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许久没做的噩梦,伴随着我讳如莫深的那个名字。

    苏君庭。

    故事的开头很老套,五月的那天晚上,夜黑无星,港城的风咸涩无比。

    他带着一身的血腥气,黑衣黑裤,屈膝坐靠在一面灰白的墙上,我的手机照过去,折射出一双墨蓝色的眼睛,狼一般幽深地看着我,周围的一切都是昏黄与黑的色调,唯有这一双墨蓝色,极致特别。

    随即,他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手机的光将他苍白无暇的皮肤照得清楚,甚至他白的都能当周围景色的反光板,而一对睫毛却黑而浓密,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有点儿像外国人,可他又是一头的黑发。

    上手一扶,他的黑衬衫湿透,可再抬手,发现我整个手掌都是红色的。

    我心中不知是惊艳多一些,还是惊吓多一些。

    但,就像很多不可解释的剧情一样,我捡了他,将他带回了我租住的旅店。

    从小到大,我都有一种好端端跌倒谷底,但又被给予一点点甜能够让我燃起希望,然后又被打落谷底的诅咒一般的命运,从来不知道别人口中“幸运”是什么意思。

    反复在命运给予我的玩弄之中挣扎,渐渐地,逐渐麻木,对一切都失了兴趣。

    直到捡了他,我开始有了一些莫名期盼着的东西。

    我那时正因为遭受到的事情处于低落期,又无人倾诉,再和学校跟那帮虚伪的室友呆在一起就得死了,孤身一个人出来散心,经费有限,我买最便宜的旅店,在一处港口附近,建筑破落有致,路灯时好时坏,道路旁的一切都隐匿在黑暗里,提醒着任何一个外乡人晚上不要独自出门,也难怪能在黑灯瞎火里捡到这么一个“□□”似的人物,但我并不害怕,甚至有一种“乏味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乐趣”这神经质的想法。

    本来我也只是为了脱离学校的环境一个人呆着,没计划什么游玩活动,照顾这个男人就成了我目前唯一要做的事。

    旅店的床不好太糟蹋,我只得把他半托半抱着把他放倒在浴室里清理,除去衣物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手腕上那只镶嵌着十二颗钻石的腕表。

    因此,除了腕表,我把所有的衣物都泡进了水里。

    索性他身上没有什么致命的伤痕,晕过去更像是体力耗尽的缘故,我仔细处理了他身上的伤口之后就给他围了条浴巾扔到旅店的床上,拿着旅行背包里的电解质饮料包冲了一杯给他灌进去。

    而后,我爬上床,才恍觉胳膊仿佛都不是我的一样酸软,累极,倒头睡了过去,第一天,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醒了,他还睡着。

    我不放心得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感一片温凉,并不灼热,我松了口气,下床洗漱、点餐。

    我提着外卖上楼,打开房门,却见他浑身上下只围了条浴巾,身材卓越,大剌剌杵在门口。

    他皮肤白得刺眼,我揉了揉眼睛,“你醒了?我点了两人份的,一起吃吧。”

    “你救了我?”他声音温柔,一双墨蓝的眼睛好看得像大海,温润而深邃。

    仿佛昨天晚上那双狠厉的眼睛不是他的。

    我脸微微有点儿红,“啊,也谈不上,你本来也没多大事。”

    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像是希腊壁画上的执灯天神,退后一步让我进去,面面俱到地跟我交代了一些我好奇却没问的事情:“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叫苏君庭,在这一带做点儿生意,昨天被一群歹徒抢劫,逃到了我不熟悉的地方。”

    “如果可以得话,可以麻烦你几天吗?”

    我脸上的热度未曾消散,只是点头,看着他白皙的皮肤,我下午默默出了门给他买了从内到外买了一套衣服。

    第三天,我本该准备离开,但又续了四天的房费,为了好好照顾他一点,医药加上吃食等花光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但我却甘之如饴,甚至一向懒散的我照顾起他来乐此不疲。

    我外出,回来总有他在房间等我。因他伤口不能碰水,瘀伤又多,因此他只穿着我买的内裤和系带睡袍,外衣外裤一直没有拆封,我围着他身前身后转,他也毫不羞怯在我面前坦露身体,每次给他揉完红花油,我被那味道熏得坐立难安,整个人都像是发烧了一样。

