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欢紧盯着眼前这个胡人。

    许朝欢自小生长在北方边地,常年随父亲驻守在卫所里,她对胡人的着装甚为熟悉。这个胡人,一身胡衣胡帽,衣襟一侧绣着胡族特有的图腾,身份应该不低。

    许朝欢对胡人的野蛮和血腥极为厌憎,父亲自小便嘱咐他无论何时何地,遇见胡人时一定倍加警惕,他们都是茹毛饮血的蛮人,且贪得无厌,性多暴虐。

    她不懂为何一个胡人会闯入明阳公主的殿宇里,想到方才大宴之上一团和悦,虽是厌憎,也只是警觉地向后退了退,与他拉开距离。

    不料,这胡人立刻紧步逼来,嘴里兀自叽里呱啦。许朝欢退到座椅之后,将两人隔开,这胡人嘴里叽叽噜噜,一边还手舞足蹈,伸出的长臂差点甩到许朝欢身上,朝欢又向后退出两步。

    胡人见她不语,一下醒悟过来,用不甚熟练的汉话同许朝欢答话,“公主,我会说你们中原话,我应约来了,你怎么躲我?”

    许朝欢冷冷地道,“我不是公主,你认错了。”许朝欢不懂他为何会把自己误认作公主,只想道明事实。

    这胡人也是胡使中的一员,不过他身份更为显贵,他以胡使的身份避人耳目,实则是哈泰部的小王子名唤安德格,向大盛求亲的王子,便是此人。朝内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底细,他掩藏身份也是了行事方便。

    胡人王子对中原风土略知一二,久闻中原女儿好使性子,公主身份尊崇,自然更有些性子。他从公主侍女口中得了讯息,说明阳公主邀约他私下会面,他欢喜非常,立刻从大宴上寻机离开,只是皇宫院落恢弘,殿宇众多,便耽搁了些时间。

    他猜想公主态度冷淡,一定是等得久了,有些恼怒。

    不免声音更为迫切,“公主赎罪,本王是来迟了些,你莫要恼怒,我认罚。”

    他知道中原女人娇柔,也早听闻大盛朝的明阳公主是个美人,刚才宫宴上,虽隔着一壁珠帘,他曾偷目望了几眼,公主身姿袅娜,一身赤金色纱衣,十分夺人眼目。

    眼前“明阳公主”更了衣,一身素色衫裙,只有襟领和袖口处缀了一圈冷翠色的缠枝花,装扮比刚才简单,但娇艳夺目,软媚动人,让人看见就往心眼里钻。

    身段更是纤秾有度,尤其那一缕细腰,怕禁不住他的一握。一双纤手莹白如玉,襟领下压着的肌肤柔腻腻的,泛着白光。安德格忍不住喉间一滚,很难不去想象,被压在衣襟下的肤质又多么的细滑。

    这胡人眼中的轻薄猥劣之色丝毫不做掩饰。许朝欢手指握得发白,心头满是羞愤恼怒,眼珠上瞬间燃起火苗。

    安德格见“公主”不原谅自己,顿时有些心焦,大手往座椅扶手上轻松一拽,丝毫不费劲儿地将阻挡在两人之间的红木座椅一把抽开,然后伸手向前——

    许朝欢闪身一避,险些被他抓住一片衣袖,堪堪躲开。后背抵在博古架上,已无退路。

    安德格不死心,一步就像跨到许朝欢面前,许朝欢一个闪身,匆匆往殿门口跑去。

    可是门竟然是栓着的。

    安德格称意一笑,幸亏他机警,进来时随手把门栓上了。此刻,他不管“明阳公主”是欲擒故纵使性子,还是事到临头反了悔,如今两人同处一室,别无旁人,待自己一会儿再稍稍使些手段……

    中原女子最重名节,假若公主衣衫不整与他呆在一处,不怕公主不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而今胡部之内危机四伏,内讧严重,急需稳定人心,而大盛朝的扶持无疑是最有力的。起初,他求娶公主也不过是为壮声势,不敢存奢望。大盛与他们之间实力悬殊,定然不会答允公主和亲下嫁。但他把球抛给中原朝廷,他们又不能不接,既然不允公主下嫁,那必然会加以补偿,到时他们便可坐地起价。

    不承想,公主竟如此知情识趣主动来邀约她,既然如此,不管此刻公主愿与不愿,他绝对不会放过如此良机。

    想到如此,安格鲁脚步不停地向门前走去。

    许朝欢不怯不慌,眼神直直盯着对方,脸上不动声色,手上暗暗使劲。

    很快,安德格便又要欺身上来。

    许朝欢向空荡荡的殿内快速瞥了一眼,脚步飞快的向殿中金柱跑去,随即将身子藏在金柱之后。

    安德格阴狠一笑,嘴上却柔情道,“本王知公主羞怯,但米已落在铁锅里,公主早晚是我的人,何必躲躲闪闪。”

