “因为秦涛妈妈患病,所以秦复才和我在网络上耗了两年。”苏晓恍然大悟。

    周思楠忙说:“这当中或许有误会,我们不能只听秦涛的一面之词。”

    “我明白。”苏晓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秦涛。”

    “你怕他又去和秦先生闹?”

    “是的。”

    “都是我的错!”周思楠后悔不已,“我这个大嘴巴惹了多少麻烦哪!”

    苏晓忙说:“这不关你的事,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爸怎么搞的?竟然不知道秦妈妈仍在?”

    苏晓清楚周思楠的脾气,忙说:“思楠,周叔叔知道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你千万不要拿这件事去跟他兴师问罪。说到底,这些都是我的事,我的命。”

    见好朋友如此好言相劝,周思楠只得偃旗息鼓了。

    二十分钟后,她们到达清河的思敏工作室。

    今天是周日,工作室原本是要休息的。因为宁波那边的儿童绘本计划,苏晓不得不过来加班。当她和周思楠进入工作室的时候,她们看到安妮正对着桌上的一束鲜花发愣。

    看到那束花,苏晓怔住了。

    那是一束新鲜的野姜花。轻盈的白色花朵一簇簇地盛放着,在绿叶的衬托下,像一群白蝴蝶在草丛上飞舞。花瓣上落满了细细的水珠,像是花儿离开大地母亲时流下的眼泪,更衬得这娇柔的花儿楚楚动人。

    昨天她才和秦复谈起这个花,今天它就出现了?

    周思楠好奇地问:“晓晓,这是什么花?”

    果然被秦复言中,她对野姜花不感冒,已经毫无印象了。

    苏晓告诉她:“这叫野姜花。几年前,我们在宁波月湖边的马衙街买过。当时我把它放在香格里拉酒店的房间里,熏得你睡不好觉。还记得吗?”

    “是它!”周思楠拍拍脑袋,“我说这香味怎么有点熟悉呢,原来是老相识。”

    苏晓问安妮:“这是你的花吗?”

    “怎么可能?”安妮摆摆手,“这花是突然出现的。”

    “怎么说?”

    “刚刚有人按门铃,我出来一看,只看到这束花被放在门口,送花人却不见踪影。”

    苏晓忙问:“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大概是二十分钟前。”安妮琢磨着,“会是秦先生送的吗?”

    苏晓摇摇头,“不会,他不可能送花到这里的。”

    周思楠打趣:“这束花包装简陋,秦先生哪里舍得这样对晓晓呢?”

    “也是。”安妮拍拍脑袋,“我太糊涂了。”

    周思楠嘀咕:“若不是秦先生送的,那会是谁送的?”

    苏晓也十分纳闷。要知道,野姜花不是常见的鲜切花,北方很难买到。如果不是秦复,那么送花人又是谁呢?为什么刚好是这种花?

    苦思无果,苏晓让安妮去调监控 ,自己拆花束。

    周思楠挡住她,“这种粗活让我来,万一里面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说完,她三下五除二把花束拆开,再一枝一枝地把花儿摊在桌面上。果然,她在花束中找到一张小纸条,纸条上还有一串数字。她看了一眼,把纸条递给苏晓,“这是手机号吧?”

    苏晓一看,“应该是。”

    话音刚落,安妮那边就有了发现:“老大,快来看!”

    苏晓和周思楠马上过去看监控。

    监控视频中,一位男性正弯腰将一束野姜花放在工作室的门口。他的动作非常轻柔,简直像放下一个熟睡的婴儿。最让苏晓和周思楠惊讶的,是他的衣着打扮。是的,他看上去和她们刚才差点撞到的那位鲁莽的中年男人一模一样。

    周思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我刚刚差点撞到的那个人吗?”

    “衣着打扮和时间都对得上,”苏晓盯着屏幕,“往后看看,兴许有正面镜头。”

    视频中,中年男人已经将花束放好了。接着他站起来,先是按了一下工作室的门铃,再朝大门上方的摄像头缓缓地摘下帽子和口罩。苏晓和周思楠得以看清他的脸——李求安。

    “竟然是他!”周思楠惊呼,“难怪我刚才凶他,他什么也没说。”

    苏晓也难抑激动,“他认出我们了。”

    “……老大,你们在说什么?”安妮心慌慌。

    苏晓说:“安妮,有人送花到工作室的事,谁都不能说。”

    安妮点了点头。

    苏晓问:“我们还有花瓶吗?”

    “有的是。”

    “去拿一个来。”

    安妮马上去拿花瓶。

    周思楠纳闷了,“晓晓,你要花瓶做什么?”

    “我要把这野姜花养起来。”

    “这花你敢要?”

    “为什么不?”苏晓轻抚那洁白的花瓣,“我还挺喜欢的呢。”

    周思楠很没好气,“心真大。”

    苏晓温柔地说:“既是他送的,那就不会有事。”

    周思楠只好由得她。

    插好野姜花后,两位好朋友来到露台。

    因为苏晓的右手受伤,修剪枝条的工作只能由周思楠来做了。周思楠原本对植物没有研究,但在苏晓的影响下,也能认识一些品种了。现在是九月初,今天修剪之后,月季们将在十月中旬迎来秋花。因为气候的缘故,月季花在华北地区能开两次标准花。一次是在春季,另一次就是在秋季了。

    两位好朋友互相配合,很快就把月季们修剪妥当。

    完事后,她们在木椅上坐下。

    周思楠问:“晓晓,那个号码就是李求安的手机号吧?”

    苏晓答:“我认为是的。”

    “你会打吗?”