    “给我点外卖,你怎么吃泡面?”他看着我手里的泡面碗,皱着眉头,好像很心疼。

    我窘迫于我的贫穷,为了他的生活水平,我只能把有限的经费都花在他这个刀刃上,而我这个刀背怎么都成,但我不想让他有什么想法,笑着说:“我嘴馋,很久都没吃过泡面,这回出来我当然得把各个味儿都尝个遍。”

    “那我也和你一样吃泡面吧。”说着,他就要和我换。

    我立马严词拒绝:“你还是个病号呢!这垃圾食品可不利于你恢复,你吃你的饭。”说着我就抱着泡面离他远远地吃了起来,生怕他再对大众情人康师傅生出歹念。

    第四天,他行动自如了很多,也开始出门,而我变成了那个等人的人。

    一直到第七天,我要走了,他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和我说他没有现金,手机和卡都在钱包里一起遗失,让我给他留下联系方式,以便以后联系把花销转给我,我留了我的电话号码和名字,被他送下了搂。

    “乐鱼?真是有灵气的名字。”

    离开港城,坐在列车上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除了回学校两个月吃泡面的味道实在提醒我那时候的真实深刻。

    我也曾期待过他的电话,把我的陌生人来电关闭,为了等他的一通电话,可每当我红着脸,心怀忐忑地接起来一个个陌生的号码,对面总是保险、补习班、广告……

    因此,我的那一点期盼像没有可燃物的火焰,纵使热烈如初,可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终将湮灭于冰冷。

    直到家人重病急需用钱,而我却无能哭泣的时候,他的电话打来了。

    “抱歉,这么晚打给你,但我想我能帮助你。”

    这一刻,我根本无暇去想为什么他过了这么久才联系我的怨怼,脑海里全是感激、庆幸,全都被他的身影所充满,所澎湃,我以为,我生命中的神明到来了。

    我们相遇在夏天,如你一般热烈。

    后来,几乎他只撩拨了我几次,我就对他深爱不已了,十分顺利地开始了恋爱关系。

    那时候,我的的确确十分幸福,他带我领略了不一样的世界层面,让我不必再为了“钱”而压抑,我更感激神将苏君庭送到我的生命来,无数个夜晚,当他在我身旁熟睡的时候,我都在想我究竟多么幸运,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怎么就能属于我了呢。

    那段只有半年的光景,也像是活在梦里。

    但渐渐地,我发现他有些异常。

    昂贵的西装经常吸附一些香水的味道,有时候上面沾着粉底或口红,我问起,只表情淡淡地说是应酬,但我却越来越不放心,悄悄看了他的手机消息,将破碎的信息拼接起来,连接成一条清晰的脉络,指引着我去一探究竟,我原本并不想去探究他的真面目,但却血淋淋地展示在我眼前。

    我,极其可笑。

    那里,金碧辉煌的装潢内里是令人作呕的淫靡,昂贵的酒水散落在晦暗不清的光线里,酒瓶上偶尔折射出白花花的一片东西——这就是一处寻欢作乐的淫窟。

    我推开包厢门的手颤抖着,里面有男的、女的、有男的和女的,也有男的和男的。

    其中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还对我吹了个口哨。

    这一切落在我眼里,头脑晕眩起来,我更不敢相信,他正坐在那里接受着一个女孩儿的服务,表情冷漠,看向我的眼神讥笑,和那些人如出一辙,陌生无比。

    我本以为我会愤怒、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他,可亲眼见到了,却只觉遍体生寒,我恨不得我从未推开那扇门。

    空气中混杂着欲望与人的气息,我没去管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强撑着身体一步步迈过地上混杂的乱七八糟的液体、套子、酒瓶、针筒,迈过所有的不堪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甚至没有让埋在腿间的那个女孩儿离开,就那么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夹着烟,玩味地看着我。

    我见过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的温柔笑容,像是盛夏时节的大海,幽深却透露着暖意,而此刻,那双眼睛却只让我窒息般的害怕——好陌生,他不是我的苏君庭。

    我声音艰涩、卑微可怜也苍白无比:“你,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我以前解释了很多你都不听啊。”他漫不经心,仿佛不见我的难堪。

