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二零二零年,八月。

    此时疫情已经进入稳定状态,谭家强的奶奶也已过世一个多月,周思楠便央求秦涛和她远赴位于广西苗山深处的宝琳村,将谭家强接过来与她和秦涛同住,以实现耿冰川照顾谭家强的遗愿。

    秦涛一口答应,但是在第二天,他将此事知会了苏晓。

    晚上十一点,秦宅。

    秦复刚刚沐浴完穿好睡衣,便出来找苏晓。他原以为她又在读书,没想到她却站在落地窗前,对着窗外的都市灯火发愣。他悄悄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问:“晓晓,在想什么?”

    苏晓挣开他坐到沙上,担忧地说:“今天秦涛给我打电话,他说,思楠和他仍是分房而居。而且思楠还要他和她一道去宝琳村把强子接过来与他们同住。”

    秦复坐到她的旁边,认真地听她说下去。

    苏晓接着说:“强子能来北京读书,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可若是强子与思楠和秦涛同住,思楠和秦涛怕不是要彻底成为室友了?如此,她和秦涛要耗到什么时候去?”

    秦复颌首,“你是不是有了办法?”

    苏晓央求他:“你能否联系一下宝琳村,请余书记找个由头不让思楠和秦涛过去,而是差人把强子送来北京?”

    秦复马上说:“这件事交给我,我保证秦涛和思楠去不了宝琳村。”

    “那就好。”苏晓松了口气,“我还给思楠妈妈打了电话,让强子暂时与她和老何同住。老何在宝琳村就和强子熟识,相处应该没问题。”

    秦复听完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是的。”苏晓面露难色。

    秦复明白她的心思。他搂住她的肩,打包票说:“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但是我得先观察一下强子。你放心,我保证给他一个好去处。”

    苏晓还是不放心,她温柔地叮嘱地说:“那是一个孩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绝不能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的。”

    “放心,哪怕只是为了让你高兴,我也会办好这件事的。”秦复就差赌神发咒了,“何况,我自己也想报答耿冰川。如果没有他的牺牲,秦涛也不会有今天。”

    听到他这么说,苏晓终于展露笑颜。

    秦复伸开双臂,“给点奖励吧?”

    苏晓慷慨地奖励了他。

    第二天下午,宝琳村方面通知秦涛和周思楠,出于防疫的考虑,谭家强将由陆琼花送过来,秦涛和周思楠就不必亲自前往宝琳村了。周思楠虽然不痛快,但她也明白这背后的良苦用心,没说什么。

    就这样,谭家强从苗山深处来到了繁华的北京城。

    由于秦涛和周思楠新婚燕尔,大家伙便让谭家强与梁自如和老何同住。生活方面,梁自如和老何努力帮他适应。但是在学习方面,这就有点困难了。尽管谭家强天资聪颖,但由于他之前读的是普通小学,现在一下子进入国际学校的四年级,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吃力的。

    两个星期后,星期天。

    这一天,苏晓将谭家强,周思楠和沈明玉母女约到自己的思敏工作室。此外,她还特地让何存知把秦天爱抱了过来。

    除了周思楠,大家伙都是初次见到谭家强。

    不用说,最激动的就是沈明玉了。她看着那十岁的男孩,热泪盈眶地说:“你果然是一个出色的孩子。像你这样的人才困在大山里太可惜了,冰川真的很有眼光。”

    周思楠摸着谭家强的头,爱怜地说:“看看,才来两个星期就大变样了,你现在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帅哥。”

    沈明玉接着说:“强子,你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面对众人的夸奖,谭家强羞涩地笑了。

    苏晓看到这一幕,十分欣慰。

    周胜男取了一小块蛋糕递给谭家强,轻轻地说:“谭哥哥,这个蛋糕可好吃啦,你快尝尝。”

    谭家强赶忙接过蛋糕,“谢谢你。”

    说完,他准备吃蛋糕。

    就在这个时候,秦天爱突然激动起来。九个月的她被苏晓抱在怀里,两只胖胖的小手伸向谭家强的方向,嘴里还伊伊呀呀地说着婴儿话。

    苏晓忙问:“天爱,怎么啦?你想吃蛋糕吗?”

    何存知马上说:“蛋糕太甜了,天爱乖,我们不吃这个。”

    秦天爱仍在伊伊呀呀,明显着急了。

    “晓晓,这蛋糕的奶油极好,刮一点点给天爱也无妨。”沈明玉是过来人,没有那么谨小慎微,“她现在九个月了,已经开始吃辅食了。”

    苏晓看到女儿那样迫切,只好妥协了,“明玉,有劳你了。”

    谭家强马上把蛋糕递给沈明玉。

    沈明玉接过蛋糕,用小圆勺刮了一丁点奶油,递给了秦天爱。

    哪知道秦天爱小胖手一挥,表示自己要的不是这个。她仍对谭家强伸着双手,小脚也跟着乱蹬,眼看就要哭了。

    到底是亲妈,苏晓问:“天爱,你想让强子抱你吗?”

