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中午收到了一个视频，是江仄发来的。
枯木:[我喝完了。]
宋箐点开视频。
里面是一段江仄录自己喝药的视频，旁边摆着一个时钟，全程不过十来秒。
宋箐抿着唇，没有拒绝和疑惑他的这种方式，只是很平常发了一句。
常青树:[吃糖了吗？]
对方秒回。
枯木:[吃了，很甜。]
常青树:[没了我在给你。]
枯木:[好。]
江仄垂眼看向屏幕，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原本被酸甜的糖压下去的苦涩味已经重新漫回舌根。
江仄三两步跑到厕所，将药全部吐了出来。
他捂住自己的腹部右上角，那里此时剧烈痛着，江仄在疼痛之余分神想。
呕吐。
癌细胞大概是扩散了。
他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中后期，治愈率在百分之十左右。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缓了许久，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他似感受不到痛，晃晃悠悠地起身，整个人脱力般瘫在床上。
江仄此刻已经没了力气，连想给自己盖一床被子都难。
明明被子就近在咫尺。
他大概像医院外随冬天老去的树一样。
江仄想。
可宋箐的头像却是充满生机的，太阳从叶子的间隙中透露出来，与绿荫交织着。
江仄知道那幅图片的来源，他们高中校道两旁的大树长的格外茂盛，遮挡住许多太阳，倒是让他们军训少了许多酷晒。
只是他不知道宋箐何时拍了下来。
让江仄记忆深刻的也不是因为军训遮挡，而是那片地方记录了他为数不多的勇敢。
江仄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将被子盖好，看着外面叶子基本上掉光的大树，渐渐出了神。
“宋箐…”江仄半意识的呢喃，和当年在绿荫校道上低喃的少年，隔着经久的时光，重叠到了一起。
16岁的江仄在一颗大树下不断徘徊，缓慢数着数。
“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在他数到“九十七”时，他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的少女。
江仄假装着第一次经过这里，缓慢走着，在少女快要超过他时，他慌乱的蹲下身，系着并未松开的鞋带。
当他重新系好鞋带时，少女和他之间已经差了十来步，这是江仄估算好的距离。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宋箐也不会察觉出来问题。
高三比高一高二晚下一个小时，江仄用这一个小时洗好澡，吃好饭，就蹲点到这里，宿舍楼到教学楼的必经之路。
每当他数到“九十七”，他就能看见宋箐的身影。
校道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每天下午下课的江仄都在等着这几分钟静谧的相伴。
不是同行也没关系。
他在会在心中默念宋箐的名字。
不论风雨，不论春寒，他无一次缺席这场陪伴。
江仄第一次光明正大站在宋箐面前是因为毕业照。
高三毕业照因为一些情况延迟拍照了几天，高三的集体照拍完后，各自散开拍照。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宋箐，宋箐身边围了很多人，他站在旁边犹豫不决。
江仄看见越来越多人围着宋箐拍照，他鼓起勇气，心一横，他从最外围挤到了宋箐身边。
宋箐看向他的样子，江仄明白她已然不记得他了，他问:“学姐我可以给你拍张合照吗？”
宋箐点头同意，他站在她身边，手足无措，浑身僵硬，呆呆看着镜头。
照片当场被洗了下来，只拍了他们上半身。
照片上他比宋箐高半个头，眉眼青涩，虽没笑眼眸却十分温和，宋箐面向镜头眉眼温和像一滩春水，带着清浅的微笑。
江仄拿到照片时虽没有什么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心里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可他自身也清楚明白。