    “可能。”

    周思楠忙说:“如果你去见他,一定要带上我。”

    “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他。”苏晓叹了口气,“秦复说过,他很快就会把真相告诉我。如果我偷偷去见李求安,总觉得是在背叛他。”

    “很快是什么意思?难道,秦先生知道我们在找李求安?”

    “应该没有,至少我没看出来。”

    见到苏晓如此平静,周思楠松了口气,“我原本担心,秦先生在太太生病的时候与你来往,这个消息会将你打倒呢!”

    “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苏晓把玩着园艺剪,“我曾经憎恨程明远脚踏两条船,但如今我发现秦复可能也做了和程明远一样的事。而我,可能伤害了一位无辜的女性,尽管我当时并不知情。”

    “别着急把罪名往身上揽,这当中也许有误会呢。”

    “嗯,我明白。”

    “晓晓,秦先生知道他像你父亲吗?”

    “没有,至少我没跟他讲过。只有当所有谜团解开的时候,我才会告诉他。”

    周思楠了然,“你不想苏叔叔再度被人利用。”

    “是的。”苏晓叹息,“程明远已经利用过他一次,我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

    周思楠发自肺腑地说:“如果可以穿越时空,我真想回到过去一睹苏叔叔的风采。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完美的男人,让你们母女如此魂牵梦萦?”

    听到她这么说,苏晓又想起了父亲仍在的幸福岁月。那时候,她随时都能扑进父亲的怀抱中,爱着他,依恋着他。父亲和她约好永不分开,他答应她,他要活到一百岁。可是他早早地走了,他只有三十多岁的生命……

    突然,周思楠接了一个电话。接完后,她说:“晓晓,我不能陪你了。我妈昨晚打了我,今天中午她要请我吃饭,向我赔罪。”

    苏晓忙说:“快去吧,千万不生梁阿姨的气。”

    周思楠点点头,叮嘱几句,离开了。

    苏晓依旧坐在露台上。

    忽然,母亲简欣出现了。她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散发着药水的味道。这是一缕不得安息的幽魂,也是苏晓被压抑的另一部份自我。

    简欣看着女儿,冷笑着说:“欺骗你,让你成为插足者,与儿子反目,同时和谢蕴华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晓晓,你的秦复真是不简单哪!”

    苏晓无从辩驳。

    “或许,还不止这些呢?”简欣在她身旁坐下,“这样一个男人,又到了这般年岁,得有多少故事哪!你确定你都能接受吗?”

    是啊,秦复就像一幅巨大的拼图,她只得到了些许碎片,其余全凭想象。她想真正地了解他,可是她又该去何处寻找其余的碎片?

    “去找李求安呀,他不是给你留了手机号码吗?”简欣鼓动着,“他肯定知道秦复的事情,说不定又能让你大开眼界呢!”

    苏晓眼睛一亮,握紧了手机。那藏在野姜花中的号码,已经保存下来了。只是她仍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拔打那个号码。

    简欣说:“去找他。”

    苏晓还是下不了决心,因为她答应过秦复,不再探究他。

    “难道你愿意看到那与苏敏相像的人,真如秦涛所说的那样不堪吗?”

    简欣的这句话可就说到点子上了。

    苏敏是苏晓毕生的至爱,是她心目中一个至美的形象,她绝对不能容忍这个形象受到玷污。所以她要找到真相,她要反击秦涛的推断。

    “别犹豫了,马上去找李求安,否则神通广大的秦复要抢先一步了!”

    苏晓点了点头。

    简欣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苏晓立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拔通那花束中的号码。

    对方很快就接电话:“您好,您是哪位?”

    的确是李求安的声音。

    苏晓温和地说:“您好,我是苏晓。今天是您送花过来的吗?”

    对方马上说:“是的。”

    苏晓接着问:“请问,您是谁?”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才轻轻地说:“我叫李求安。”

    听到这句话,苏晓才真切地感受到李求安在这个世界上的确凿存在。霎时间,一种不可名状的激动在她心中涌动了起来。她颤声问:“李先生,我能见一见您吗?”

    “可以,我也想见您一面。”李求安显然也是激动的。

    苏晓说:“您说一个地方,我这就过来找您。”

    李求安说出一个十分详细的地址。

    苏晓一一记下。末了,她说:“李先生,我现在就出发,大概一点钟到那里。您放心,我是自己一个人来见您的。为了保险起见,我的手机会关机,我们就在说好的地方不见不散。”

    “请放心,我会一直等您的。”

    “好的,一会儿见。”

    通话结束了。

    苏晓换上一件备在工作室的外套,接着戴上口罩,关掉手机。出门前,她对安妮交待说:“安妮,我有事情出去一趟。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工作室问我去了哪里,你一概推说不知道。”

    女人的直觉让安妮不安起来,“老大,你没事吧?”

    “放心吧,没事。任何人问起你都说不知道,包括思楠。”

    “明白,老大小心。”

    “我会的。”

    十五分钟后,地铁。

    苏晓坐在车厢里,耳边是列车运行的轰隆隆的响声。这声音不大却熟悉,因为她又想起第一次去见秦复时乘坐的那趟地铁,以及那两个陌生男人的谈话。

    “天天在那么深的地下待着,真受不了,特别害怕有意外。”

    “我有个亲戚就是矿难死的,当时他才三十岁,留下老婆和一个儿子……”

    苏晓想到了幼年丧父的自己。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她不由得想象,矿井之下是否也如此?那个从小就失去父亲的矿工的儿子,会因此特别害怕黑暗吗?

    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的苦难,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苏晓对着黑暗深深叹息。

    渐渐地,车窗外浮现出秦复的面宠。

    他那与父亲相似的形象与不为人知的秘密,细细地啮啃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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