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大惊失色,绝不相信儿子身体有疾,即便周嬷嬷出言信誓旦旦,她依旧不信。

    儿子回京时体弱,调养半年后已然痊愈,太医当时也拍着胸保证绝无病根,怎么可能有疾?但周嬷嬷是从前儿媳的口中探明的真伪,又不可不信。长公主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暗忖堂儿一直不议亲,房里妻妾女使全无,如今想来,迥然异于常理,若非身体有疾,还能作何猜想。

    长公主心疼儿子一路艰难,命途多舛,一时哽咽难当。

    一旁的沈嬷嬷也暗自拭泪。沈嬷嬷是打宫里陪着长公主出嫁的老嬷嬷,甚得公主倚重,她一路看着世子回京成婚又和离,如今听到这样事,难忍心头哀痛。

    长公主垂泪道,“堂儿虽不痴迷女色,却偏好美人图,每每注目良久,我瞧他那神情,似藏着无限心事,却是为这般……”长公主一顿再道,“我原还思量着投其所好,他既喜欢美人图,便请画师将贵女入画,让他拣选起来,或许容易些,如今看来差点弄巧成拙,我这母亲实不称职……”

    沈嬷嬷在一旁劝公主道,“公主不忙伤怀,事非绝然,又是出自她人之口,依我的意思,这事儿极隐秘,咱们当探查明白才是,不如让我去走一趟镇北侯府。”

    长公主深以为然,点头应允。

    如此,日近黄昏,许朝欢正乐得清闲自在之时,沈嬷嬷扣开了侯府的大门。

    许朝欢未及出声,沈嬷嬷扑通一声扑跪在地——

    唬得许朝欢惊慌失色,忙把嬷嬷扶起。她在公府两年,沈嬷嬷对自己多有照拂,她又是长公主身边头一等的嬷嬷,许朝欢绝不敢造次。

    沈嬷嬷起了身,一把牵过许朝欢的手,“许娘子,周嬷嬷所言句句为实吗?”

    许朝欢闻言心里一咯噔,这么快竟传入了公府?许朝欢见沈嬷嬷神情郑重,立刻懊悔起来,暗斥自己不该一时心血来潮,起了戏谑之心。

    沈嬷嬷追道:“世子当真身体有疾?许娘子明言就是,让老奴禀知长公主,也可落得安心。”

    许朝欢立刻否认得干干净净,“沈嬷嬷言重了,顾大人不是身体有疾,是我话没道明,引得周嬷嬷胡思乱想,顾大人当初是些许体虚,后来调养已无碍,沈嬷嬷不必忧心,顾大人身体好得很。”

    沈嬷嬷闻言甚喜,“许娘子所言非虚?”

    许朝欢点头如捣蒜。

    沈嬷嬷抿了抿唇道,“老奴有个不情之请,万望许娘子答允。”

    许朝欢自知理亏,正是心虚的时候,闻得沈嬷嬷有所请求,无有不应。

    一个时辰之后,许朝欢头戴兜帽斗篷,站在了护国公府内的廊檐下。

    明知该有所避嫌,许朝欢还是踏进了公府大门。

    沈嬷嬷恐长公主不信她的话,便请了许朝欢来当面言明,以免长公主多做揣测。但又恐招引口舌,便将许娘子从头遮到尾,让人辨不出容色。

    虽和离一载有余,长公主待许朝欢仍十分宽厚,听闻儿子不过些许体虚,并非有疾后,心下宽慰不少,留了许朝欢略坐了一会。

    廊檐下挂着两盏风灯,清风徐来,光影轻轻晃动。

    许朝欢抬眼望着公府明堂堂的院落,她曾在这里匆匆度过两载时光,如今重临旧地,心里有些许恍然,站在廊下,犹如睡梦初醒。

    “娘子请上轿吧。”沈嬷嬷的声音从前头响起。

    许朝欢手扶兜帽慢慢走上前——

    这时,门口忽而落了另一乘轿,有人正从轿内躬身走出,一袭青衫落拓,体态昂藏。许朝欢倏地顿住,眼神懵怔了一会。

    沈嬷嬷见势急急咳了一声。

    许朝欢猛然回神,首先想到的就是躲避,可抬眸间瞥见那孤高挺拔的身影已步上阶沿。她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两步退至高墙下的暗影之中,微一躬身,和公府门上的仆从一样,伺立一侧,许朝欢料想月色昏蒙,门内幽暗,他应该不会有所觉察。