在他高中生活刚开始时，她已要毕业。
在宋箐将要离开时，江仄喊住了她:“学姐。”
宋箐偏头疑惑看着他:“嗯？”
似不确定在喊她。
江仄深呼两口气，问:“学姐，我可以喊你宋箐吗？”
“当然可以啊。”
得到宋箐的首肯，江仄敛着眉，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诉起，表白的话在嘴边呼之欲出，却怕扰乱宋箐的心绪。
他怕宋箐因为这件事发货失常，尽管概率微乎其微，他也不敢赌。
一阵微风朝他扑面而来，江仄在空中似闻到宋箐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他知道是什么牌子的。
他曾去超市里就着记忆里的味道一瓶找过的。
是一股很好闻的茶香味。
江仄在风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宋箐，高考加油。”
宋箐疑惑表情消失，很客气的笑了起来:“谢谢。”
“希望将来能和你一个学校。”
远处宋箐的同学正在喊她，她没等江仄的反应就离开了。
“好。”江仄低声答应道。
因为答应了她，所以，他当真去了她在的学校。
*
宋箐吃饭午饭走在马路上，看见此时阳光明媚，树立在道路两旁的树掉了不少叶子，兴宁靠近北方，存在树上的叶子半绿半黄。
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枯败后的希望。
她掏出手机，拍下此景。
她走完这段道路时，回忆起自己拍的第一张树林照，也就是她现在的微信头像。
在她没拍树林前，她多数拍晚霞为主。
她记起自己的高中毕业照拍完正值中午，自由拍照她和别人拍了许多，拍完时已经一点多，她走在回宿舍路上，抬首看向自己走了三年的路。
她在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三年走的路那么漂亮。
她在那一天，突然喜欢上森林，拍下自己的第一张树林照。
江仄凌晨三点时，发起了高烧。
宋箐被手机铃声吵醒，她接通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打断。
透过听筒的声音焦灼:“宋医生，江仄他发烧了。”
她瞬间清醒，问道:“为什么会发烧？”
宋箐用冷水洗了把脸，穿了一个麻织棕色大衣去了医院。
宋箐走到江仄病房前带着一身寒意，护士面露愧意。
“不必带有愧意，江仄的病情是我嘱咐你的。”
宋箐的嗓音没有带有丝毫的埋怨，她问着护士，“是谁发现江仄发烧的？”
护士指了指旁边一直站着的少年，宋箐看向少年。
少年眉目俊秀，左耳耳垂带着一颗痣，身上带着一种温柔的气质。
温庭昭对上女人的目光，弯了弯眼:“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然后听到他房间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敲了好几次门都没开，我就去找护士了。”
“护士打开门，去摸江仄的额头，才发现是发烧了。”温庭昭声如温玉，逻辑清晰地叙述整个发生过程，“凌晨两点，护士给了我退烧药，让我喂给江仄，可并没有见效，依旧高烧，两点半给他挂上了吊水，此刻正在打着吊水，此刻还在烧着。”
“然后就是给你打电话了。”
宋箐推开门，看到了输着水的江仄，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指尖触上他额头时，被烫的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宋箐从卫生间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和盆冰水，浸湿后拧干，盖在江仄额头上。
搞好一切后，她对护士说:“回你的岗位上吧，这里我来看着。”
在护士和那个少年走后，宋箐起身去药房拿了些药。
路过护士站时，她把多拿的几份给了出去:“等江仄醒后，将这些药给他，注意事项我写在纸上了。”
“你们让他照着来就可以了。”