    秦天爱用兴奋的伊伊呀呀表示了肯定。

    苏晓问谭家强:“你会抱小婴儿吗?”

    谭家强说:“在宝琳村的时候,邻居们忙不开的话,就把孩子交给我看着。”

    “来,你抱抱天爱。”苏晓把秦天爱交给他。

    谭家强小心翼翼地从苏晓手中接过这个小公主。他一只手托着秦天爱让她趴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脊背,慢悠悠地来回走着,很是有模有样。

    周思楠看呆了,“强子,你才十岁,怎么什么事情都会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苏晓和沈明玉相视一笑。

    何存知原本是悬着心的,但是当她看到谭家强这样熟练,而秦天爱在他身上又一直嘿嘿憨笑,这才放下心来。然而谭家强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秦天爱又胖,所以五分钟后,何存知还是将秦天爱接了过来。

    谭家强一解放,周胜男马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沈明玉笑着说:“强子,你真是不得了,两个妹妹都喜欢你。”

    苏晓也慈爱地笑了。

    “打小就这么吃香,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哦!”周思楠跟夸亲儿子似的。

    谭家强垂下眼睑,“我还有很多事情不会的。”

    苏晓问:“是学校不适应吗?”

    谭家强点了点头。

    “难为你了,国际学校是比较难的。”沈明玉爱怜地看着他,“你现在还在学钢琴吗?”

    谭家强答:“还在学。梁阿姨家里有钢琴,他们找了老师教我。”

    提到这件事,周思楠可就有话说了:“如果强子过来和我们住,让秦涛来教他不是很好?偏偏你们都要他去跟我妈住,还使诡计不让我去宝琳村接他。”

    “大伙不都是为了你好?”沈明玉嗔她,“你和秦涛新婚燕尔,连蜜月都没有,你让强子怎么好意思住进去?强子,你说是不是?”

    “我跟着梁阿姨更合适。”谭家强懂事。

    苏晓温柔地说:“强子,那所国际学校的孩子,家里头都很不一般。有些风气和有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沈明玉也说:“有什么不会的,随时联系我。”

    “不用怕,有我们给你撑腰呢!”周思楠拍拍谭家强的肩,“谁要是欺负你,尽管告诉我。”

    谭家强哭笑不得,“我只管好好学习,不掺和其他事,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可惜,事与愿违。

    几天后的课间,谭家强被三个男同学堵在了厕所里。

    领头的那位姓马,谭家强对他没兴趣,也就懒得记住他的姓名,只在心里称他为“小马”。其实小马也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只是做的事情不漂亮。他先是笑话谭家强的普通话有口音,接着挖苦他很多事情一窍不通,最后直接攻击他的身世。

    “你是秦家从山里捡来的孩子吧?”小马没有谭家强高,只能仰着头对他说话,“你为什么不住在秦家呢?”

    “我住在哪里跟你没有关系。”谭家强面色如冰,“请你让开,我要回教室。”

    小马置若罔闻,接着说:“每天接送你的那个老何,也就是何富田,原来是秦涛的司机,你怎么和他那么亲热呢?难道你是一个司机收养的?”

    谭家强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解释这些事情。

    见他没有反应,小马说下去:“你是怎么和秦涛成为好朋友的?我听说,你还把他推到河里呢!”

    谭家强没兴趣和这号人浪费唇舌,他想走人,但是对方又把他挡了回来。

    “喂,谭家强,你知道秦涛是公子哥,所以你才去招他的吧?”这个圈子的孩子懂得就是多,“秦家可怜你,这才把你带出来,给你一口饭吃?”

    谭家强怒目而视,“你们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小马得意地笑了,“否则秦家怎么没有正式收养你,而是让一个司机照顾你呢?”

    谭家强的心凉了。他这才领悟到,不是进了好学校别人就买他的帐。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人为他撑腰,他照样受排挤,受非议。这就是现实。

    “你们让开,我要回教室!”谭家强怒喝。

    小马和另外两名同学就是不让步。

    谭家强忍无可忍,推了他们一把,这就给了对方机会了。

    果然,小马和另外两名跟班立刻叫嚷起来:“打人啦,打人啦!谭家强打人啦!”

    臭小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给你两下!

    谭家强二话不说,抡起拳头给了小马一拳。

    小马也不是吃素的,马上和谭家强扭打起来。不得不说,尽管小马被喂养得壮壮实实,精通各类体育运动,但是和从小就敢自己一个人翻山越岭去放牛放羊,风里来雨里去的谭家强相比,他那点本事就是小儿科。所以,他很快就被谭家强收拾得服服帖帖。

    另外两名跟班见状,速速报告老师。

    不多时,周思楠接到学校的电话,立马赶了过来。

    一进老师的办公室,周思楠就看到了站在班主任面前低头不语的谭家强。她心疼不已,一把将谭家强搂在怀中,“强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打人了呢?”