    “美女,赏脸喝一杯吧?”旁人凑过来搂住我,我使劲却没能推开,愣是被呛了一大杯红酒,跪在地上咳嗽,艰难喘息,衣服湿了一大片,然后又有人过来,我就在他的面前如此狼狈,而他只是看着我,漫不经心地吸着烟。

    房间里的女人都出去了,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围在我的身边,酒气混合着药物,我感受到大腿传来火辣的痛感,想要阻止,但大脑却开始发昏,呼吸也灼热起来,难受非常,但我仍倔强地看着他,他哪怕流露出一丝不忍,我想我都不会那么伤心。

    “君庭,君庭,救救我,呜呜君庭哈……”

    “君庭呜呜呜……求你”

    “你这个魔鬼,你把君庭还给我!哈啊啊啊……”

    “君庭啊”

    “君庭啊——”

    “我那样爱你啊……?”

    他似乎是觉得没意思,起身要走。

    眼泪、酒液流了满脸,眼前的视线模糊涣散,但我知道,这个人是能救我的唯一的希望,我也仍期望我对他是特别的,歇斯底里地朝着他的方向爬去、哭喊道:“可我是真心喜欢你啊……君庭,不要走,不要走……”我是真的害怕了,所以,别这样对我,求求你救救我,别让他们这么对我,苏君庭。

    “真心?”他嗤笑一声,回身蹲下,看着我被按在地上的脸,温柔无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说着:“那不也是我买来的吗。”

    “不……”我声音艰涩,四肢的无力带给我浓浓的绝望,我哭着剖白自己:“不,真的不是这样的……不要走,君庭啊……”可他没有再听我说任何一句话,决然离开,亲手关上了包厢的门,隔绝了外界的光线,把我留在地狱,受恶鬼撕咬。

    哀,莫大于万念俱灰。

    “君庭啊”

    “不要走”

    “救救我”

    “君庭啊……君庭啊……”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你的算计。

    “妈的,这女的是疯了吗?怎么一直念叨大哥的名字,怪瘆人的。”

    “哈,你管那么多,拍了片子爽了就得了,而且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

    “嘶……哈,别说,大哥这么弄到手的新货还真不赖。”

    不,他就是地狱。

    或许,我遭遇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运气都花在了遇到他身上,如今幸福的时间已然足够,命运吝啬地将我的幸运收了回去,把我推进又一处深渊——那样、对我才公平。

    “乐鱼?乐鱼?醒醒,醒醒。”

    ……是谁在叫我?

    我费力地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她烫着酒红色的波浪长发,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此刻很是担心地看着我。

    是蓝娇柔“前辈”。

    脑子转起来,我才想起,今天在那个噩梦已经是一年后了,而我,仍身处在噩梦之中。

    “刚才看你额头一直冒冷汗,又做噩梦了?”说着,她将精心打理的手轻覆在我额头,“也没发烧,还好。”

    我晃了晃脑袋,安抚她:“别担心,我这老毛病了,缓一会儿就好了。”

    “又是那个噩梦吗?”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蓝娇柔叹了口气:“老板真不是个东西,你……也别对他留有任何幻想,好好长着这个记性,没事儿再别乱捡人了。”

    我苦涩地笑了笑,“就我现在这样,自己都不知道死了有没有人敢收尸。”

    “才二十一岁的人说话怎么那么丧呢!哎,老板说了就用你五年,再有四年,你才25岁,只要你好好藏住这个秘密,还可以忘掉一切重新开始,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啊,反正这个圈子正常人也接触不到。”

    蓝娇柔为我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儿,眼中还有对我的羡慕:“出去了,可要带着我那份儿好好生活,我还等着我退休之后去投奔你呢。”

    我强撑着笑了笑:“当然,你那么喜欢吃甜的,我就开一个蛋糕店等你。”

    “哈哈哈,好,咱可是说定了。”

    又聊了两句,蓝娇柔接了个电话,看了我一眼,面色立马不善起来。

    “可她身体还不太舒服!”

    “……”“……”

    电话挂断,她心疼得看向我。

    “是马哥吗?”我问,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但应该不会再是害怕。

    蓝娇柔眼圈红了,“去吧,下楼,有车接你。”

    我点点头,换了身衣服,拿上化妆包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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