江仄的烧反反复复烧了三个小时，凌晨五点时，宋箐见烧已经退下去，将毛巾和盆放回去后，拔掉了输液针。
血珠冒了出来，宋箐握着他的指骨，用棉签帮他压着。
等一切搞好后，宋箐帮江仄盖好被子，拿起空了的输液瓶和吊针，合上了门。
护士将空的输液瓶丢到后面的箱子里，看着宋箐略带疲惫的面容，有些无意间说道:“宋医生你为什么会对江仄那么上心？”
宋箐被这问题问的一愣，随口道:“大概是对于病人的关心吧。”
“江仄对于我来说……”宋箐话语一顿，“总有一种熟悉感。”
护士笑着接话:“可能是，说不定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呢。”
“可能吧。”
宋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她八点的班，若是睡还能睡两个多小时，可她现在毫无困意。
宋箐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对于江仄特别的关心是什么。
若今天没有护士的一提，她可能并察觉不到，为什么呢。
长睫遮住她眼眸情绪，可她自己却清楚知道，她并不喜欢江仄。
这份莫名的关心，并不是出自于爱与喜欢。
江仄醒来时，头晕沉晕沉的时候，手背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是一个针眼。
他应该是发烧了。
护士端着药进来了，见他醒了就说:“昨天凌晨你突然发烧了，还是你隔壁病房的人发现的，后面”宋医生照顾你半宿。
隔壁病房，是那个温润少年。
“不要告诉宋箐。”江仄突然出声。
护士的话语一停。
江仄再次开口，这次带着几分请求:“不要告诉宋箐。”
“真的，不要告诉宋箐……”
江仄浑身带着一种颓靡感，护士最终没有说出真相，而是轻声“嗯”了一声。
“谢谢。”江仄真情实意道了谢，眸中所有幽色俱散，他笑意明净，如远处天蓝色天一般，澄澈清明。
“把药给我吧。”江仄摆好手机，接过来护士手里的药。
点开视频，将药喝了下去。
护士看完江仄喝完了药，刚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一会要做个CT，别忘记了。”
江仄点头答应了。
*
宋箐手里拿着江仄新拍的CT，情况良好，没有到化疗的地步。
宋箐敲响了江仄的病房，商讨手术仪式。
“你家人呢？”宋箐问好一切后，开头问道。
江仄没什么表情，淡淡的:“都去世了。”
宋箐一愣，手术前的术前通知书必须有直系亲属签名。
“宋箐，你可以签名的。”江仄猝然说道。
“签字必须有直系亲属。”宋箐解释道，“那你有爱人吗？”
“她也可以签。”
江仄摇着头，眼神认真注视着她:“我就一个人，宋箐你可以代我签字。”
冬日午后，阳光明亮，透过病房的窗户，刺的宋箐眼睛疼，她不懂江仄的执着，只当是他不懂事，她轻声诉说着真相。
“我没有资格的。”
江仄听见她说的话，想坦白一切的话顿时咽回去了，他接过宋箐递来的术前手术通知书，签了自己名字。
是了，他一定是被冬日暖阳迷了眼，不然怎么回想说出这件事。
江仄自暴一般靠在床背上，闭着眼，将自己所幻想的一切压回脑海里。
他感受着腹部的涨热，自嘲笑了笑，就他剩了几天的功夫，怎么敢拉上宋箐一辈子。
他睁开了眼，满眼歉意:“抱歉，我不知道有这种规定。”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宋箐没在意，只以为江仄对她是医生的依赖，她笑着说:“没关系。”
他的身体薄削，在阳光下，整个人显得脆弱易碎，却偏要仰头看她，宋箐听见他问。
“兴宁降雪，枯柳低垂，若我手术失败，不必为我难过。”
“不会。”宋箐道，她微低头，眼神坚定，“你会活下去。”
江仄微笑着，不在讲话。
宋箐受不了他们两个之间诡异的气氛，匆忙离开了。
她总觉得，江仄有许多话对她说。
可却什么都没说。
江仄的手术定在了12月23号。
还有一个星期，宋箐紧绷的心一直没有放松过，在手术日期没到的时候，她始终放不下心来。
愈发紧绷的思绪，脑海中闪过一张模糊的脸，她记不得那个脸，只记得她大学开学时帮她搬行李，那个高大硬挺的背影。
很像那天晚上她在雪地里看到的那个背影。
*
宋箐去了临江的一所双一流大学，临江双一流有几所，江仄不知道是哪所，跳了级已经高三的江仄整天跑办公室，终于，有天他班主任问了他。