    谭家强只是默默地流泪。

    班主任委婉地说:“周小姐,我刚刚了解过情况了。原来,马同学好奇谭同学的家长是谁,但是谭同学误解了马同学的意思。两个人因此发生口角,打了起来。”

    周思楠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赶忙给谭家强擦眼泪,同时温柔地说:“强子,你先回去休息几天。等我安排好一些事情,你再回来上学。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好奇你的家长是谁了。”

    班主任心领神会,“谭同学很聪明,功课不会落下的。”

    谭家强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周思楠想起了耿冰川的托付,坚定了某个决心。

    晚上八点,秦涛和周思楠的家。

    秦涛刚刚到家。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思楠竟然比他早回,而且还像妻子等待丈夫下班似地坐在客厅中等着他。他心头一热,激动地脱掉西装外套扔在一边,快速坐到她的身旁。

    周思楠瞪他一眼,“你别挨我那么近。”

    秦涛马上挪开一点,“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周思楠没好气,“强子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了,你知道吗?”

    “刚刚知道。”

    “你知道他为什么和同学打架吗?”

    “好像是和同学们有误会。”

    “只是误会吗?”周思楠不高兴了,“同学们说他是你们家从山里捡来的孩子,你们并不认他,只是给他一口饭吃而已。”

    秦涛颌首,“我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不用想了!”周思楠小手一挥,“我已经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我们两个能否收养强子?”

    “你的意思是,把强子作为我们的养子?”

    “是的,我想给他一个明确的身份。”

    秦涛没有接茬,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问题。

    “不行吗?”周思楠看着他,“你也三十出头了,岁数够,也养得起。”

    秦涛赶忙解释:“思楠,不是这方面的问题。我根本是把强子当成朋友,我对他没有一点父亲对孩子的那种想法。更何况在某些方面,他比我还成熟呢。”

    周思楠不买帐,“你就是不想管他,扯那么多做什么?”

    秦涛耐心地说:“你不妨问问强子,他能把我们当父母看待吗?他也是把我们当朋友啊!”

    “强子懂事,当然不会同意我们收养他啊!如果我们非要收养,他一定会接受的。”

    秦涛不说话了。

    周思楠误解了他的沉默,“没有理由反驳了吧?”

    秦涛坚定地说:“思楠,我不能接受强子作为我们的养子,但是我会为他找一个好归宿。”

    “好归宿?”周思楠挑挑眉,“还有比当我们的养子更好的归宿吗?他除了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你到底是真的在解决问题,还是在敷衍我?”周思楠开始激动了,“不要忘了,耿冰川的遗愿就是要你照顾好强子!”

    “还有你。”秦涛目光灼灼。

    莫名地,周思楠火大了。她冷冷地说:“你不肯认强子为养子,是认为他妨碍到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秦涛没反应过来。

    “你不甘心我们做假夫妻,所以才不让强子住进来碍手碍脚嘛!”周思楠钻进牛角尖了,“你根本就是自私!”

    秦涛的火气终于上来了。他抓住周思楠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你冤枉我也得有个限度吧?你真当我没有脾气吗?”

    “你想干什么?”周思楠瞪着他,“耿冰川在天上看着呢,他可是你害死的!”

    秦涛扔开她的胳膊,接着腾地站起来,“够了,思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赢了!”

    周思楠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然而她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加之又在气头上,是绝对不可能低头认错的。

    秦涛看着她,痛心地说:“我说过了,强子的事情我会处理,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在你眼里,我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吗?”

    周思楠小声说:“那你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方案来。”

    “因为还在协商,你多等两天又如何呢?”

    “你没有去学校,没有看到强子多么可怜,你怎能理解我的心疼呢?”

    “难道你认为我不心疼强子吗?”秦涛的音量并不高,“你整天想着强子,你有想过我,理解过我吗?”

    “你不是好好的吗?”没办法,周思楠就是这个脾气了。

    “我知道,你不想在家里面对我,所以你总是找理由加班,很晚才回家。”秦涛心里明镜似的,“今天,你早早回来乖乖地等着我,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结果呢?你非要和我吵一架。思楠,你这是何苦呢?”

    周思楠赌气地说:“我就是这个德性了,受不了你就离婚啊!”

    “婚姻是儿戏吗?”秦涛气结,“说结就结,说离就离吗?”

    “不然呢,难道还是爱情吗?”周思楠怒不择言了,“你也知道,我是为了完成耿冰川的遗愿才嫁给你的,我对你根本就没有爱情!”

    听到这里,秦涛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不再争辩,而是失望地看了周思楠一眼,接着捡起扔在一边的西装外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周思楠的心里裂开了一个大洞。

    她想把他叫回来,可是又没有勇气。最后,她索性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把门撞上。接着她倒在床上,泪如雨下。不知怎的,她竟盼望着秦涛进来。如果他进来了,她一定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可是她等了好久,门外没有一点动静。

    秦涛一定是失望透顶了……

    周思楠彻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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