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了解到，闻人泗是先皇后家族势力培养出的一支暗卫里面最出色的人。
世家大族，难免明枪暗箭，为了自身安危，不惜花重金从小培养失孤的幼儿来成为暗卫，更有甚者从世家子出生开始，便有自己的暗卫，俗称“影子”。
影子，顾名思义，要如影随形的保护着主子的安危，必要时候要牺牲生命以护主人安全。
想来闻人泗便是燕纾母后为他培养的影子了。
那也就是说，燕纾前往霁国当质子时，闻人泗也跟在身边？
我收回当初对燕纾的心疼，想必有影子陪着，燕纾所受的苦楚也没有那么多吧。
可为何如今燕纾将闻人泗安排在我身边？
还没等我细想，便看见闻人泗跪着的石砖上显着点点血迹，我吓了一跳，循着血迹看去，发现闻人泗那玄色衣衫早就晕染了一块几乎看不见的深色。
想必是那天不知道哪里搞出来的一身伤崩开了。
我扶额，叫人把他带下去重新包扎伤口，谁知道这木头死倔，跪在地上不吭声，谁拉他纹丝不动。
我气性大，这两年装贤良淑德的五皇子妃装完还要装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不知为何见他这般我再也不想装下去了。
于是我瞅准了朝他没受伤那边胸膛一脚踹过去：
“你想死在我院子里我还不同意呢，滚去包扎伤口，然后爬也要爬到朝露殿给你那混账主子复命，本宫这里不伺候！”
他宛如一座石像，硬邦邦的，踹他那一下我脚底板硌得生疼。
就当我打算忍痛再来一脚时，闻人泗伸手止住我飞上来的脚，我一时被惊呆住了，只见闻人泗握着我爹脚踝，贴在自己那身玄色衣衫上，仰头注视着我。
“脏了娘娘的脚，就不好了。”
他目光沉沉，那双谦卑的黑眸染上几分顺从与温和，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些柔意。
我梗住了。
22.
赵蕊施施然走进我院落的时候闻人泗正在给我捏肩沏茶。
当过暗卫就是不一样，手劲儿还挺大。
“莲儿。”
我见来人是赵蕊，神色淡淡，吩咐宫人赐茶落座。
我可不敢怠慢，毕竟眼下赵蕊是燕纾心尖尖上的人。
我俩一年没见，还未叙过旧，便赶上了宫宴刺杀，想来这么长时间我还未好好瞧过赵蕊，她似是瘦了些，面容也憔悴了，走起路来也是扶风弱柳的，恨不能走两步摔三下。
那日她同我说了许多，说她得知方儒为护她身死后是怎样的绝望，说她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站不起来时是如何心死，说她回京后陛下有意纳她入宫后是如何的矛盾。
也是在那日，我知晓了她自小因庶女的身份有着万般的苦楚，而方儒懂得她的艰辛，理解她的不堪，他们本就只差一步便可以过上他们理想的日子。
可这一切都同着摔下崖的马车一起粉碎了。
她说她将我对燕纾的情意看在眼里，她也明白如今她身不由己入宫为妃是为背叛了我这个妹妹，可她没有选择。
我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就像从小到大她千万次对着我说话时那样：
“我知我命如浮萍，可你不一样莲儿，你离了谁都可以活的恣意潇洒。”
“我为方儒拼过命，方儒也为我丧了命，我们二人之间的情了了，可我放不下，我深知这般的痛楚，所以来劝你放下。”
我见她这般说辞，蓦地笑了下，声音轻飘飘的：
“姐，我七岁那年，燕纾在冰湖底抓住了我的手，从那以后，我们至死方休。”
23.
燕纾特批我回家小住几日，因着不是长住，我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和闻人泗。
碰巧这几日我大哥要和许家小姐许芫霜议亲，兴许来得及的话，我还能见到我大哥娶妻。
许家和我家世代交好，芫霜姐是许尚书的独女，念了几年私塾，不同于别家小姐的害羞扭捏，反倒多了几分文人的洒脱和大气，她一向喜欢山水风光，爱好作诗吟赋，这点倒是与我哥那个大老粗不太一样。
可更重要的是，她与我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更是年少定情，前两日及笄礼一过，我哥就吵着要向许家下聘。
这两天府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的，那日正我忙着帮我大哥清点聘礼，边见我爹又灰头土脸的迈进府。
我心下一沉，上次我爹这般还是叫我嫁给燕纾那次。
这次又是因为儿女嫁娶，我哥的媳妇儿吹了。
今儿早朝，燕纾不知道抽什么风，下旨要让许芫霜入宫为妃，但若是细细想想，前朝皇帝将重臣女儿纳进后宫以巩固地位的事儿不少，算得上是情理之中。
我爹摘了官帽，坐在椅子上愁的不行。
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冷凝。
我心一狠，随即入宫面圣。
24.