“你想去哪所大学？”
江仄看着自己的成绩，眉眼间全是自信，可他心里却全是忐忑:“我们学校省状元去了哪所大学？”
“你是说宋箐？”
江仄点头，他背在身后紧握的手，此刻布满细汗，等待着老师的回答。
“宋箐啊，她去了临江大学。”
“那我也去这里。”
江仄记得那天回答后，老师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
“江仄，你也很优秀，你会考上的。”
高中的开学是比大学早的，江仄问道宋箐的大学后，看了眼机票日期，还赶得及。
江仄向老师告了一天假，第二天清晨坐上飞机去了兴宁。
他下飞机时已经早上七点，他连忙打车到医大，站在校门口等着。
开学报告人很多，江仄站在门的不远处等着宋箐。
十点多的时候，来报告的人已经很多，在签名处排着队，可江仄还是一眼就看到宋箐。
他在另外几个志愿者还没走到宋箐面前时，他大步走了过去。
宋箐的东西很多，当他提出帮忙时，宋箐同意了。
宋箐签完名后刚准备拿起重物走时，江仄先她一步拎了起来。
他把东西搬到宋箐宿舍楼下，九月中旬兴宁的天还是燥热的。
宋箐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时，看到他面庞怔了一下，也没多想，只是随口说道:“没想到现在学长都长的那么幼，看着也太年轻了。”
她把他当成了学长。
江仄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只是低低道了句:“恭喜你如愿以偿。”
周边声音嘈杂，宋箐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江仄笑意清浅，重新说了一遍:“就是说，我要走了。”
宋箐直愣点头，“学长再见。”
“再见。”
宋箐拿起行李走近宿舍楼时，她回头看向外面。
少年白T黑裤，站在茂盛的大树下，正朝着她看，见她回头，神色意外却温柔和她挥了挥手。
宋箐两只手里都拿着东西，她只朝对方点了点头，就转身进宿舍楼的电梯。
此次分别，宋箐就在大学找不到那个少年。
时间一久，她已经不记得那个面庞，只记得酷热下搬行李依旧榕树下身影。
枯木:[我喝完了。]
宋箐点开视频。
里面是一段江仄录自己喝药的视频，旁边摆着一个时钟，全程不过十来秒。
宋箐抿着唇，没有拒绝和疑惑他的这种方式，只是很平常发了一句。
常青树:[吃糖了吗？]
对方秒回。
枯木:[吃了，很甜。]
常青树:[没了我在给你。]
枯木:[好。]
江仄垂眼看向屏幕，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原本被酸甜的糖压下去的苦涩味已经重新漫回舌根。
江仄三两步跑到厕所，将药全部吐了出来。
他捂住自己的腹部右上角，那里此时剧烈痛着，江仄在疼痛之余分神想。
呕吐。
癌细胞大概是扩散了。
他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中后期，治愈率在百分之十左右。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缓了许久，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他似感受不到痛，晃晃悠悠地起身，整个人脱力般瘫在床上。
江仄此刻已经没了力气，连想给自己盖一床被子都难。
明明被子就近在咫尺。
他大概像医院外随冬天老去的树一样。
江仄想。
可宋箐的头像却是充满生机的，太阳从叶子的间隙中透露出来，与绿荫交织着。
江仄知道那幅图片的来源，他们高中校道两旁的大树长的格外茂盛，遮挡住许多太阳，倒是让他们军训少了许多酷晒。
只是他不知道宋箐何时拍了下来。
让江仄记忆深刻的也不是因为军训遮挡，而是那片地方记录了他为数不多的勇敢。
江仄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将被子盖好，看着外面叶子基本上掉光的大树，渐渐出了神。
“宋箐…”江仄半意识的呢喃，和当年在绿荫校道上低喃的少年，隔着经久的时光，重叠到了一起。
16岁的江仄在一颗大树下不断徘徊，缓慢数着数。
