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苏晓赶到医院。

    当她进入病房的时候,只有周思楠和秦涛在里面。周思楠半躺在床上,左脚脚踝裹着纱布贴。秦涛坐在床边,正在劝她吃止疼片。这对小冤家都是面色憔悴,气氛十分微妙。

    苏晓坐到病床前,“思楠,这是怎么了?”

    周思楠红着脸对秦涛下命令:“去给我买吃的。”

    秦涛忙问:“你想吃什么?”

    周思楠不看他,“海鲜粥和灌汤小笼包。”

    “好,稍等,我很快就回来。”秦涛说完,看向苏晓,“麻烦你照看下思楠,有事联系我。”

    苏晓忙说:“好的,你放心。”

    秦涛速速去也。

    苏晓由衷说:“思楠,秦涛对你唯命是从。”

    “这都是他该做的!”周思楠撇撇嘴。

    苏晓指了指她的左脚,“老实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周思楠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当然,关于那些刺激的情节和感受,她一个字都没提。

    见她如此别扭,苏晓十分狐疑,“就你这爆脾气,又加上醉酒,你和秦涛就只是吵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没有!”可是红红的小脸暴露了一切。

    苏晓也不拆穿,她忍着笑意说:“我刚到工作室就接到梁大哥的电话,他说,你昨晚住进医院了。工作室忙,他和王霖走不开,便派我来看你。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知道。”周思楠稍微活动下左腿,“别跟他们讲了,尤其是我爸妈。我只是脚崴了一下,软组织有些损伤而已。观察了一个晚上,下午就能回家了。”

    “岂不是得有几天上不了班了?”

    “是啊,因祸得福。”周思楠伸个懒腰,“对了,最近你的工作室怎么样?那个《庄子》的绘本进展得如何了?”

    “文案没有问题了,就是合适的画手还没有找到。我极其喜欢庄子,所以严格要求。”

    周思楠装可怜,“以后你要抢我们工作室的饭碗喽!”

    “你呀。”苏晓戳戳她,“市场那么大,我一个小单位吃得下多少?再说我之所以转战幕后,更多的是想多陪陪天爱。”

    “也对。保姆能管吃喝拉撒,但是给不了母爱。”

    “是的。”苏晓叹息,“我也是有了天爱之后,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为人父母的不易。你看,我有一堆人帮忙,但天爱就是要爸爸妈妈,有时候真把我和秦复弄得手忙脚乱。我现在特别想念妈妈,特别佩服她。她凭一己之力将我带大,这实在太不容易了!”

    周思楠拍拍她的肩,“你一定要幸福,你父母吃过的苦才值得。”

    “你也是。只有你过得幸福美满了,才不辜负亲人朋友对你的关心。”苏晓促狭起来,“快点结束和秦涛的分房而居吧?”

    “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周思楠脸红了。

    苏晓开怀地笑了。

    没过多久,秦涛拎着老婆大人钦点的食物进来了。

    苏晓知道好朋友没有大碍,赶忙告辞:“思楠,我该走了。”

    周思楠抗议:“才坐了几分钟啊?”

    “工作室还有事情要忙呢!”

    周思楠只得作罢。

    苏晓向这两个小冤家道别,离开了病房。

    出得病房后,她回想着母亲简欣的事情。直到真正为人父母,她才明白简欣对她的虐待是因为深切的爱。是命运的不公与生活的艰辛,将这份爱变得面目狰狞……

    苏晓想得专心,于是在出医院大厅的时候,她撞上了一位中年女士。幸好对方只是趔趄了一下,没有摔倒。苏晓原想扶她一把,却在看到她那双眼睛的时候愣住了。

    这位中年女士太像她的母亲了!

    只见她虽然戴着口罩,但是她露出来的上半张脸几乎与简欣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一样的聪敏,犀利。当然,她的衣着高级优雅,这就和简欣完全不同了,可怜的简欣从未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中年女士见苏晓在发愣,便问:“小姑娘,你怎么了?”

    苏晓这才回过神来,“对不起,我撞到您了。”

    “是我自己没注意啦!”中年女士拉拉口罩,“我刚刚回国,不熟悉国内医院的环境。东看西看的,结果撞到了人。”

    苏晓忙问:“您是来看病的?”

    “对呀。”中年女士笑了,“来医院能干什么?”

    苏晓鼓起勇气说:“您不熟悉这里的话,我来陪您看病。”

    中年女士先是一愣,接着说:“好呀。”

    苏晓陪这位陌生人去看病。

    其实这里是高级私立全科医院,只需要对前台说一声便会有护士前来服务。苏晓之所以主动请缨,是因为这位女士太像她的母亲简欣,她想找理由亲近她。

    没用太久,这位中年女士做好了所有检查。

    苏晓迎上去,“怎么样,还好吧?”

    “没什么事,就是一些妇科的小毛病。”中年女士叹气,“这女人哪,到了一定岁数,妇科毛病就是少不了。”

    话音刚落,她就微微地摇晃了一下,似乎要晕倒的样子。

    苏晓赶忙扶住她,“怎么了?您真的没事吗?”