“皇后就如此善妒？容不下朕纳妃了吗？”
燕纾批阅着奏折，不惜给我这个一国之母一个眼神。
我气得发抖，上去一把夺过燕纾那支上好的狼毫笔：
“你明知我大哥同许芫霜要议亲，还这般行事，坐稳江山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法子？非要嫁来嫁去的吗？！”
燕纾也不恼，手掌撑着脑袋，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赵莲，不装贤德了？”
“许芫霜同我大哥两厢情愿，你又何必横刀夺爱，我赵家不说世代为官，但也够得上尽职尽责，如今皇上这般，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吗？”
谁知道燕纾伸手捏住我的下颚，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如果我能忽略他眼底的怨毒的话。
“赵莲，谁给你的胆子来威胁朕。”
25.
胳膊拧不过大腿，许芫霜成了静妃，我哥赵椒被派去了镇守边关，无召不得回。
我恨死燕纾了，跑到朝露殿和他大打出手，燕纾大抵是第一次见我这般疯，躲闪不及，被我拿砚台砸破了鬓角，不过坏在伤口不深，没要了他这条狗命。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燕纾见我砸了个砚台过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也砸了个砚台，好死不死千钧一发之际，闻人泗挡在我身前，替我挨了这一下。
只是燕纾脸色不大好，绿的和菜地里的青瓜一般，比那跳脚的畜生还过之不及。
我没搭理他，趁着我爹还未告老还乡，先狐假虎威的闹他一番，左右他也不敢对我如何，只不过连累了闻人泗这块笨木头，想也不想就冲了上来，蠢得要命。
当天晚上我趁着值班侍女打瞌睡，偷跑去闻人泗的房间查看他被砚台砸的伤，碰巧遇上他在上药。
闻人泗精壮有力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腰腹处壁垒分明，人鱼线性感，八块腹肌排列紧实，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浑身斑驳不堪的陈年旧伤疤。
拿处被砚台砸的青紫的淤青明晃晃的覆盖在新老伤痕上，是闻人泗自己难以够得到的地方。
我心下觉得不忍，同样都是任命，王公贵族的命就是命，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为了护卫素未谋面不沾亲带故的陌生人，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傻得彻底。
于是我拿着上好的活血化瘀的金疮药，抠挖了一大坨，就往闻人泗腰腹的青紫上揉去。
“娘娘......”
这人登时从脖子红到脸，好不有趣。
我与他四目相对，盯了他一会儿，只觉得闻人泗长得俊俏，一时之间竟把燕纾比了下去。
我这般看着他，手上还耍流氓似的按着他的腰腹，闻人泗哪里受得了，连连后退，坑次半天说了句：
“娘娘......这于礼不合......”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板着脸：
“难道那日你抓本宫脚踝于礼就合啦？”
谁知道闻人泗直愣愣的怔住了，“扑通”一声恨不得要把地跪裂声音倒是不似平日里那样洪亮如钟，反倒多了几分嗫嚅：
“娘娘那日，心情不佳，若是踹痛了脚，怕是会更难过。”
26.
我自小蠢笨，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可自从成了燕纾的五皇子妃后，我不太愿意被人洞察内心，甚至吝啬于向旁人分享自己的心情。
那日燕纾将我当做挡箭牌推了出去，我自是生气的，可更多的是难过，我不知晓为何燕纾那样忍心，甚至宁愿冒着叫我去送死的风险也要保全赵蕊。
这让我觉得我在燕纾心里，一文不值。
那日收下闻人泗确实是赌气，可我这气不知是何谁赌，也没人在意我和谁赌，燕纾不在意，赵蕊不在意，全宫上下没有一个人在意。
可闻人泗在意了。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在一个人身上付诸了很多心血，到头来从另一个人身上回馈过来。
于是我伸手去摸闻人泗的头，我静静的注视了闻人泗那双黑漆漆的眸子：
“你是燕纾的人，为何会在意我如何想。”
闻人泗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主动握住我放在他脑袋上的手，像鸷鸟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竟像忠犬那般真诚柔和，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陛下将奴才给了娘娘，奴才就是娘娘的人，奴才要拿命护着的，也仅是娘娘一人。”
初夏的夜里静悄悄的，蝉鸣也不曾有。
不然我的心跳声为何如此大。
27.