“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在他数到“九十七”时，他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的少女。
江仄假装着第一次经过这里，缓慢走着，在少女快要超过他时，他慌乱的蹲下身，系着并未松开的鞋带。
当他重新系好鞋带时，少女和他之间已经差了十来步，这是江仄估算好的距离。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宋箐也不会察觉出来问题。
高三比高一高二晚下一个小时，江仄用这一个小时洗好澡，吃好饭，就蹲点到这里，宿舍楼到教学楼的必经之路。
每当他数到“九十七”，他就能看见宋箐的身影。
校道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每天下午下课的江仄都在等着这几分钟静谧的相伴。
不是同行也没关系。
他在会在心中默念宋箐的名字。
不论风雨，不论春寒，他无一次缺席这场陪伴。
江仄第一次光明正大站在宋箐面前是因为毕业照。
高三毕业照因为一些情况延迟拍照了几天，高三的集体照拍完后，各自散开拍照。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宋箐，宋箐身边围了很多人，他站在旁边犹豫不决。
江仄看见越来越多人围着宋箐拍照，他鼓起勇气，心一横，他从最外围挤到了宋箐身边。
宋箐看向他的样子，江仄明白她已然不记得他了，他问:“学姐我可以给你拍张合照吗？”
宋箐点头同意，他站在她身边，手足无措，浑身僵硬，呆呆看着镜头。
照片当场被洗了下来，只拍了他们上半身。
照片上他比宋箐高半个头，眉眼青涩，虽没笑眼眸却十分温和，宋箐面向镜头眉眼温和像一滩春水，带着清浅的微笑。
江仄拿到照片时虽没有什么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心里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可他自身也清楚明白。
在他高中生活刚开始时，她已要毕业。
在宋箐将要离开时，江仄喊住了她:“学姐。”
宋箐偏头疑惑看着他:“嗯？”
似不确定在喊她。
江仄深呼两口气，问:“学姐，我可以喊你宋箐吗？”
“当然可以啊。”
得到宋箐的首肯，江仄敛着眉，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诉起，表白的话在嘴边呼之欲出，却怕扰乱宋箐的心绪。
他怕宋箐因为这件事发货失常，尽管概率微乎其微，他也不敢赌。
一阵微风朝他扑面而来，江仄在空中似闻到宋箐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他知道是什么牌子的。
他曾去超市里就着记忆里的味道一瓶找过的。
是一股很好闻的茶香味。
江仄在风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宋箐，高考加油。”
宋箐疑惑表情消失，很客气的笑了起来:“谢谢。”
“希望将来能和你一个学校。”
远处宋箐的同学正在喊她，她没等江仄的反应就离开了。
“好。”江仄低声答应道。
因为答应了她，所以，他当真去了她在的学校。
*
宋箐吃饭午饭走在马路上，看见此时阳光明媚，树立在道路两旁的树掉了不少叶子，兴宁靠近北方，存在树上的叶子半绿半黄。
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枯败后的希望。
她掏出手机，拍下此景。
她走完这段道路时，回忆起自己拍的第一张树林照，也就是她现在的微信头像。
在她没拍树林前，她多数拍晚霞为主。
她记起自己的高中毕业照拍完正值中午，自由拍照她和别人拍了许多，拍完时已经一点多，她走在回宿舍路上，抬首看向自己走了三年的路。
她在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三年走的路那么漂亮。
她在那一天，突然喜欢上森林，拍下自己的第一张树林照。
江仄凌晨三点时，发起了高烧。