    说着一步一步向殿中的金柱迫近。

    金柱粗重,须三人合抱,因此许朝欢藏在金柱后,安格鲁并不能窥探得金柱后的动向。

    他走到金柱一侧,脚步循着柱子快速向前,却只看见了飘然的一片衣袖。如此转了几圈,一无所获。

    他心头忽而一转。

    脚步佯装循柱向前,但头往后转,不停瞥目后望,在察觉到身后的声响以后,迅速一个转身,正想着和“公主”来一个面对面的接触。

    然而。

    安德鲁调转身子,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正在怔愣时,身后脑袋上“砰”的一声重敲,安格鲁连反应一下都来不及,应声躺倒在地。

    许朝欢双手横握着尺多长木头门栓,冷冷站在一旁。

    她一门栓将这个猥劣的胡人楔晕了,门栓是刚刚自殿门上抽的。

    她不光把人抽晕了,还在他腿上狠狠补了两脚。她爹教她的,人倒地之后,为防对方装晕使诈,快速踢上两脚,看看有无反应。

    很好,没有反应,晕透了。

    许朝欢撇撇嘴,从胡人身上跨过,拎着一尺多长的门栓,正打算将门栓放归原位,走到殿门边,手刚刚抬起,殿门自外被人一推而开。

    天光一亮,一人站在门外,一人站在门里,面对面,眼神撞在一起。

    许朝欢手举着门栓,瞥见来人,一双漆眸蓦地点亮。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许朝欢:“你怎么来了?”

    顾裔堂:“你怎么在这?”

    两声之后,顾裔堂无意瞥了一眼许朝欢手上的门栓。

    许朝欢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然后极其顺手地扯过顾裔堂的胳膊,将他牵往金柱下。

    许朝欢道,“他晕过去了。”

    顾裔堂一垂眼,看见了原该在宫宴上饮宴的哈泰部小王子安德格。

    许朝欢向地上指了指晕过去的胡部小王子,然后如实陈述道,“他要对我无礼,被我用殿门上的门栓抽倒了。”

    许朝欢的语气中听不出半分张皇失措,倒似乎隐含着一丝小得意。

    顾裔堂压下暗眸,转身望了望许朝欢的神色,见她眉睫高挑,漆眸澄明,没有一丝的惊怕畏惧,反倒能看出几分兴奋与得意之色。

    没受到惊吓,他便心安了。

    “你怎么会在明阳公主的偏殿?”顾裔堂清润的声音,此刻更加柔和。

    许朝欢抿了抿唇,将她和端蓉在苑中偶然遇到明阳公主的事情一一向顾裔堂说了,当然避开了有关顾裔堂的那一节,只说她与端蓉起了些微口角。

    “公主去后头更衣,我等了很久,一直不见公主回来,后来这个胡人闯了进来,嗯……最后被我从后面砸了一下,就这样了。”

    顾裔堂向偏殿内一望,一个宫人不见。

    空荡的偏殿,别无旁人,长窗紧闭,顾裔堂眼底逐渐深黑。

    “他到底是谁啊,也是胡使吗?”许朝欢拎着门栓,低垂眼目向着地上打量了半圈,问了问顾裔堂。

    顾裔堂向地上瞥了一眼,冷冷道,“胡族哈泰部小王子安德格。”

    许朝欢闻言一顿,眼神有些迟疑地望进顾裔堂的眼睛里,“我把胡族王子给打了?”

    还不等顾裔堂有所回应。

    殿外长窗下闪过一队人影,而偏殿最后的重幕后,也隐隐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

    顾裔堂将门栓从许朝欢的手底下抽出,扔到地上的胡人王子身上。

    然后,不过一眨眼功夫。

    殿前忽而涌进来七八名侍卫,均是御前禁卫,而后,深重的幕帷后向两侧揭开,一干侍女簇拥着明丽端贵的明阳公主走近殿内。

    明阳公主睇了一眼晕倒在地上的胡人,冷哼一声,眼底满是轻蔑。

    她又望了一眼立在金柱前的人。

    顾裔堂神色平静,面容似以往一样清隽俊朗,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凛冽之气,目光黑沉,渊深不见底。

    此时的许朝欢目光有些呆滞。

    她心思浅,太深刻的事情她想不到,她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出事的时候一个人见不着,事完之后,呼呼啦啦一群人全都涌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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