    “没事,有点低血糖而已。” 中年女士勉强站稳,“回家躺躺就好了。”

    苏晓马上说:“我送您回家吧?”

    “太好了,小姑娘,谢谢你。”

    “小事一桩,不必言谢。”

    苏晓叫了出租车,把这位中年女士送回家。

    这位中年女士居住的是使馆区的一处高级公寓,离苏晓和秦复原先居住的大公寓很近。这倒也不奇怪,富人区都是扎堆的。

    在公寓大门前,中年女士说:“小姑娘,你帮了我的忙,我想请你喝杯咖啡,好吗?”

    苏晓求之不得,“如果您不觉得麻烦,我很乐意。”

    “你不怕我是坏人?”中年女士逗她,“万一我家里藏着什么人呢?”

    苏晓俏皮地说:“直觉告诉我,您不会的。我的直觉灵着呢!”

    中年女士欣慰地颌首,“你的芳名呢?”

    苏晓答:“我叫苏晓。苏醒的苏,通晓的晓。”

    “好名字,符合你的气质。”中年女士嫣然一笑,“我叫李秀龄,秀气的秀,年龄的龄。”

    苏晓由衷说:“好名字,不落俗套。”

    两个人在说笑中上了楼。

    到得家中,两个人摘下口罩,这才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不得不说,摘下口罩的李秀龄只有眉眼比较像简欣,当然她还是很漂亮的。但是说实话,她虽然漂亮,但是下半张脸的人工痕迹较强。当然这也可以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使用科技手段并不为过。

    李秀龄拉住苏晓的手,“快来参观我的住处吧。”

    这是一处高层大平层公寓,视野非常良好。仅管不如苏晓和秦复原先居住的那套复式公寓那么豪奢,但也不是一般富人折腾得起的豪宅了。室内的陈设极有品味,尤其是墙上那些画,十分脱俗。

    苏晓由衷说:“李小姐,您的家好有品味。”

    “过奖了。”李秀龄摆摆手,“我在国内就这一处物业,一直托人管理。”

    苏晓指着那几幅画问:“这些画好美好特别,是哪位画家的大作呢?”

    “什么画家哦,那都是我的涂鸦!”李秀龄哈哈一笑,“反正是挂在自己家里,不怕丢人。”

    苏晓大吃一惊,“您会画画,而且画得这么好?”

    “三十六岁才开始学画,到现在画了二十年。纯粹是画着玩,自娱自乐。”

    苏晓又吃惊了,“您今年五十六岁了?”

    “然也。”

    “我以为您最多四十出头。”

    “多亏医学发达。”李秀龄笑了,“你随便看看,我去煮咖啡。”

    苏晓忙说:“有劳了。”

    李秀龄忙活去了。

    苏晓独自在客厅里参观。

    说是参观,其实她的目光一直聚在那几幅画上。不得不说,她在这些画作面前还真是自惭形秽。从前学院派批评她的绘画不专业,是硬捧出来的,她多少有些不服气。但是现在看到李秀龄的画作,她这才知道何谓天赋型的选手。

    苏晓虽然惭愧,但也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时候,李秀龄端着中国茶和小点心从厨房出来了。

    苏晓意外了,“不是喝咖啡吗?”

    “你哪里是喜欢咖啡的人呢?一看就是喝茶的主。”李秀龄将茶和点心放下,“我家只有金骏眉,可以吗?”

    “谢谢,我很喜欢金骏眉。”

    这是实话,苏晓喜欢金骏眉,秦复偏爱普洱。

    两个人喝起茶来。

    苏晓小心地问:“我感觉,您是独居?”

    “是的。”李秀龄放下茶杯,“我先生去年刚刚去世。”

    苏晓忙说:“对不起。”

    “大可不必。”李秀龄笑了,“我先生大我三十岁,走的时候八十几,算是长寿了。”

    苏晓顿时想起自己和秦复的年龄差。是的,他比她大二十八岁,不比李秀龄和她先生的差距小多少。如无意外,将来肯定是秦复先走一步的。那么她呢?她是不可能再接受其他男人的,所以她注定要在孤独与思念中度过作余生……

    李秀龄见她发愣,忙问:“你怎么了?”

    苏晓摇了摇头,“李小姐,您一定很思念您的先生。”

    “是的。”李秀龄的目光温柔起来,“他对我很好,给我留下大笔财产,足够我下半生享受。”

    “你们有孩子吗?”

    “他和前妻有,和我没有。不过,我并不遗憾。”

    “您是哪一年到国外的呢?”

    “二零零零年从上海移民至加拿大温哥华,一待就是二十年。”李秀龄喝了口茶,“就是跟我这位刚去世的先生出来的,他是六十年代从香港去加拿大的华裔。我随他来到加拿大后,做起了富太太,这才有钱有时间学画画。”

    “这次回国,是因为疫情吗?”