大抵又过了半年左右，许芫霜病重，我去探她。
往日如风般潇洒的女子此刻像一只细柳伏在病榻，苍白着脸色，她见我来了，眸中闪着一丝微光，一边咳嗽一边叫侍女布茶。
我摆摆手，说不必了，我坐一会儿便走了。
许芫霜点点头，眼底的乌青愈深，我俩不知说些什么，陷入了沉默。
“你变了许多，阿莲。”她首先打开话匣，我附和的点点头，“如今哪里可以像小时候那般放肆。”
她也颇为赞许的点点头，又是一阵无言，我缓声询问：
“之前身子不是好的利索了吗，怎的这遭如此严重。”
许芫霜微微瞪大了眼睛，眼角像是湿润了不少，她颤声道：
“你竟不知晓？”
“什么？”我有些迷惘。
她苦笑，泪珠奔涌而出：
“想是陛下拦着的，你且去问他吧。”
28.
我哥死了，战死的。
三日前便传来了消息，我爹愁的病倒了，而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赵椒英勇，为国捐躯，实乃众将领典范。”
燕纾话音刚落，我浑身如同坠入寒窖，腿脚一软，直接跪坐在朝露殿上。
燕纾见状下意识想扶我一把，却不知为何默默收回了手。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赵椒是我长兄，虽我二人因为年岁有差距不曾有过多交集，可他从未因为我样样不如赵蕊而恨铁不成钢，也从未说过我野蛮粗鄙配不上相府嫡女的位子，他只会在我失意落寞的时候说：
“我们阿莲性子爽朗大气，有哥哥上阵杀敌的风范。”
我犹记得半年前我一边替他算着聘礼的账目，一边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同他聊天，像儿时一样。
他捏着那个丑兮兮的香囊温柔的注视。
我见不得他这幅铁汉柔情的模样，不禁揶揄他，“芫霜姐的女红........有些惨不忍睹。”
他轻轻弹了下我的脑壳，“你嫂子岂是你能编排的？”
然后赵椒转而望向夜空中的繁星，脸上洋溢着喜悦，他嘴角带笑，也带着憧憬：
“阿莲，我要娶到她了，我好欢喜。”
29.
我也病了几日，太医说是心思郁结，要好生将养，不宜忧思过虑。
可我没办法，我满脑子都是赵椒在月光下那张即将迎娶心爱姑娘的笑脸，以及燕纾冷冰冰告知我赵椒死讯的面庞。
直到静妃宫里的宫女急匆匆的跑到我宫里求救，我才定住了心神。
她说许芫霜病的太重了，怕是不行了。
我一时之间不晓得那个“不行了”是什么意思，于是我火急火燎的赶到，只见许芫霜像宣纸一般躺在榻上，气若游丝，我堪堪握住了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
“太医怎么说？”
侍女一边抽泣一边道：
“太医说......就在今日了。”
我的心咯噔一声，可许芫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觉得她马上就要碎在这里，随着赵椒一同去了。
我擦了擦眼泪，轻声安慰：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我还要替我哥照顾好你。”
许芫霜闭了闭眼，泪珠自然的划过，她又摇摇头，示意我靠近说话。
我将耳朵附在她唇边，只听见她哑着嗓子道：
“阿莲，帮帮我，我想出宫。”
30.