    许朝欢兜帽下的绞纱被风丝牵动,顾裔堂步履自她面前匆匆而过。

    接着便是陆成的身影。

    望着两人的后背,许朝欢低垂首暗暗吁了一口气,才要将身板直起来。

    顾裔堂自余光里瞥眼看见,身下脚步微微放缓,他忽地停下身,侧目打量了一眼,他刚才脚步匆忙,没有留意,此时才看见府门后垂立着一个女子头罩兜帽,抬起眉,多了几分打量。

    目光掠过女子交叠于身前的青葱十指,心下忽而一动,随即调转身子,向着女子身前走去。

    眼看他脚步将步至女子身前,沈嬷嬷先一步挡在女子面前,此地无银地向着顾裔堂满面含笑。

    顾裔堂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双眼幽深又锐利,沉声问道,“嬷嬷何意?”

    沈嬷嬷硬着头皮,“世子,这娘子是长公主挑选的女画师,今日是第一次登门,嬷嬷我正要送她回去,别冲撞了世子。”

    “让开。”顾裔堂不怒自威,压得人不敢直视。

    沈嬷嬷额角突突,无奈地退开。

    许朝欢人躲在兜帽底下,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如此心怯,她来公府不是自己要来,是被长公主请进门的,刚刚不过一时情急,退避一旁,她堂堂侯府小姐,两人如今又无干系,自己何必惧他,想通之后便将身板挺得笔直。

    顾裔堂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母亲请画师登门所为何事?”顾裔堂脚步并未近前,反转首问向沈嬷嬷。

    沈嬷嬷忙答道,“还是为世子议亲之事,长公主拣选了好些名门闺秀,皆出身于世家大族,欲请画师描出几幅丹青,闺帷之内,延请女画师更便宜些。”沈嬷嬷答得从容。

    顾裔堂喉间“嗯”了一声。

    向着兜帽底下人出言道,“若有不周之处,请勿挂怀。”

    顾裔堂简单有礼的一句话反倒让许朝欢心内闪过一丝慌乱,不能开口答话,以防他察觉,只好匆匆点了点头。点过之后才醒悟,怎么能点头呢,应该摇头才对,继而又摇了摇头。

    沈嬷嬷胸口一跳一跳的,为免节外生枝,上来扶了许朝欢的手,对顾裔堂躬身道,“世子劳顿一日,早些回府歇息,我送画师娘子出门,就不耽搁世子了。”说完,便扶着许朝欢出门上了轿。

    许朝欢一入轿,抬手将顶上兜帽除了,暗嗤自己没用,没事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都怪以往太过迁就他,总怕开于罪他。不禁暗暗寻思,自己挑着日子出门,却回回碰上他,亏得老爹不在京中不知情,若是知道了必定责备她。许朝欢决意往后一段时日还是谨慎出门为好。

    顾裔堂盯着许朝欢的轿子消失在深巷中,他不知母亲见许朝欢所为何事,但打量她的神态,当无大事。

    他方才余光一扫,便觉是她,在瞥见她莹白如玉的指根后,便笃定掩藏在兜帽下的人是她无疑。

    如今京中事情纷杂,他一时顾不上她,好在一切都在平稳过渡,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便可尽早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以前,他曾想过就此隔绝,不将她牵扯进来,但是父亲的话点醒了他。分别一年,再见她时,眷念远比不见她时来得更为迫切。顾裔堂也曾想,若非娶的人是她,他也许早已面目全非,有她时时萦绕在心间,自己才不会迷失于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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