    “那倒不是。加国地广人稀,我平时又深居简出,更不用担心了。”

    苏晓好奇地问下去:“那您回国是?”

    “思乡吧?”李秀龄淡淡地笑了,“我先生走后,我在加国就没有亲人了,就想回祖国看看。其实我在国内也没有亲人了,但故乡到底是故乡,总有一份牵挂在。”

    苏晓点了点头。

    李秀龄看着她,“苏小姐,也谈谈你自己呗?”

    苏晓忙说:“您叫我晓晓好了,朋友们都这么称呼我。”

    “那你叫我‘秀龄姐’好不好?虽然我的岁数足以当你的妈妈。”

    “哪里的话,叫秀龄姐正合适。”

    “那么,晓晓,你是做什么的呢?”

    苏晓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来是一名绘本作家,生下女儿后想多陪伴孩子,于是转战幕后,做起了图书制作人。”

    “不错,有自己的事业。”李秀龄很羡慕,“不像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你这是享清福,许多人求都求不来呢!”

    “久了也没意思,怪腻味的。”

    “秀龄姐,你想过自己做事情吗?”

    “我能做什么呢?”李秀龄笑得自嘲,“我只懂得享受。”

    苏晓诚恳地说:“秀龄姐,我刚刚仔细地欣赏了你的画作。凭心而论,你画得非常好。正好我的工作室要推出一个《庄子》的绘本,我认为你的画风与庄子的故事十分合衬。”

    “画绘本?”李秀龄好不意外,“我没做过这个。”

    苏晓马上说:“以你的绘画实力,完全没问题。其他方面如果不熟悉,工作室会帮你,你不用担心。”

    李秀龄想了想,“会不会很累?我不差钱,怕是坚持不下去。”

    “在财务自由的前提下,确实没动力折腾自己。”苏晓苦笑,“不好意思,秀龄姐,我的提议太突然,打扰到你悠闲平静的生活了。”

    “没有,你的想法很好。”李秀龄拍拍她的手,“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苏晓喜出望外。她赶忙取出工作室的卡片,双手交给李秀龄,“你要是想好了,随时联系我。我把卡片给你,上面有我工作室的电话与微博。”

    李秀龄接过名片一看,“思敏文化工作室?”

    “是的。”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父亲叫苏敏,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你妈妈呢?”

    苏晓看着那与母亲相似的面孔,“在我大学毕业的那年病逝了。”

    “原来你是个孤儿,难怪有股子我见犹怜的气质。”李秀龄吃惊又爱怜,“好吧,我这个老姐姐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的,虽然我对自己实在没信心。”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苏晓把手机号码给她。

    李秀龄娇嗔:“你这个小姑娘,表面弱不禁风,做起事情来却风风火火,”

    苏晓俏皮地说:“要生存,没办法。”

    “理解。”李秀龄笑得温柔。

    “秀龄姐,我等您的好消息。当然,一切看您的意愿。”

    “好说。”

    闲聊半晌后,苏晓离开李秀龄的家。

    在返回思敏工作室的途中,苏晓回想着与李秀龄的奇妙相遇。其实她和李秀龄合作,一方面是欣赏李秀龄的才华,一方面也是想藉由这种合作,与李秀龄保持长期的联系。因为李秀龄不但有些像简欣,个性也有趣。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苏晓知道,对方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半个小时后,思敏工作室。

    安妮献宝似地将一堆材料交给苏晓,“老大,这是几位画手的投稿,算是比较好的,您看看。”

    苏晓看完之后直摇头,“感觉还是不对,尤其是那几个人物的形象。比如‘支离疏’和‘混沌’,设计得还是不够好。”

    安妮知道老板要求高,所以只是点头,并不发表意见。

    苏晓笑着说:“安妮,我知道我的要求高,让你受累了。但是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人选了。”

    安妮忙问:“谁?”

    “对方仍在考虑,但是直觉告诉我,没问题。”

    “那就好。”安妮松了口气。

    苏晓接着说:“安妮,秦复会找团队来帮我们的忙。放心,你仍是我的首席助理,薪水上调百分之三十。”

    “老大,你太好了!” 安妮感激涕零,“我要一辈子为你当牛作马!”

    苏晓拍拍她的肩,“别光想着工作,也要多和徐斌约会啦。”

    “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好不好?”

    “休想瞒我啦!”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忙碌着。

    那一边,李秀龄也在手机上忙碌着。

    她先是打开苏晓的思敏文化工作室的微博,仔细地浏览其中的内容。工作室的微博不多,主要是绘本和活动的推广,此外就是苏晓偶尔分享的一些生活碎片了。

    看完微博,李秀龄按照评论里的某些信息,在网上搜到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最早发布于二零一八年的九月。照片中,苏晓握着一位中年男士的手。那名男士五十多岁的模样,两鬓微霜,高大挺拔,气宇轩昂,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物。他正捋着苏晓额边的秀发,满眼都是爱怜……

    李秀龄看着这张照片,久久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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