是了，黄泉路上陪着我哥的不该是静妃，而是许芫霜。
我拖着病体，直直的跪在朝露殿外，平生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求燕纾，我求他褫夺许芫霜封号放她出宫。
“静妃乃是后宫妃嫔，不曾犯错，朕没有理由。”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正午的日头大得很，我不知许芫霜那里还能撑多久，我只得又朝着燕纾的方向膝行两步，一下又一下的磕头：
“燕纾，算我求你，放了她，我求你了——”
燕纾眯着眼睛像是在审视我，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我的下巴，薄唇轻吐出两个字：
“条件。”
我顾不上别的，强忍着泪水胡乱点头：
“什么都可以，什么我都答应。”
坐在高位上的少年帝王轻笑了下，挥了挥手，达成了许芫霜的夙愿。
我了解到，闻人泗是先皇后家族势力培养出的一支暗卫里面最出色的人。
世家大族，难免明枪暗箭，为了自身安危，不惜花重金从小培养失孤的幼儿来成为暗卫，更有甚者从世家子出生开始，便有自己的暗卫，俗称“影子”。
影子，顾名思义，要如影随形的保护着主子的安危，必要时候要牺牲生命以护主人安全。
想来闻人泗便是燕纾母后为他培养的影子了。
那也就是说，燕纾前往霁国当质子时，闻人泗也跟在身边？
我收回当初对燕纾的心疼，想必有影子陪着，燕纾所受的苦楚也没有那么多吧。
可为何如今燕纾将闻人泗安排在我身边？
还没等我细想，便看见闻人泗跪着的石砖上显着点点血迹，我吓了一跳，循着血迹看去，发现闻人泗那玄色衣衫早就晕染了一块几乎看不见的深色。
想必是那天不知道哪里搞出来的一身伤崩开了。
我扶额，叫人把他带下去重新包扎伤口，谁知道这木头死倔，跪在地上不吭声，谁拉他纹丝不动。
我气性大，这两年装贤良淑德的五皇子妃装完还要装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不知为何见他这般我再也不想装下去了。
于是我瞅准了朝他没受伤那边胸膛一脚踹过去：
“你想死在我院子里我还不同意呢，滚去包扎伤口，然后爬也要爬到朝露殿给你那混账主子复命，本宫这里不伺候！”
他宛如一座石像，硬邦邦的，踹他那一下我脚底板硌得生疼。
就当我打算忍痛再来一脚时，闻人泗伸手止住我飞上来的脚，我一时被惊呆住了，只见闻人泗握着我爹脚踝，贴在自己那身玄色衣衫上，仰头注视着我。
“脏了娘娘的脚，就不好了。”
他目光沉沉，那双谦卑的黑眸染上几分顺从与温和，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些柔意。
我梗住了。
22.
赵蕊施施然走进我院落的时候闻人泗正在给我捏肩沏茶。
当过暗卫就是不一样，手劲儿还挺大。
“莲儿。”
我见来人是赵蕊，神色淡淡，吩咐宫人赐茶落座。
我可不敢怠慢，毕竟眼下赵蕊是燕纾心尖尖上的人。
我俩一年没见，还未叙过旧，便赶上了宫宴刺杀，想来这么长时间我还未好好瞧过赵蕊，她似是瘦了些，面容也憔悴了，走起路来也是扶风弱柳的，恨不能走两步摔三下。
那日她同我说了许多，说她得知方儒为护她身死后是怎样的绝望，说她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站不起来时是如何心死，说她回京后陛下有意纳她入宫后是如何的矛盾。
也是在那日，我知晓了她自小因庶女的身份有着万般的苦楚，而方儒懂得她的艰辛，理解她的不堪，他们本就只差一步便可以过上他们理想的日子。
可这一切都同着摔下崖的马车一起粉碎了。
她说她将我对燕纾的情意看在眼里，她也明白如今她身不由己入宫为妃是为背叛了我这个妹妹，可她没有选择。
我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就像从小到大她千万次对着我说话时那样：
“我知我命如浮萍，可你不一样莲儿，你离了谁都可以活的恣意潇洒。”
“我为方儒拼过命，方儒也为我丧了命，我们二人之间的情了了，可我放不下，我深知这般的痛楚，所以来劝你放下。”
我见她这般说辞，蓦地笑了下，声音轻飘飘的：
“姐，我七岁那年，燕纾在冰湖底抓住了我的手，从那以后，我们至死方休。”
23.
燕纾特批我回家小住几日，因着不是长住，我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和闻人泗。
碰巧这几日我大哥要和许家小姐许芫霜议亲，兴许来得及的话，我还能见到我大哥娶妻。
许家和我家世代交好，芫霜姐是许尚书的独女，念了几年私塾，不同于别家小姐的害羞扭捏，反倒多了几分文人的洒脱和大气，她一向喜欢山水风光，爱好作诗吟赋，这点倒是与我哥那个大老粗不太一样。
可更重要的是，她与我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更是年少定情，前两日及笄礼一过，我哥就吵着要向许家下聘。
这两天府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的，那日正我忙着帮我大哥清点聘礼，边见我爹又灰头土脸的迈进府。
我心下一沉，上次我爹这般还是叫我嫁给燕纾那次。
这次又是因为儿女嫁娶，我哥的媳妇儿吹了。
今儿早朝，燕纾不知道抽什么风，下旨要让许芫霜入宫为妃，但若是细细想想，前朝皇帝将重臣女儿纳进后宫以巩固地位的事儿不少，算得上是情理之中。
我爹摘了官帽，坐在椅子上愁的不行。
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冷凝。
我心一狠，随即入宫面圣。
24.