宋箐被手机铃声吵醒，她接通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打断。
透过听筒的声音焦灼:“宋医生，江仄他发烧了。”
她瞬间清醒，问道:“为什么会发烧？”
宋箐用冷水洗了把脸，穿了一个麻织棕色大衣去了医院。
宋箐走到江仄病房前带着一身寒意，护士面露愧意。
“不必带有愧意，江仄的病情是我嘱咐你的。”
宋箐的嗓音没有带有丝毫的埋怨，她问着护士，“是谁发现江仄发烧的？”
护士指了指旁边一直站着的少年，宋箐看向少年。
少年眉目俊秀，左耳耳垂带着一颗痣，身上带着一种温柔的气质。
温庭昭对上女人的目光，弯了弯眼:“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然后听到他房间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敲了好几次门都没开，我就去找护士了。”
“护士打开门，去摸江仄的额头，才发现是发烧了。”温庭昭声如温玉，逻辑清晰地叙述整个发生过程，“凌晨两点，护士给了我退烧药，让我喂给江仄，可并没有见效，依旧高烧，两点半给他挂上了吊水，此刻正在打着吊水，此刻还在烧着。”
“然后就是给你打电话了。”
宋箐推开门，看到了输着水的江仄，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指尖触上他额头时，被烫的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宋箐从卫生间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和盆冰水，浸湿后拧干，盖在江仄额头上。
搞好一切后，她对护士说:“回你的岗位上吧，这里我来看着。”
在护士和那个少年走后，宋箐起身去药房拿了些药。
路过护士站时，她把多拿的几份给了出去:“等江仄醒后，将这些药给他，注意事项我写在纸上了。”
“你们让他照着来就可以了。”
江仄的烧反反复复烧了三个小时，凌晨五点时，宋箐见烧已经退下去，将毛巾和盆放回去后，拔掉了输液针。
血珠冒了出来，宋箐握着他的指骨，用棉签帮他压着。
等一切搞好后，宋箐帮江仄盖好被子，拿起空了的输液瓶和吊针，合上了门。
护士将空的输液瓶丢到后面的箱子里，看着宋箐略带疲惫的面容，有些无意间说道:“宋医生你为什么会对江仄那么上心？”
宋箐被这问题问的一愣，随口道:“大概是对于病人的关心吧。”
“江仄对于我来说……”宋箐话语一顿，“总有一种熟悉感。”
护士笑着接话:“可能是，说不定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呢。”
“可能吧。”
宋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她八点的班，若是睡还能睡两个多小时，可她现在毫无困意。
宋箐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对于江仄特别的关心是什么。
若今天没有护士的一提，她可能并察觉不到，为什么呢。
长睫遮住她眼眸情绪，可她自己却清楚知道，她并不喜欢江仄。
这份莫名的关心，并不是出自于爱与喜欢。
江仄醒来时，头晕沉晕沉的时候，手背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是一个针眼。
他应该是发烧了。
护士端着药进来了，见他醒了就说:“昨天凌晨你突然发烧了，还是你隔壁病房的人发现的，后面”宋医生照顾你半宿。
隔壁病房，是那个温润少年。
“不要告诉宋箐。”江仄突然出声。
护士的话语一停。
江仄再次开口，这次带着几分请求:“不要告诉宋箐。”
“真的，不要告诉宋箐……”
江仄浑身带着一种颓靡感，护士最终没有说出真相，而是轻声“嗯”了一声。
“谢谢。”江仄真情实意道了谢，眸中所有幽色俱散，他笑意明净，如远处天蓝色天一般，澄澈清明。
“把药给我吧。”江仄摆好手机，接过来护士手里的药。
点开视频，将药喝了下去。
护士看完江仄喝完了药，刚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一会要做个CT，别忘记了。”