“皇后就如此善妒？容不下朕纳妃了吗？”
燕纾批阅着奏折，不惜给我这个一国之母一个眼神。
我气得发抖，上去一把夺过燕纾那支上好的狼毫笔：
“你明知我大哥同许芫霜要议亲，还这般行事，坐稳江山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法子？非要嫁来嫁去的吗？！”
燕纾也不恼，手掌撑着脑袋，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赵莲，不装贤德了？”
“许芫霜同我大哥两厢情愿，你又何必横刀夺爱，我赵家不说世代为官，但也够得上尽职尽责，如今皇上这般，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吗？”
谁知道燕纾伸手捏住我的下颚，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如果我能忽略他眼底的怨毒的话。
“赵莲，谁给你的胆子来威胁朕。”
25.
胳膊拧不过大腿，许芫霜成了静妃，我哥赵椒被派去了镇守边关，无召不得回。
我恨死燕纾了，跑到朝露殿和他大打出手，燕纾大抵是第一次见我这般疯，躲闪不及，被我拿砚台砸破了鬓角，不过坏在伤口不深，没要了他这条狗命。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燕纾见我砸了个砚台过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也砸了个砚台，好死不死千钧一发之际，闻人泗挡在我身前，替我挨了这一下。
只是燕纾脸色不大好，绿的和菜地里的青瓜一般，比那跳脚的畜生还过之不及。
我没搭理他，趁着我爹还未告老还乡，先狐假虎威的闹他一番，左右他也不敢对我如何，只不过连累了闻人泗这块笨木头，想也不想就冲了上来，蠢得要命。
当天晚上我趁着值班侍女打瞌睡，偷跑去闻人泗的房间查看他被砚台砸的伤，碰巧遇上他在上药。
闻人泗精壮有力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腰腹处壁垒分明，人鱼线性感，八块腹肌排列紧实，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浑身斑驳不堪的陈年旧伤疤。
拿处被砚台砸的青紫的淤青明晃晃的覆盖在新老伤痕上，是闻人泗自己难以够得到的地方。
我心下觉得不忍，同样都是任命，王公贵族的命就是命，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为了护卫素未谋面不沾亲带故的陌生人，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傻得彻底。
于是我拿着上好的活血化瘀的金疮药，抠挖了一大坨，就往闻人泗腰腹的青紫上揉去。
“娘娘......”
这人登时从脖子红到脸，好不有趣。
我与他四目相对，盯了他一会儿，只觉得闻人泗长得俊俏，一时之间竟把燕纾比了下去。
我这般看着他，手上还耍流氓似的按着他的腰腹，闻人泗哪里受得了，连连后退，坑次半天说了句：
“娘娘......这于礼不合......”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板着脸：
“难道那日你抓本宫脚踝于礼就合啦？”
谁知道闻人泗直愣愣的怔住了，“扑通”一声恨不得要把地跪裂声音倒是不似平日里那样洪亮如钟，反倒多了几分嗫嚅：
“娘娘那日，心情不佳，若是踹痛了脚，怕是会更难过。”
26.
我自小蠢笨，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可自从成了燕纾的五皇子妃后，我不太愿意被人洞察内心，甚至吝啬于向旁人分享自己的心情。
那日燕纾将我当做挡箭牌推了出去，我自是生气的，可更多的是难过，我不知晓为何燕纾那样忍心，甚至宁愿冒着叫我去送死的风险也要保全赵蕊。
这让我觉得我在燕纾心里，一文不值。
那日收下闻人泗确实是赌气，可我这气不知是何谁赌，也没人在意我和谁赌，燕纾不在意，赵蕊不在意，全宫上下没有一个人在意。
可闻人泗在意了。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在一个人身上付诸了很多心血，到头来从另一个人身上回馈过来。
于是我伸手去摸闻人泗的头，我静静的注视了闻人泗那双黑漆漆的眸子：
“你是燕纾的人，为何会在意我如何想。”
闻人泗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主动握住我放在他脑袋上的手，像鸷鸟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竟像忠犬那般真诚柔和，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陛下将奴才给了娘娘，奴才就是娘娘的人，奴才要拿命护着的，也仅是娘娘一人。”
初夏的夜里静悄悄的，蝉鸣也不曾有。
不然我的心跳声为何如此大。
27.
大抵又过了半年左右，许芫霜病重，我去探她。
往日如风般潇洒的女子此刻像一只细柳伏在病榻，苍白着脸色，她见我来了，眸中闪着一丝微光，一边咳嗽一边叫侍女布茶。
我摆摆手，说不必了，我坐一会儿便走了。
许芫霜点点头，眼底的乌青愈深，我俩不知说些什么，陷入了沉默。
“你变了许多，阿莲。”她首先打开话匣，我附和的点点头，“如今哪里可以像小时候那般放肆。”
她也颇为赞许的点点头，又是一阵无言，我缓声询问：
“之前身子不是好的利索了吗，怎的这遭如此严重。”
许芫霜微微瞪大了眼睛，眼角像是湿润了不少，她颤声道：
“你竟不知晓？”
“什么？”我有些迷惘。
她苦笑，泪珠奔涌而出：
“想是陛下拦着的，你且去问他吧。”
28.
我哥死了，战死的。
三日前便传来了消息，我爹愁的病倒了，而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赵椒英勇，为国捐躯，实乃众将领典范。”
燕纾话音刚落，我浑身如同坠入寒窖，腿脚一软，直接跪坐在朝露殿上。
燕纾见状下意识想扶我一把，却不知为何默默收回了手。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赵椒是我长兄，虽我二人因为年岁有差距不曾有过多交集，可他从未因为我样样不如赵蕊而恨铁不成钢，也从未说过我野蛮粗鄙配不上相府嫡女的位子，他只会在我失意落寞的时候说：
“我们阿莲性子爽朗大气，有哥哥上阵杀敌的风范。”
我犹记得半年前我一边替他算着聘礼的账目，一边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同他聊天，像儿时一样。
他捏着那个丑兮兮的香囊温柔的注视。
我见不得他这幅铁汉柔情的模样，不禁揶揄他，“芫霜姐的女红........有些惨不忍睹。”
他轻轻弹了下我的脑壳，“你嫂子岂是你能编排的？”
然后赵椒转而望向夜空中的繁星，脸上洋溢着喜悦，他嘴角带笑，也带着憧憬：
“阿莲，我要娶到她了，我好欢喜。”
29.
我也病了几日，太医说是心思郁结，要好生将养，不宜忧思过虑。
可我没办法，我满脑子都是赵椒在月光下那张即将迎娶心爱姑娘的笑脸，以及燕纾冷冰冰告知我赵椒死讯的面庞。
直到静妃宫里的宫女急匆匆的跑到我宫里求救，我才定住了心神。
她说许芫霜病的太重了，怕是不行了。
我一时之间不晓得那个“不行了”是什么意思，于是我火急火燎的赶到，只见许芫霜像宣纸一般躺在榻上，气若游丝，我堪堪握住了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
“太医怎么说？”
侍女一边抽泣一边道：
“太医说......就在今日了。”
我的心咯噔一声，可许芫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觉得她马上就要碎在这里，随着赵椒一同去了。
我擦了擦眼泪，轻声安慰：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我还要替我哥照顾好你。”
许芫霜闭了闭眼，泪珠自然的划过，她又摇摇头，示意我靠近说话。
我将耳朵附在她唇边，只听见她哑着嗓子道：
“阿莲，帮帮我，我想出宫。”
30.
是了，黄泉路上陪着我哥的不该是静妃，而是许芫霜。
我拖着病体，直直的跪在朝露殿外，平生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求燕纾，我求他褫夺许芫霜封号放她出宫。
“静妃乃是后宫妃嫔，不曾犯错，朕没有理由。”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正午的日头大得很，我不知许芫霜那里还能撑多久，我只得又朝着燕纾的方向膝行两步，一下又一下的磕头：
“燕纾，算我求你，放了她，我求你了——”
燕纾眯着眼睛像是在审视我，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我的下巴，薄唇轻吐出两个字：
“条件。”
我顾不上别的，强忍着泪水胡乱点头：
“什么都可以，什么我都答应。”
坐在高位上的少年帝王轻笑了下，挥了挥手，达成了许芫霜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