江仄点头答应了。
*
宋箐手里拿着江仄新拍的CT，情况良好，没有到化疗的地步。
宋箐敲响了江仄的病房，商讨手术仪式。
“你家人呢？”宋箐问好一切后，开头问道。
江仄没什么表情，淡淡的:“都去世了。”
宋箐一愣，手术前的术前通知书必须有直系亲属签名。
“宋箐，你可以签名的。”江仄猝然说道。
“签字必须有直系亲属。”宋箐解释道，“那你有爱人吗？”
“她也可以签。”
江仄摇着头，眼神认真注视着她:“我就一个人，宋箐你可以代我签字。”
冬日午后，阳光明亮，透过病房的窗户，刺的宋箐眼睛疼，她不懂江仄的执着，只当是他不懂事，她轻声诉说着真相。
“我没有资格的。”
江仄听见她说的话，想坦白一切的话顿时咽回去了，他接过宋箐递来的术前手术通知书，签了自己名字。
是了，他一定是被冬日暖阳迷了眼，不然怎么回想说出这件事。
江仄自暴一般靠在床背上，闭着眼，将自己所幻想的一切压回脑海里。
他感受着腹部的涨热，自嘲笑了笑，就他剩了几天的功夫，怎么敢拉上宋箐一辈子。
他睁开了眼，满眼歉意:“抱歉，我不知道有这种规定。”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宋箐没在意，只以为江仄对她是医生的依赖，她笑着说:“没关系。”
他的身体薄削，在阳光下，整个人显得脆弱易碎，却偏要仰头看她，宋箐听见他问。
“兴宁降雪，枯柳低垂，若我手术失败，不必为我难过。”
“不会。”宋箐道，她微低头，眼神坚定，“你会活下去。”
江仄微笑着，不在讲话。
宋箐受不了他们两个之间诡异的气氛，匆忙离开了。
她总觉得，江仄有许多话对她说。
可却什么都没说。
江仄的手术定在了12月23号。
还有一个星期，宋箐紧绷的心一直没有放松过，在手术日期没到的时候，她始终放不下心来。
愈发紧绷的思绪，脑海中闪过一张模糊的脸，她记不得那个脸，只记得她大学开学时帮她搬行李，那个高大硬挺的背影。
很像那天晚上她在雪地里看到的那个背影。
*
宋箐去了临江的一所双一流大学，临江双一流有几所，江仄不知道是哪所，跳了级已经高三的江仄整天跑办公室，终于，有天他班主任问了他。
“你想去哪所大学？”
江仄看着自己的成绩，眉眼间全是自信，可他心里却全是忐忑:“我们学校省状元去了哪所大学？”
“你是说宋箐？”
江仄点头，他背在身后紧握的手，此刻布满细汗，等待着老师的回答。
“宋箐啊，她去了临江大学。”
“那我也去这里。”
江仄记得那天回答后，老师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
“江仄，你也很优秀，你会考上的。”
高中的开学是比大学早的，江仄问道宋箐的大学后，看了眼机票日期，还赶得及。
江仄向老师告了一天假，第二天清晨坐上飞机去了兴宁。
他下飞机时已经早上七点，他连忙打车到医大，站在校门口等着。
开学报告人很多，江仄站在门的不远处等着宋箐。
十点多的时候，来报告的人已经很多，在签名处排着队，可江仄还是一眼就看到宋箐。
他在另外几个志愿者还没走到宋箐面前时，他大步走了过去。
宋箐的东西很多，当他提出帮忙时，宋箐同意了。
宋箐签完名后刚准备拿起重物走时，江仄先她一步拎了起来。
他把东西搬到宋箐宿舍楼下，九月中旬兴宁的天还是燥热的。
宋箐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时，看到他面庞怔了一下，也没多想，只是随口说道:“没想到现在学长都长的那么幼，看着也太年轻了。”
她把他当成了学长。
江仄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只是低低道了句:“恭喜你如愿以偿。”
周边声音嘈杂，宋箐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江仄笑意清浅，重新说了一遍:“就是说，我要走了。”
宋箐直愣点头，“学长再见。”
“再见。”
宋箐拿起行李走近宿舍楼时，她回头看向外面。
少年白T黑裤，站在茂盛的大树下，正朝着她看，见她回头，神色意外却温柔和她挥了挥手。
宋箐两只手里都拿着东西，她只朝对方点了点头，就转身进宿舍楼的电梯。
此次分别，宋箐就在大学找不到那个少年。
时间一久，她已经不记得那个面庞，只记得酷热下搬行李依旧榕树下身影。